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許是秦家領養的孩子。
秦屹的哥哥秦楷,結婚之後一直沒有孩子,眼看着妻子已經快三十八了,試管嬰兒做完四期,結果因為胚胎質量低,最終還是失敗了。
兩人商量着,決定領養。
在最好的孤兒院,挑來挑去,挑出一個相貌性格好且身世抹得幹幹淨淨的孩子,就是秦許,秦許那年六歲,準備上小學的年紀,那天他穿着新買的小西服,被秦楷牽着來到秦家,他認真地聽秦楷介紹家裏每個人的身份,最後來到秦屹面前。
“這是你小叔。”
秦許連忙彎腰,恭恭敬敬地喊:“小叔好。”
秦屹那時還在讀大學,看上去還算乖,整張臉隐在衛衣腦子裏,從秦許的角度只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秦屹兩手捧着游戲機,聽到小孩聲音,才懶懶地擡起眼皮看他,“喊什麽小叔,喊哥哥。”
秦許覺得,他的爸爸和她的小叔長的一點都不像。
秦楷拍了拍秦許的肩膀,指着秦屹說:“以後離你這個混球小叔遠一點,別被他帶壞了。”秦楷的語氣裏帶着笑,并沒有真責備的意思。
秦家老爺子秦問松坐在正中央,招手讓秦許過去,仔細瞧了瞧他,說他長得好水靈,将來一定和他小叔一樣,招小姑娘喜歡。
秦屹放下游戲機,說:“這不一定,要是招小男孩喜歡呢?”
秦老爺子氣得拿起把手邊的瓷杯就往秦屹身上砸,秦屹沒躲,他穿着衛衣雖沒被劃傷,但胸口全濕了,還有茶葉片挂在上面,十分難堪,秦老爺子還沒解氣,又罵了幾句,還讓他滾遠點。
秦許一直不知道秦問松為什麽會大發雷霆,後來才知道,他來秦家那一天,秦屹跟秦老爺子出櫃了。
但他此時并不懂,更不知道将來他會是“小男孩”裏的一員。
秦許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他實在是太滿足了。他過上了在孤兒院時想到不敢想的生活,他有了爸爸媽媽,放學一回家就能撲進媽媽的懷抱,他再也不用想理由去解釋自己為什麽總是孤身一人,也不用和十幾個小朋友一起擁擠地住着,吃飯都只能吃半飽。
雖然在秦家并不是每天都很快樂,他的爸爸秦楷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歡他,雖然他經常在秦問松面前誇秦許,但是一旦把秦許帶出去,就會遮遮掩掩,很避諱的樣子。
有一次家裏來了客人,秦楷還吩咐秦許:“呆在房間裏別出來。”
秦許懵懵懂懂地在裏面做完了作業,看完一集電視劇,秦楷還是沒讓他出來,最後還是藍可捧着一份精致的小蛋糕,笑着送給他。
但總的來說,比起孤兒院,這裏還是好太多了。
他有時睡醒一睜眼,會先掐自己一下,生怕那只是一場夢。
這種快樂一直延續到十二歲這年。
這一年下了他人生中最冷的一場雪。
秦楷的妻子藍可,在她過完四十四歲生日的這一天,查出來她小腹墜痛的原因是懷有身孕,她在醫院門口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秦許扶着藍可的胳膊,腦袋一片空白。
他藏下所有自私黑暗的想法,笑着對藍可說:“這真的太好了,媽媽。”
藍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化驗單,痛哭流涕,她說:“寶貝,你終于來找媽媽了。”
秦許心想:那我呢?我是不是不該來?
那種感覺,就像一瞬間回到了孤兒院。
他高估了自己在藍可心目中的位置,他看着藍可每天不亦樂乎地上各種孕媽課程,從嬰兒車到玩具,藍可把能想到的東西通通買齊,然後有一天,她走到秦許的房間,含笑說道:“小許,你這個房間采光最好,比較适合寶寶——”
秦許沒讓她說完,先點了頭,“當然可以,我還嫌這個屋子太亮。”
太亮了,照得人心裏發慌。
小妹妹滿月那天,秦許偷偷從人群裏溜出來,他覺得他不适合那種熱鬧歡笑,可大門關得死死,他想都沒想,直接翻牆出去。
他一鼓作氣爬牆上,卻沒勇氣跳下來,正坐在牆頭騎虎難下時,旁邊有人說話。
秦屹倚在車邊,指間夾了一根煙,燃燒着的煙頭在黑暗裏像星光。
秦屹說:“我還以為是小偷。”
秦許讷讷地說:“不是小偷,是我。”
秦屹不幫他,還故意臊他,“你是誰?”
秦許不知道怎麽的,滿腔委屈無處發洩,突然就對着半年見不到一次的小叔發洩出來了,牆磚又硬又冷,硌得他屁股疼,眼淚也像脫線珍珠完全不受控制。
秦屹怎想他這麽不經逗,掐了煙頭走上來,朝他伸手,“不哭了,我抱你下來。”
秦許早就學會見好就收,何況哭從不是他的性格,孤兒院院長最常說的話就是:到了領養人家裏,你們是最沒資格哭的人。
于是他抹了一把眼淚,一抽一抽地擡起左腿,小心翼翼地往下瞄。
“快點,再猶豫我就不幫你了。”
秦許朝秦屹伸手,看着他寬闊的肩,一閉眼就往前跳了下去,秦屹拉住了他的腰和一條腿,他摔在秦屹懷裏。
秦屹的身上有淡淡的煙味。
秦許又哭了,泣不成聲地說:“他們為什麽不要我了,我又沒有做錯什麽……”
等懷裏的人收拾好情緒,秦屹扯開他,嫌棄地用手帕擦了擦西裝上的鼻涕眼淚,然後說:“不想住這的話,就住我那裏。”
又補充了一句:“前提是不許哭不許鬧。”
秦許就這樣又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