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嘩啦——”
陳帝手上的串珠斷開, 珠子掉了一地。
太醫們面色慘白,齊刷刷跪了一堆,連聲請罪。
“臣等無能, 沒能保住皇嗣,請皇上降罪。”
蓮貴人的胎, 已經是陳帝對于兒子的最後希望,現在就這麽沒了。
賈甄甄看過去,烏泱泱全是腦袋,擁擠在這裏的, 都是人命,這麽多的人命加在一起,都比不過一個尚未可知性別的胎兒。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
“蓮貴人可有大礙?”
陳帝面上波瀾不驚, 站起來踱了幾步, 他不進去看蓮貴人,只是望着一衆太醫,語氣很平淡。
在宮中當差的都是人精,聽到陳帝這話,一個太醫趕緊道:“陛下放心!蓮貴人并未傷及根本, 微臣為她療養月餘,便就無礙了!”
陳帝‘嗯’一聲, 目光落在這個太醫身上,道:“以後蓮貴人的平安脈就交給你了。”
這太醫趕緊領了口谕,退下去。
蓮貴人沒有事,陳帝放下了心裏一塊大石頭, 人也沒有方才緊繃了,他終于朝着蓮貴人的內殿走去。
一衆人齊齊長舒一口氣,陳帝沒有當場責罰, 那便說明他不會遷怒。
今日在這事總算是要過去了。
賈甄甄卻是頭皮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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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太醫的罪責陳帝不追究,那他的一腔怒氣,就會全部發洩在金宴盞身上……
只有金宴盞一人落難,其他人怕殃及池魚,肯定不會有人來求情,那到時候,金家哪怕散盡家財,也是保不住金宴盞的。
“父……父皇……”
賈甄甄顫聲喊道,她不能等陳帝見了蓮貴人再責罰金宴盞。
蓮貴人本來入宮就是打算母憑子貴的,這下被一個不相幹的人弄沒了胎兒,人正難過,拉住陳帝一陣好哭,到時候才是真的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陳帝腳步一頓。
一衆人才松口氣,登時都挺直了脊背。
陳帝吩咐內侍:“把當街沖撞蓮貴人的人,拉出去直接杖斃!”
他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日卻是說到‘杖斃’兩個字,已經嘴唇抖動,殺意畢現。
賈甄甄腦袋裏嗡的響了一聲,趕緊道:“父皇!”
端妃陰測測笑:“六公主有話說?”
陳帝聞言,視線也落在賈甄甄身上。
賈甄甄此時什麽都顧不得了,一擡頭,看見闵貴妃立在一邊臉色陰郁,她直接略過,高聲道:“父皇!金宴盞不是那種橫沖直撞的人,這件事情肯定另有內情,求父皇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
陳帝憋着火氣,笑出聲,問道,“當街醉酒縱馬傷人,有數十雙眼睛看着,你告訴朕,還要查什麽?!”
陳帝對蓮貴人肚子裏的孩子很看重。
在診出喜脈之後,他生怕後宮那些龌龊的手段傷到蓮貴人,連一絲風聲都沒走漏。
卻不想,千防萬防,蓮貴人喬裝出宮上個香的工夫,竟然被人驚了馬車滑胎。
賈甄甄已經是六神無主,根本無暇顧及陳帝話裏的警告,她只是下意識解釋:“父皇,阿盞辰時三刻才從我府裏走,剛到巳時就在街上沖撞了蓮貴人,這麽短的時間……”
賈甄甄跪行着朝陳帝看去:“父皇,她根本沒時間喝酒的。不如,不如您讓人把阿盞帶出來,聽聽她怎麽說?”
“阿盞?”端妃哂笑,對着陳帝道:“陛下,六公主與金宴盞可真是情誼深厚,此時叫這個謀害皇嗣的罪人之名,居然還是阿盞呢!”
賈甄甄臉色瞬間慘白。
端妃這話,無異于火燒澆油。
陳帝當場就震怒了。
“這些年,朕縱着你,連帶着你的狐朋狗友,都學會仗勢欺人了?來人,立刻把金宴盞拖出去杖斃,六公主為其開脫,杖三十,罰閉門思過,無召不得出府。”
這對闵貴妃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她趕緊一把拉住還要說話的賈甄甄,用眼神示意她,不準再輕舉妄動。
賈甄甄充耳不聞,甩開闵貴妃的手,挪到陳帝面前。
“父皇,求您看在金家每年為朝廷捐糧赈災的份兒,徹查此事吧!兒臣願以性命擔保,阿盞絕不是當街縱馬的那種人!”
賈甄甄覺得自己人微言輕,只能寄希望于陳帝看在金家的面子上。
陳帝心性多疑,聞言頓時大怒:“你在威脅朕?”
賈甄甄趕緊道:“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只是覺得此事另有隐情,想請父皇……”
“滾!”
賈甄甄話還沒說完,陳帝一腳直直踹在她肩窩。
這一腳很重,賈甄甄直接向後摔去,頭正好磕在鵝卵石上,她頓時眼前直冒金星。
陳帝抛開帝王的涵養,直接一把揪住賈甄甄衣領,将她拉過來,猙獰道:“另有隐情?十幾雙眼睛看着!就因為她是你朋友,你就覺得這事另有隐情?!”
天子一怒,衆人生懼。
妃嫔們齊齊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眼神卻不住去瞄闵貴妃。
闵貴妃平素最疼賈甄甄,她們倒想看看,她今日怎麽收場!
闵貴妃将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攥了攥手中的帕子,知道今日這事怕是不能善終了。
闵貴妃擡手扶了扶耳墜上的南珠,彎腰跪下去,“都是臣妾管家不嚴,縱的小六不知天高地厚,請陛下責罰臣妾。”
“可不是麽?這些年貴妃娘娘也太縱着六公主了!”
端妃一直想着扳倒闵貴妃,自己上位,怎麽可能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當即不陰不陽道,“可是蓮貴人今日外出上香,已是十分低調了,怎麽就偏偏撞上了金小姐呢!”
一石驚起千層浪。
衆人各自有各自的思量。
金宴盞不過是個商人之女,她實在沒必要去動一個懷有皇嗣的貴人,除非有人害怕這個皇嗣落地,從而指使金宴盞!
賈甄甄被吼的三魂去了六魄。
她哪怕前世飲藥而亡,但并沒真正見過陳帝如此暴怒對她,此時正是慌亂,被這麽一吼,只覺得面前的陳帝面容陌生。
“皇上!您要為我們家貴人做主啊!”
一個宮娥突然跪下來,她朗聲哭着道:“奴婢今日陪同貴人上香,回來的時候,路過安岚坊,正好遇到了金小姐!”
陳帝扔開賈甄甄,道:“說!”
宮娥得了授意,登時嘴皮子翻飛,說的十分利索:“金小姐說她在為六公主辦差,當即不管不顧縱馬沖了過來,這才導致我們的馬受驚,害得貴人從車上摔了下來。”
賈甄甄一臉驚愕。
她認得這個宮女,這個宮女是闵貴妃的人。
闵貴妃這是要棄卒保帥了。
“現在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陳帝的聲音裏,皆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賈甄甄凄慘一笑,沒有一個人想救她,就如同前世,她墜入深淵時,也是這樣。
人生哪怕重來,依然如此,她是不被偏愛,不被保護,永遠被放棄厭惡的那個。
實在無趣,無趣的很啊!
賈甄甄心如死灰:“兒臣還能說什麽呢?兒臣說的,父皇還會信嗎?”
“冥頑不靈!真是冥頑不靈!!”
陳帝頰邊的肌肉都在哆嗦,怒聲道,“一直以來,朕以為,你只是驕縱了些,本性還是好的……”
端妃趕緊道:“陛下莫氣,生氣傷身啊!”
陳帝絲毫不搭理她的殷勤,只繼續道:“如今,你犯下這等錯事,還不知悔改。剛才你說,你願以性命擔保金宴盞,現在朕成全你!”
陳帝大怒,一衆嫔妃無人敢求情。
陳帝道:“來人,把六公主杖五十,不準手下留情!”
內廷執杖者,都是看人下菜。
陳帝罰她杖五十,不準手下留下,這是想活活打死她。
上輩子,哪怕到最後,陳帝也棄了她,但賈甄甄都不曾怨憎他,因為他寵的她驕縱。
因此重來一次,她依舊把他當父親。
可直到今天。
賈甄甄才知道,在陳帝心中,她甚至連一個真相都比不過。
賈甄甄跌坐在地上,放聲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沒有人肯為她說一句話。
陳帝連個眼神都沒給她,直接擡腳朝殿內走。
就在此時,殿門外突然傳來吵嚷聲。
有一道男聲冷冷響起,如寒冰碎玉,冬雪冷冽,裹着不容置喙地氣勢,他道:
“皇後的鳳玉在此,誰敢攔我?!”
跪着的一衆人,立刻扭頭看向殿外。
已經虛脫無力的賈甄甄正被內侍架起要杖責,她只覺得她被押在內侍手裏的左胳膊突然被人放開了。
一擡頭,一身緋色官袍落入眼裏,這顏色纏綿,如花開芳菲,有春意融融。
賈甄甄驀地生出一絲溫暖來。
是上蒼眷顧她,給她最後的人生一抹亮色?
“滾開!”
随着這聲怒喝,另一邊的胳膊也從內侍手裏出來了。
賈甄甄人軟軟跌下去,卻被一個溫暖的環抱接住了。
說話的人是誰?怎麽這樣熟悉……
賈甄甄仰頭,就見是甄讓,他神色冷漠中透着傷情和狠戾,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一時間有些迷茫。
賈甄甄便道:“你怎麽來了?”
甄讓笑起來,似春風溫柔,細白指間心疼地撥開她臉上的亂發,語氣微抖,卻十分溫柔,像在呵護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
他道:“臣下朝回府,見公主不在府中,臣甚念,便自作主張跟來了,還望公主恕罪。”
恕什麽罪啊。
賈甄甄覺得好笑,便笑着道:“我犯了錯,要被杖責打死的,以後我都不會在府中了,你不要念我……”
甄讓狠狠一抖,眼裏波光璀璨。
賈甄甄想,他是要哭了嗎?他是不是也覺得我的一生悲哀,從沒人站在我這邊。
甄讓道:“臣不會讓公主有事的!”
“可……”
“若真有事,碧落黃泉,臣,永随公主。”
一瞬間,賈甄甄覺得自己掉了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以後,我是鈕钴祿.甄甄(冷漠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