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兩位男朋友

回家的路上,簡常徹在前頭漫不經心地走着,宗遲不遠不近的跟在身後打電話。簡常徹邊走邊回頭看看,不禁幻想如果在自己小時候遇到了宗遲,而對方就像幫助那個小鬼一樣幫助了自己,他的命運會有怎樣的變化。

然後他又難免回憶起了那時的場景,深入骨髓的絕望和舉目無人的無助是如此歷歷在目,他花了那麽多年的時間才依靠自己的力量逃開福利院、逃開過去。他想到那些在他離開之後依舊被困在福利院的小孩,不管是生理上還是精神上。原來這些深不見底的苦苦掙紮,只需要某些人動一動手指頭就能搞定。原來有些看似無比強大的敵人,只需要某些人輕松安排就能懲罰。

他們果然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

走到自家樓下的時候,簡常徹老遠就看見一個男人坐在樓下,但也沒有太過注意。走近一些後才發現這大冷的天裏,那人就穿了一件衛衣,牛仔褲的膝蓋還有破洞,抱着胳膊縮在樓梯上坐着。

認清那人長相之後,簡常徹更驚訝了:“柳明?”

柳明本聳着肩膀玩手機,一聽簡常徹叫他,眼睛瞬間亮起。他眉毛一耷,嘴角一瞥,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不料看見的卻是簡常徹身側的宗遲,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簡常徹看他哭戲還沒演出來就生生收住的樣子,心裏莫名好笑,同時不禁懷疑起自己之前為什麽會上那麽多次的當,信他那麽多次。

“是你。”柳明愣住了。

“是你。”宗遲也認出他來——這小子,不就是好幾個月前來醫院找過簡常徹複合的前男友嗎!

柳明顯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他“噌”地一下站起來,指着宗遲:“你不是說!你上次不是……”他怒道:“你們倆騙我!”

“沒人騙你……”簡常徹嘆了口氣——那個時候他和宗遲之間的确什麽也沒發生,但……

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一句話也不想解釋,也根本不在乎對方會誤會自己什麽,于是幹脆地問:“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

“我……我……”柳明走上前幾步,湊到簡常徹面前,小聲道:“我想你了。”

簡常徹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

步子雖小,拉開的距離卻十分微妙,這半步空白橫在兩人中間,柳明一下有點無措。他來之前已經計劃好了,不管怎麽樣,哭也好,下跪也好,一定要讓簡常徹原諒他。不料憋了一肚子的打算,卻沒想對方不是一個人。

柳明又是一愣——對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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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要張口,不小心嗆了口冷風,不知道吸進去什麽東西,喉嚨發癢,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宗遲原本站在幾步之遙圍觀——雖然沒打算摻手,但也沒打算離開。此刻一個箭步上來拽着簡常徹把他拉開了,明顯是嫌棄咳嗽的柳明。

對方立刻更委屈了:“我,我……”

“你沒什麽病吧?”宗遲毫不留情地問——對方眼下青黑,臉色很差,看着比上次消瘦了不少,一頭栗色的卷發的頭頂已經長出了黑色。過去的幾個月他大概是過得不太好,還因為天冷哆哆嗦嗦的,身體狀況看着很不樂觀。

“我沒病!”柳明怒道,又更小聲地說了一句:“已經治好了,不會傳染的。”

宗遲果斷拉着簡常徹退了一大步。

柳明此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他伸手上來夠簡常徹,說:“徹徹,我前段時間生病了,給你發消息你都不理我。沒人照顧我,你也不來看我,我好可憐。”

宗遲看了簡常徹一眼——他完全不知道對方收到過前男友的聯系。柳明接着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去醫院找你,我不會去的,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上次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承認我之前玩得是有點過,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麽了,但我已經改了,我現在已經不會再那樣,我真的改了……”

“改個屁,”宗遲忍不住吐槽,“你最近沒出去群交是因為被染上病了吧。還能治愈的,是什麽,梅毒?”

柳明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簡常徹一指樓梯口說:“先回去,別搗亂。”

宗遲不太高興,但簡常徹定定看着他,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他只得不情不願地往樓上走,臨走前還不甘心地回頭補了一句:“別離他太近。”

宗遲嘴上說着上樓,其實走了半層樓就忍不住從樓道的陽臺往下偷看。柳明見宗遲離開,卻是朝着簡常徹家裏去的,表情有些難看。他想要離簡常徹親近點,對方卻早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截了當地制止了他:“就站在這說吧,還有什麽話要說。”

“我是真的想你了,徹徹,我和你道歉,我以前不該……不該那樣傷害你。但是我現在是真的玩夠了,他們太瘋狂了,和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簡常徹聽到這句忽然有點走神。

“上次……上次我差點被玩死,我真的後怕,後來我一個人上醫院,也不敢去你們醫院。我當時真的好害怕,又孤獨,我怕自己就這樣死了,還是因為這種事情死的,我爸媽來收屍的時候會怎麽想。而且死了的話,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柳明露出難過的表情,”我知道你一定能理解這種感覺,沒人幫我、沒人陪我,再怎麽辛苦也只能自己……“

“你得了什麽病?”簡常徹打斷他。

“除了外傷之外,就,就是梅毒……”他壓低音量回答,又更大聲一點說:“但是已經痊愈了。”

“那個很容易複發,你之後還要經常去檢查。還有呢?”簡常徹問,他的語氣平淡無奇,沒有嫌惡,也沒有去質疑對方往日的瘋狂行為,好像自己真就只是一個導醫的醫護工作人員而已。

“沒了,我沒得艾滋。”柳明眼眶紅了,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說實話,我等HIV結果的那兩天,沒吃也沒睡,但好在最後結果出來是陰性的。我發誓以後再也不亂玩了……是真的!我給你看檢測結果。”

生死關頭走一遭之後,開始忏悔了吧。宗遲心裏不屑地想,本性難移,過不了兩天便會舊态複萌。但簡常徹硬朗的外表下心腸有多軟,他是再清楚不過的,相信對方也同樣清楚。

然而簡常徹豎起手指:“不必了。”

柳明眼神又黯淡下去:“之前我是圖新鮮,你也知道我老家風氣很保守的,所以剛來這邊的時候,真的是玩瘋了。但我心裏知道,其實我過得最開心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喜歡你,不是,我愛你徹徹,你原諒我,我們和好吧……”

柳明長着一張娃娃臉,此刻雖然憔悴,但也讓人難以狠下心來。他充滿期待地看着簡常徹,臉頰上還有沒擦幹的淚水,纖細的胳膊和肩膀在衛衣下空落落的,一陣深秋冷風吹過,他禁不住又打了個冷顫。

但簡常徹一直沒說話。

許久沒有等到肯定的答複,柳明開始有些慌張,他嗫嚅道:“就算,就算你現在不答應我,能不能放我進屋坐坐,喝點熱水,我等了你好長時間,手腳都凍冰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宗遲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收回目光邁腿朝樓上走。他用自己的備用鑰匙開了門,在玄關處靜靜站了一會兒,又在屋內踱步兩圈——好久沒回過自己家了,連冬天的衣服都已經沒得穿。

他拿上車鑰匙正準備出門,剛一摸上把手,門卻從外面被打開了。他和簡常徹迎面撞上,又擡頭掃了一眼空曠的樓道,驚訝道:“那家夥人呢?”

“走了。”

“走了?”

宗遲匪夷所思——這麽快?剛才看着不還挺難纏的。

“嗯。”簡常徹看着他手裏的車鑰匙,問:“你要出門?”

宗遲随手把鑰匙往鞋櫃上的盤子裏一扔,敷衍道:“沒。”

簡常徹“唔”了一聲,沒多說什麽,徑直進到廚房裏洗手洗菜去了。宗遲在沙發上坐着,卻怎麽坐都不舒服,他手肘擱在膝蓋上,翻過來翻過去地盯着自己指甲瞧。好多話堆在他嘴邊問不出,問出來了,顯得自己既幼稚又小氣,不問出來,實在憋得難受。他想知道那兩人在一起多久,怎麽認識的,交往的時候進展到哪一步了。他想知道簡常徹心裏怎麽想的,他提分手的時候,他心軟答應複合的時候,他收到對方信息的時候,他叫別人離開的時候,還有此時此刻,他心裏都在想什麽。他想知道兩人戀愛期間的所有細節,巨細靡遺,又什麽都不想知道。

糾結了半天,宗遲突然蹦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他是1?”

簡常徹從廚房回過頭來,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半晌後才說:“0.5吧,只要是性他都喜歡。”

“哦。”宗遲又不吭聲了,簡常徹依舊瞪着他,就差沒在腦門上寫個“這是鬧哪出”。

“那……”

“他好還是我好。”宗遲板着臉,幹巴巴地說。

“嗤——”簡常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說哪方面?”

宗遲臉紅了,但是又想——管他的。

于是他厚着臉皮說:“每一方面。”

“我想想,”簡常徹還認真思考了起來,“柳明這個人吧,其實大部分時間也沒那麽糟。有點黏人,但是黏人這事兒我倒也不讨厭。性格很活潑,是個話痨,跟誰都能聊兩句……”

怎麽說來說去都是好話——宗遲越聽越不對勁,越聽越酸——都怪自己嘴賤問這種傻逼問題,煩躁地想要打斷他。這時候簡常徹終于說:“但他不是你。”

宗遲愣了愣,一下便高興了。結果對方緊接着又說:“沒你這麽傲嬌,不如你嘚瑟,說話氣人的功力也比不上你。”

宗遲豎起眉毛:“等等,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

簡常徹做出吃驚的表情:“難道是我罵得還不夠明顯?”

宗遲終于反應過來對方在逗自己玩兒了,萬分窩火,又不知從何發作。

簡常徹嘴唇動了動,用不認真聽就會錯過的音量飛快說:“而且還有一點不同,他當時是我男朋友。”

他裝作對眼前的購物袋十分感興趣的樣子,把它們全部抽出來又重新疊好,刻意用輕松調笑的語氣說:“怎麽,你也要當我男朋友嗎?”

說完這句話之後,簡常徹梗着脖子不敢回頭。他把塑料袋疊成一個小小的三角形,放進竹筐裏塞好,又将大玻璃碗裏的所有蘋果和橙子都重新擺了一遍,只覺得屋內安靜到瘆人,如芒在背,耳朵止不住地發燙。

身後突然傳來宗遲的怒吼聲:“我他媽一直都不是你男朋友嗎!”

簡常徹“唰”地回過頭去,宗遲一腳邁過茶幾跨到他眼前,雙手揪着他的領子,一副要動手揍人的樣子。霸王龍簡直要噴火,但看見簡常徹睜圓的雙眼,驚訝中透着一絲傻氣,氣頓時又全消了。

簡常徹呆了好半天,忽然覺得一切都荒謬至極。

“哈哈哈哈!”

“不準笑。”宗遲陰着臉。

簡常徹笑彎了腰,宗遲松開領子時輕推了他一把,還是顯出生氣的樣子,扭頭就走。他一把抓過鞋櫃上的鑰匙,一邊穿鞋。

簡常徹問:“你去哪?”

宗遲:“媽的,我要離家出走!”

簡常徹擦了擦大概是笑出來的眼淚,又問了一遍:“你去哪?”

“回家拿冬天的衣服!”宗遲沒好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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