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衣少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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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聞館的前身,其實是睿王的府宅。

當年我父親還在世時,曾與睿王争奪過儲君之位,後來,父親奉命離開盛京,前往北鏡平定胡虜的反叛,睿王還在朝中多次進言,說我父親狼子野心,在北鏡擁兵自重,意圖謀反。

關于此事,我其實并不否認,因為從我的記憶和後來的調查中可知,那時我父親,确實存着謀反的打算。

可惜,天意弄人,在謀反的事宜還隐在暗處的進程中時,我父親就在北鏡戰死了,不久後,我的全家也死在一場屠殺中。

當今王上,是個多疑的人,一方面覺着我家的那個慘案,或許是晗姬公主的怨靈所致,所以狠下心,将當時在天政院任職的人全部處死,盛梁朝廷從那開始,便再也不行巫蠱之事,另一方面,又覺着可能是睿王在中間搞鬼,畢竟滿朝上下,唯有他與我父親是死敵。

後來,有人查到睿王府中,有個陳姓的幕僚,曾去過北鏡,還在胡人的地方住了幾天,受到過當地首領的接見,雖不能證明,我父親和全家的死,與睿王有着直接的關系,但足以令王上心裏懷疑的種子,迅速地萌芽長大。

最終,睿王被随便找了一個理由貶斥出京,連在盛京的家宅都被收為國庫。

京中出現邪祟的事來得突然,紅聞館匆匆設立,很多東西都來不及準備,現在議事的地方還是睿王府以前的客廳改建的,很是簡陋。

我坐在右邊,那個姓林的小子,坐在我的對面,劉伯舟則站在薛大人的旁邊。

我首先問“你是什麽人?”

年輕人聞言,将視線移向我,眸色淡淡,依舊面無表情,沒有回答。

我接着問“你叫什麽名字?”

可他還是望着我,沒有回答,此等舉動立即把我惹毛了,一臉戒備,語氣不善地威脅“你來這裏做什麽?”

他還未回答,就聽首位上的薛大人咳嗽了一聲,指着我“你給我坐好,東倒西歪跟個垂楊柳似的,成個什麽樣子!”

這個薛大人,年近耄耋,頭發和胡子都白了,像個吉祥老人一樣,說話的時候還有方言的口音,聽起來像是唱戲,而且由于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使,總是說了上句忘下句,說了下句又忘上句,每次都要耷拉着眼皮想上一陣兒,被人提醒才能繼續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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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師父的故交,因此對我很是嚴苛,大到官事公務,小到坐姿談吐,始終秉承着自家的蒜苗永遠沒有旁人家長得好的心理,對我諸多挑剔,我不喜歡人家管着我,以前在師門的時候,便是師父都未必能約束得了我,但想到他年紀大了,又是為了我好,只能乖乖聽着。

我調整姿勢坐好,又見他眯着眼睛“那個……齊公子,你是打哪兒來的來着?”

旁邊的劉伯舟低下身,小聲提醒“薛大人,那位公子姓林,是皇長孫殿下的好友。”

薛大人悶悶地哦了一聲,又問“嬴公子啊,你來我們這兒是想做什麽呀?”

劉伯舟都快哭了,又提醒“不是嬴,是林,林公子,他是皇長孫殿下介紹來的新人。”

見此,我忍不住笑,剛咧開嘴,就見薛大人看向我,呵斥道“笑什麽笑,坐好!”

我又連忙斂住神情,清清嗓子,理了理衣襟,挺直脊背石像雕塑似的坐着。

這時,見對面的人忽然擡起頭,來了一句“長營林家,林素聞。”

他說話的時候,對視着我的眼睛,面如冰霜,仿佛除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監視你。”

“……”

我沉默下來,良久,才哈哈大笑了兩聲“林公子的反應,真是……”

說着,繃住笑容“……黃瓜菜都黴了。”

我覺着,這個姓林的小子,大約覺着自己的命很長,需要減一減,才敢對我說出這番話。

于是,意味深長,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起身拂袖離開,身後立即傳來薛大人沉郁頓挫的教訓聲,幾個咬字相對清晰的詞句劃過耳邊,無非是些長輩尚未表态,身為晚輩,竟未曾知會一聲就先離開有多失禮之類的言論。

我在前面走着,林素聞在後面跟着,兩人快步走到池塘邊,在漢白玉的石橋上,我被他跟的心煩,猛然回身,并指向他甩出幾片紙人,随後立即将玉笛湊到唇邊。

巴掌大的紙人,均分圍繞成一個環,又在笛音的催使下,迅速分裂成幾十個,幾百個,飄在半空中迅速游走,将他困在中間。

紙人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很快變成一個線條縱橫交錯的球,林素聞靜默片刻,反手取下背上的長劍,橫在手中,連鞘都未出,向那些紙人用力揮了一下。

耳邊炸起一聲巨響,旁邊的池塘因我們力量相撞,濺起六七道水柱,那些被他斬碎的紙人,在漫天的水花中,緩緩落了下來。

我猝不及防,被他的力道推着,往後退了幾步,本還想繼續,擡眼卻見到他手中的那柄長劍,定了定神,疑惑問“墨池?”

我到現在,才忽然想起來,他剛才說自己是長營林家的人。

提起長營林家,與我還算頗有淵源,我的母親出身顧家,顧家當年也在長營。

後因我的舅舅與林家的人發生了沖突,害死了林家的一條人命,林家不依,對顧家下出了誅殺令,不僅我舅舅,就連顧家的家主,我的外祖父都死在那場對戰中,我的母親,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臨危受命,成了顧家的家主。

因林家對顧家下了誅殺令,顧氏族人在長營待不下去,舉家遷移,又因母親嫁給了父親,之後他們才會返回到盛京。

墨池,傳聞是取十殿閻羅的骨頭,雕刻打磨而成,摸起來圓鈍滑膩,沒有一點劍鋒,卻有克制世間邪祟鬼物的作用。

這應該是林家最高級別的寶物,我不明白,林素聞年紀輕輕,為何會交到他的手中?

我與他的修行應當不相上下,準确一點說,若不是我現在受着限制,他并不是我的對手,但若非要争勝,勢必會在他的面前暴露身份,令他懷疑我與顧家的關系,顯然得不償失,只能就此作罷,問他“你與林弈秋是什麽關系?”

林素聞沉默片刻,才遲遲回答“家父。”

我嚴重懷疑,林家是不是找了一個傻子來,每次問他話,總要遲鈍一下才肯回答,而且,說話惜字如金,就沒超過五個字。

就在我猜想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時,又聽林素聞問“是你解開了十世妖塔中的法陣?”

我仔細數了數,十三個字,原來不是不擅言語的傻子,于是,勾唇挑釁他“是又怎樣?”

他微微颔首,問“你與顧家,有何關系?”

我們顧家,和他們林家,可謂是雙生相殺的兩個家族,早在家族初建時,就存在着競争關系,相持不下數百年,最終還是顧家落了下風,到我外祖父那一輩,已經找不出什麽驚才絕豔的術士,可以帶領他們與林家抗衡了。

即便到我母親,也如昙花一現,流星湮滅之前燃燒的最後一抹光彩。

這倒不是說顧家有多差,林家又有多好,事實上,兩者雖然相差,卻也沒差到很明顯的地步,顧氏一族,壞就壞在修行的術法略顯陰暗,用術士的話來說,便是偏于鬼道,總是想着與邪祟妖類相生,利用那些東西為自己做事。

這種修行方法有個弊端,修行的人一不留神,就會遭到反噬,墜入歧途,而林家,對于邪祟妖類,做的最多的便是斬殺,偶爾也會發一發善心,把它們關起來,研究幾天,然後再殺,不管怎樣,在世人眼中都是比較正面的,得它相稱,我們顧家反而顯得旁門左道一點。

所以,到最後,顧家無論弟子的人數,還是家族的規模,都比林家小了許多。

因這些往事,在這世上,沒有比林家更了解顧家的人,也沒有比顧家更了解林家的人。

我故意裝糊塗,向他回答“我姓顧,你說我與顧家有何關系?”

“我的意思是……”

他頓了頓,語氣如清冽的泉水,輕緩沉靜“你與盛京顧家,有何關系?”

看吧,到現在林家的人稱呼顧家,都是盛京顧家,他們怕是忘了,很多年前,我們顧家也是在長營,他們現在的老窩紮根的。

“盛京顧家?”我裝作吃驚,想了一下,又搖頭“他們是什麽人,聽都沒聽過。”

林素聞眼眸微眯,似是不相信我的話,但又找不出理由,來證明我在說謊,只能沉默下來,木着一張臉,望着我,一動不動。

我與他對視片刻,嘆了口氣“林公子,監視人不是這麽監視的,要躲在暗處,不被旁人知道,偷偷地觀察,這樣才能有所收獲。”

說着,攤了攤手,哭笑不得“像現在這樣,我走一步,你跟一步,我什麽都做不了,你也根本什麽都查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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