第3章 :鐘凡

又一次短暫的相聚之後,男孩立在原地,目送着幼犬離去的小身影。

男孩心想,究竟得等到哪一天,那只幼犬才能大膽地接受他的好意,讓他将它攬在懷裏,溺愛地親親它的小腦瓜,再摸一摸它那如同月亮寶石般的金色圓眼睛?

男孩的視野裏,幼犬漸行漸遠。它的步伐雖然稚嫩,但它腳下正綻放着男孩所向往的自由。

男孩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去這種自由,也失去與幼犬相遇的機會。

最近,家裏人對他的排斥到達了頂峰,他随時都面臨着搬出去的危機,恐怕再也等不到與幼犬相親相愛的那一天了。

所以在最後的一次相會時,男孩不顧幼犬的抵死掙紮,硬是撲到地上,将幼犬圈在懷裏,在幼犬毛乎乎的頭頂啄了一口,發出輕柔的親吻聲。

幼犬被吓呆了,連怎麽掙紮都忘得一幹二淨。

男孩戀戀不舍地将表情呆滞的幼犬放下。

“再見,我要走了。我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聽懂,我并沒有不要你。”

他年僅7歲,語言表達能力有些欠佳,但是他所說出的這席話,依然令蜷縮在他懷裏的韓晔黯然神傷。

韓晔知道,這位叫林文欽的男孩,要被林家送進兒童福利院裏了。

男孩雖然是林家的孩子,卻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在家裏一直做着與年齡不相稱的粗活,連一個給他撐腰的長輩都沒有,如今被居心不良的人攆走也是正常。

韓晔遠遠地目送着男孩,看他被家人以抛棄廢舊物品的态度,送進了兒童福利院。

韓晔并未派出自家的人手将男孩搭救出來。

韓晔的家族經營着不能見天日的灰色營生,家族規模雖不大,卻足以令知情人聞風喪膽,在圈子裏可算是只手遮天。

但韓晔遲遲未曾出手。他作為一頭狼,最擅長的便是蟄伏與等待。等待的過程甚至讓他感覺到了甜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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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等待的時光裏,想象着兩人相遇的那一刻。

他究竟應當以怎樣的姿态,出現在那人類面前?

這家兒童福利院沒養看門犬,韓晔趁着孩子們上午聚集起來做活動,輕巧地躍進了一扇飄出熟悉味道的窗口。

幼狼的身體落到地面之時,已經變成了7歲男孩之身。

這福利院規模雖大,孩子們的房間卻說不上寬敞,以上下鋪的形式居住着六名兒童。

林文欽睡在上鋪,韓晔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卻并沒找到他所要找的。

這人類還沒獲得泰迪熊嗎……那究竟是什麽時候才能得到?

韓晔戀戀不舍地在林文欽的床位上掃視一圈,伸手摸了摸泛舊的床墊,忽然看到林文欽的床上有一個粗糙的小記事本。

這本子不知道是哪位做慈善的人送的,房間裏其他的孩子都有這本子。

韓晔想在下次造訪之時,為林文欽送來一本精美的本子,但很快否決了這種想法。

他認為,林文欽作為一位在福利院初來乍到的新人,如果太過于顯眼,引起他人的嫉妒之心,并不是什麽好事。

于是韓晔找到一支筆杆開裂了的筆,在林文欽的本子上寫了一句話。

“你的泰迪熊在哪兒?”

韓晔寫完後,翻了翻本子,草草浏覽本子裏的內容,裏面是一些不知所雲的記事,寫着林文欽在兒童福利院的見聞。

韓晔據此推斷出,林文欽在這裏過得并不算好,時不時被欺負,但是不嚴重,總的來說比在林家生不如死地呆着要好。

既然對方沒被虐待,韓晔也就放下心來,決定繼續維持他那漫長的等待時光。

韓晔正要合上本子,卻翻到了扉頁,見到林文欽寫的歪歪扭扭的“親親”二字。這大概是青年在幼時的小名,看起來十分幼稚。

韓晔再翻到封面,看見封面底端竟然用很小的字寫着“鐘凡”。

為什麽不是“林文欽”?

這“鐘凡”,大概是別人随随便便給他起的名字吧。看他把“鐘凡”寫得如此之小,想來并不喜歡這名字。

也就是說,在目前這個階段,男孩在家族中沒有任何地位,甚至連姓“林”的機會都被剝奪了,居然使用着莫名其妙的“鐘凡”作為姓名。

韓晔懷疑,可能要等男孩長大後,才會回歸林家,獲得“林文欽”的大名。

韓晔忽然心有戚戚焉,拿起本子,翻回扉頁,凝視着林文欽寫的“親親”兩個字,然後用鼻尖嗅來嗅去。

他那靈敏的鼻子,嗅到了林文欽心中無邊無際的落寞,還有一丁點兒幸福與希冀。

韓晔将本子從鼻尖上拿開時,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因為他不善于做出任何種類的表情,但他的眼睛眯縫了起來,眼底飽含着悲傷。

韓晔咬着牙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在十幾年後的未來,你不會再出事。

因為從今天開始,我會陪在你身邊,看着你長大。

我将會幫你鏟除那個對你負心的人,從而扭轉未來的走向,再也不會發生讓你被負心人所背棄,身陷險境直至喪命的事件了。

韓晔這麽想着,心中充滿了動力,化身為幼狼,四足輕輕踏上窗臺,腳步輕盈地回到了寬闊的大路上。

他在兩日後,繼續瞅準了時機,造訪了林文欽,也就是現在的鐘凡的房間。

令他感到欣喜的是,在他寫的“你的泰迪熊在哪兒”這一句下方,出現了鐘凡的回複。

鐘凡的字體雖然寫得歪斜,但卻一筆一畫、極為認真,可愛得讓韓晔想起了身為狼時最愛吃的小獸爪子。

“你叫什麽名字?”鐘凡問。

這問題對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最簡單不過的問題。但韓晔卻躊躇了。

他名叫韓晔,可是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他是否應該用自己身為狼時的名字“赫宵”?

然而當他寫下短短的第一筆橫線後,卻将筆杆子拿離了紙面。

要不……還是寫“韓晔”?畢竟用這一世的名字會顯得更親近。

韓晔盯着紙上的那一橫,幾乎要盯出窟窿來,最後還是改變主意,他認為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他還不能暴露自己。

所以他最後寫下的自我介紹是——“我的名字是個秘密”。

寫這句話時,他的手心都冒出了汗珠。

這是他第一次以人類的身份去結交另一位人類,他心中非常不安。

又過了一天,韓晔再次造訪福利院。

鐘凡似乎允許了韓晔那種不肯自報家門的做法,并且回答了韓晔在最開始時問他的那個問題,也就是“泰迪熊在哪兒”。

鐘凡在本子上寫:“什麽泰迪熊,我沒有啊。男的玩什麽泰迪。你在哪,要來跟我玩嗎?”

韓晔在本子上刷刷地回複道:“我不能找你玩,時間沒到。”

韓晔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他知道,鐘凡将會在某一天,在這所福利院裏遇到那位辜負了鐘凡的男性,該男性名叫“張瑾”。

很不巧,張瑾正是韓晔的表哥。

韓晔暗下決心,他要在鐘凡的生命中,先于他表哥出現,奪取鐘凡的全部注意力,代替他表哥在鐘凡心中的地位。

韓晔沒有與人來往的經驗,他在家族裏不怎麽與人交流,因為他害怕暴露自己的狼類天性。

而如今,他必須與鐘凡成為朋友。

但他連最基本的溝通都不會,還怎麽指望能接近鐘凡,并且在将來勝過自己的表哥?

韓晔在情勢極度不利的情況下,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蠢辦法。

青年林文欽,曾經繪聲繪色地描述過自己與心上人的初遇之日。

他在描述的時候,眸光晶亮,一臉的執迷不悟,韓晔越看越覺得心痛,卻毫無辦法。

青年告訴韓晔,在認識張瑾的那一天,張瑾懷抱着一只大泰迪熊,從福利院一堵高高的院牆上跳下來。

當時還是個小孩子的青年雖然被吓了一跳,但是當張瑾的腦袋從泰迪熊的身後探出來時,青年就迷上他了。

對于生活了無生趣的青年而言,張瑾出現的方式讓他一見鐘情,從此畢生不忘。

韓晔雖然想要琢磨出一個更為吸引人的出場方式,以蓋過表哥張瑾的鋒芒,但他深知自己不擅與人交往,想不出好點子。

萬一他所構思出來的相遇方式,鐘凡壓根不喜歡、不買賬,那麽他就無法倒帶重來了。

生命就是如此殘酷的單行道,每個人與另一個人一生中的相遇只有一次。

既然鐘凡非要喜歡那樣獨特的相遇方式,那麽韓晔認為自己為了增加吸引鐘凡眼球的幾率,倒還不如打安全牌,把表哥未來的出現方式複制過來用,搞個後來先到、鸠占鵲巢。

這樣一來,他就不會被将來懷抱大泰迪熊的表哥的光芒所蓋過。

如果将來,他表哥在相同的情況下出現在鐘凡面前,鐘凡的感觸估計會變成:“啊!當年我也是這樣認識韓晔的!”

韓晔想成為鐘凡生命中最獨特的人,讓鐘凡遠離未來的劫難。

如果戰術成功,他從此以後就是鐘凡的“張瑾”了。而鐘凡與張瑾的故事,也将會變成鐘凡與韓晔的故事。

可是,就算他模拟了那場見面,又一定會被對方喜歡嗎?

他面對着最害怕最讨厭的人類,能夠說出半句人類的語言嗎?他不能。

韓晔陷入了深深的自怨自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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