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六更

汪氏窗前伺候的婆子見二姑娘和表姑娘來了, 連忙讓開了位置。

劉悅薇輕聲喊,“祖母,您感覺如何了?”

汪氏眼睛睜開一條縫, 見是劉悅薇, 立刻又閉上了。她的往事被人揭開,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劉文謙和他的妻兒們。她覺得羞惱!

她也不想見親兒孫,她了解劉文遠父子幾個, 這回劉大郎費了大功夫,結果因為她而功虧一篑, 不知道這會子心裏怎麽埋怨她呢。

想到這裏, 汪氏心裏又一陣悲傷。

劉悅薇問旁邊的婆子, “祖母今日如何了?”

婆字小聲回答,“老太太只進了一碗小米粥,不肯喝藥。”

劉悅薇接過婆子手裏的藥碗,輕輕吹了吹, “祖母, 喝藥吧, 我和表姐喂您。”

汪氏翻了個身,臉朝裏,因為頭疼, 又哼哼了起來,“你們小孩子家家的,哪裏會伺候人,讓婆子來吧, 你們有孝心來給我請安, 我心裏很高興。沒別的事情了, 你們先回去吧。”

汪彩鳳也勸她, “姑祖母,您一定要多保重。”

汪氏嗯了一聲,趕蒼蠅一樣,“你們快走吧,我這裏用不上你們小姑娘家。”

劉悅薇和汪彩鳳互相看了一眼,汪彩鳳一向是聽表妹的。

劉悅薇只得放下藥碗,“祖母,那我們先回去,您這裏缺什麽,一定要讓婆子去跟我們說。”

汪氏又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劉悅薇帶着汪彩鳳一起去了魏氏屋子裏,實話實說告訴了魏氏。

魏氏嗯了一聲,“我曉得了,你們回去吧。晚上過來一起吃飯,你姐姐姐夫也來,我讓人叫了賢哥兒過來,咱們一家子一起聚一聚。彩鳳也要來,別躲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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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彩鳳正想說自己晚上不過來了,被魏氏一句話堵住了,只得讷讷道,“好,嬸子這裏有什麽活,只管交給我。”

魏氏笑,“沒有活兒,你們回去吧。林姑娘不是讓你們幫着繡枕套,好生繡,以後雖然各自嫁人,也不是不來往了。”

表姐妹二人一起回了東小院,拿出針線筐,一起幫林檀姝繡枕套。

汪彩鳳的婚期緊跟在林檀姝後面,但她的嫁妝不多,該準備的都準備完了。魏氏原想給汪彩鳳添加些東西,想到汪老太爺今日的咄咄相逼,立刻歇了心思,到時候悄悄給她些添箱銀子,不讓人知道就是了。

魏氏不想和汪家人有太多明面上的來往了,但汪彩鳳來了之後,幫助照顧孩子,魏氏喜歡她老實本分,又勤快,只能這樣貼補她。

劉悅薇一邊做針線一邊問汪彩鳳,“表姐,王家大郎你見過嗎?”

汪彩鳳擡眼看了她一下,“表妹,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做主。”

劉悅薇沉默了片刻,“表姐,要是二表嬸真疼你,我也就不說什麽了。這嫁人嫁人,若是有個不好,吃苦的可是表姐。”

汪彩鳳見丫頭們不在,小聲說道,“我只見了一面,長的還可以,也懂禮的很。”

劉悅薇想了想,“表姐,我聽人說,王大郎他打女人。”

汪彩鳳吃驚地擡頭,“怎麽會?我看他斯文的很。”

劉悅薇只是想先給她敲個警鐘,“表姐,無風不起浪。多少衣冠禽獸,豈是一眼能看穿的。”

汪彩鳳頓時有些神色不寧,劉悅薇安慰她,“表姐莫怕,我回頭告訴我爹,再好生打聽一番。放心,有我們在呢,若是有不妥,不會讓表姐跳入火坑的。”

汪彩鳳更害怕了,“表妹,婚都定了,聘禮也收了……”

劉悅薇放下針線,拉住她的手,“表姐別怕,你告訴我,汪家下了多少聘禮?”

汪彩鳳想了想,“聽說連銀子帶東西,加起來有一百多兩呢。”

劉悅薇心裏掂量了一下,看來王家是下了本錢了,就汪家那樣的人家,一個女兒,一二十兩聘禮頂天了。

劉悅薇拍拍她的手,“別怕,有我呢,我有錢。”

汪彩鳳緊緊握住手裏的針線,點了點頭,“多謝表妹。”

等到了夜晚,闫慶才夫婦和鄭頌賢都來了,劉悅蓁下學回來了,劉文謙看着一屋子後人,心裏很高興,招呼孩子們坐下。

劉悅薇看到鄭頌賢,想到中午那個夢,先對他笑了笑。鄭頌賢好久沒來了,他懷裏還揣着那個荷包呢,先對劉悅薇眨了眨眼睛,然後眯起眼睛笑。

兩個人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劉悅蓁一邊嗑瓜子一邊和汪彩鳳說閑話。

劉悅妍抱着兒子來的,真哥兒進門就滿地撒歡。

她已經知道上午發生的事情,來之前在家裏把二房一窩子痛罵了一頓。

那頭,劉悅薇問鄭頌賢,“三哥走過來熱不熱?”

鄭頌賢搖頭,“太陽下山了,倒沒那麽熱。我聽二哥說今日家裏出了大事,你沒吓着吧?”

劉悅薇搖頭,“無妨,我們都有準備呢。等會子你多敬我爹兩杯酒,說些好聽的話讨他歡心,我爹今日心裏不大痛快。”

鄭頌賢點頭,“我來前,爹娘和二哥都囑咐過我了,薇兒只管放心。你這些日子忙不忙?”

劉悅薇笑,“我不忙,整日吃了睡了吃,和表姐一起玩,我都長胖了。”

鄭頌賢吃吃笑,“胖了好,往年你都苦夏,今年總算沒有瘦太多。”

劉悅薇拿團扇拍了他一下,“難道長成個胖子就好。”

鄭頌賢眼睛看了一眼屋裏,也不敢太造次,只能岔開話題,“師兄說,等他成親的時候,讓我跟着一起去迎親,薇兒到時候要不要去做林姑娘的送親姑娘?”

劉悅薇笑,“那是自然的,我把彩鳳姐姐也帶上。”

剛說完,魏氏吩咐廚房開始上酒席,一家子坐到了一起。

劉文謙先端了酒杯,“今日也無大事,咱們一家子一起聚一聚,吃吃喝喝,高興高興。”

闫慶才是老大,舉起酒杯,“爹,我祝您以後生意興隆、日進鬥金!”闫慶才因為氣自己的親爹對他娘不好,故而一直管劉文謙也叫爹,闫老爺聽見了也沒轍。

劉文謙哈哈笑了,喝光了杯中酒。

鄭頌賢也舉杯,“叔叔,我祝您以後萬事順心、平安康泰!”

劉文謙繼續笑眯眯地喝了酒,劉悅蓁也舉起酒杯,“爹,我祝您以後想啥有啥,怕啥沒啥。”

這話一落,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

劉悅薇點了點她的額頭,“還是你會說話。”

魏氏笑,“不知道的,以為咱們家今日過年了。官人,孩子們嘴巴這麽甜,你可要封幾個紅包。”

劉文謙哈哈笑,“有,都有,特別是我們的真哥兒,外公給你封個最大的。等你長大些,來帶着舅舅玩。”

真哥兒聽見外公喊他名兒,立刻興奮地拿起勺子敲了敲碗。劉悅妍趕緊把勺子搶下來,為了口蛋羹給他吃。

劉文謙拿起筷子,“吃菜吃菜,別客氣。三丫頭,照顧好你表姐。”

汪彩鳳本來有些難為情,感覺自己像個外人。

魏氏忙安慰她,“彩鳳,你姑祖母一時半會好不了,你可不能走了,我忙不開,你幫你表妹一起照顧你姑祖母。”

汪彩鳳這才好受了一些,謝過表叔表嬸的好意。

一家人正吃的熱鬧呢,外頭人忽然來報,說王家大郎來了。

劉文謙想了想,“哪個王家?”

随從道,“回老爺,前勾街王家雜貨鋪家的大少爺。”

汪彩鳳頓時雙臉爆紅,這,這,他來做甚!

劉文謙唔了一聲,“上門是客,讓他進來一起吃頓飯。”

魏氏想了想,“官人,咱們一家子骨肉沒啥,表侄女婿總不好直接大咧咧進來,女兒們都在呢,還是分開吧。”

劉文謙點頭,“你們到裏屋去。”

魏氏帶着三個女兒和汪彩鳳去了西屋,撤走了一些菜,放在西屋的小圓桌上,裏外用屏風隔開了。

王大郎一進來,先鞠躬到底,“見過表叔。”

他這叫法也沒錯,劉文謙笑着讓他起來,“賢侄來了,快坐。”

王大狼非常有禮貌,“不請自到,還請表叔原諒。早就想來拜訪表叔,一直未敢上門,今日鼓起勇氣過來,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表叔真豪傑也。”

劉文謙聽得嘴角直抽抽,這孩子吹捧人也不曉得含蓄一下嘛。

屋子裏面,劉悅蓁捂着嘴笑了,劉悅妍捏了捏她的胳膊。劉悅蓁看到汪彩鳳恨不得把頭縮到桌子底下,立刻止住了笑。

劉悅薇在屋裏眯起了眼睛,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人,是個衣冠禽獸呢。

魏氏帶着女兒們認真吃飯,兩個小的在廂房,有一堆婆子和丫頭看着呢,不用她費心。

王大狼先吹捧劉文謙,說他是自己追求的榜樣,以後定要跟表叔一樣幹出些事業。再把闫慶才也誇一頓,說他小小年紀就能單獨管着鋪子,可見能幹。等到了鄭頌賢,那好話更是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倒,好似鄭頌賢明兒就能中了狀元,後天就能做宰相了。

劉文謙笑眯眯的,這孩子臉皮夠厚,是塊好料子,雖然有些過了,好生打磨打磨,能成大器。生意人嘛,這樣也不丢人。王胖子一輩子守着個雜貨鋪過活,說不定以後靠這個兒子還能把家業做大了。

王大狼今日是有的放矢,自從和汪彩鳳訂了親,他就瞄上了劉家,若是能和劉家搞好關系,說不定還能攀上鄭家,那他做什麽都更方便了。

劉悅薇的心卻往下沉,王大狼意外來訪,且這般殷勤,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汪彩鳳想退親,怕是難了。

王大狼把衆人奉承了一遍,喝了幾杯酒,很有眼色地告辭了,還留下一些禮物。

他盯了好久的,上回劉家姐弟滿月,他猶豫着沒過來。今日他在外頭聽到劉大郎的瘋言瘋語,再也坐不住了。

若劉老爺真不是老太太親生,他必須在雙方徹底鬧掰之前和劉老爺搭上關系。因此,他帶着禮物,厚着臉皮上門了。

透過屏風,他隐隐約約看到一群女子,估摸着人家是家宴,自己坐在這裏人家不方便,就趕緊走了。

等王大狼一走,魏氏娘兒幾個又出來了,衆人怕汪彩鳳害羞,也就沒再提,繼續吃飯。

一家子繼續高高興興吃飯,劉文謙喝了不少酒,笑眯眯地看着孩子們。大女婿不知說了什麽,大女兒瞪了一眼,他立刻給女兒夾菜陪笑,真哥兒坐在父母中間,一刻不老實。二女兒低眉垂眼似乎有些害羞,二女婿拿着筷子在虛空中比劃着什麽,兩個人又一起低頭笑。三女兒不知在說什麽笑話,一向內斂的表侄女也忍不住笑了。

魏氏一直用心關注着丈夫,見他似乎開懷了些,這才放下心來。

一頓飯吃了個把時辰,魏氏見時辰不早了,打發家裏下人送女兒女婿們回去。

鄭頌賢臨走前,背着人,偷偷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塞進劉悅薇手裏,然後拔腿就跑了。

劉悅薇趕緊把東西藏到袖子裏,和姐妹們一起回了東小院。

回屋後,劉悅薇把雲錦打發出去,悄悄打開了那張紙,之間上面寫着一句話:吾愛卿卿,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劉悅薇捂着嘴笑了,心裏感覺甜蜜蜜的,她把那張紙翻來覆去看了看,再把那句話反複念了幾遍,想象出少年郎鼓着勇氣偷偷寫出這句話,還要擔心別人看見的模樣,頓時忍不住又笑了。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把紙折疊起來,放在枕頭底下。

過了三日,五老太爺通知劉氏宗族所有人,一起到祠堂,給劉文謙辦分宗的事兒。

當日上午,劉家祠堂裏擠擠挨挨全是人,劉文遠沒來,劉大郎不願意來,劉二郎一個人縮在人群裏。

劉家原來都是普通老百姓,哪裏有什麽祠堂,都是各家自己在家裏擺個供桌。劉文謙發財之後,主動找五老太爺,幫着蓋了個院子,算作祠堂,把青州這一支所有故去之人的牌位都擺在裏頭,族人們輪流看管。

衆人聽說劉文謙要分宗,很多人都不同意,開玩笑,平日裏誰家缺個三五文錢,只要上門去說兩句好話,劉文謙和魏氏從不小氣,要是分出去了,以後還以什麽身份去占便宜?

奈何五老太爺這次鐵了心,而且說的話像刀子一樣,“你們那些不同意的人,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們的心思,無非是想着以後不能再三天兩頭去打秋風。或者,還有歹毒的人心想,元寶還小,說不得你們家裏的兒孫還有機會。更有甚者,和那被休了的徐氏一個想法,弄些手段害人,然後瓜分人家的家業。”

他這話一出,剛剛還沸騰的人群瞬間安靜的落針可聞。

五老太爺繼續紮心,“你們摸着良心想,這麽多年,文謙對你們怎麽樣?從他開了小鋪子開始,你們借的錢,借的糧,有幾家還過的?有人說是文謙不要,呸,人家見你窮的沒米下鍋,自然不會要你的了。但你就可以不還了?不同意分宗的站出來,現在就把這麽多年從文謙家裏借的拿的全部還清,再寫下字據,從此以後,再不去文謙家裏借一文錢、借一粒糧食。不然,我可以認為你不同意分宗,就是包藏禍心。”

人群更安靜了,劉文謙站在一邊什麽都沒說。

五老太爺見有人似乎不服氣的樣子,“族人是幹什麽用的,關鍵時刻守望相助,有難出了捆成一股繩。可你們只曉得占文謙的便宜,誰給他幫過忙了?往年他沒兒子,多少人一邊吃他的拿他的,一邊還恨不得他就此斷子絕孫。我就是看你們這個樣子,才決定把他分出去。不然,一顆熱騰騰的心,遲早被你們傷的體無完膚。”

旁邊有品行好一些的連忙解釋,“文謙兄弟,我就是覺得,咱們兄弟一起長大的,這一旦分開了,心裏總是舍不得呢。”

立刻有許多人附和,說舍不得劉文謙。

五老太爺摸了摸胡須,“這才像個樣,別光想着占便宜沒個夠。放心吧,文謙只是分宗,又不是離開青州不回來了。分了宗,他還是姓劉,你們要是覺得這麽多年占多了好處心裏過意不去,什麽時候不能去還人情表心意。就算不是同族,誰也沒說就不許來往了。你們看文謙和鄭老爺,他們難道是一個祖宗的?”

衆人都明白了,劉文謙鐵了心要分宗,五老太爺等人都支持他,別人若是反對,就要大大得罪劉文謙了。

有那機靈的,立刻表示贊同,“文謙哥,你分出去吧。以後只要哥哥需要,喊一聲,我們這些兄弟,随時聽哥哥吩咐。”

劉文謙先對五老太爺拱了拱手,“多謝五叔替我操勞。”

說完,他又對人群拱手,“多謝兄弟,就算我分出去了,我還姓劉。想必大夥兒都知道了,我并不是爹娘親生,原是父母抱養回來的,我與爹娘有緣,爹娘也疼我。但我畢竟不是親生子,占着嫡長子的名分,讓文遠受了許多委屈。如今我分出去,以後文遠就是這一支的嫡長子。但我把話放在這裏,爹娘永遠是我爹娘,養老送終我再不會推脫。”

人群裏立刻竊竊私語起來,這幾天流言滿天飛,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五老太爺不動如山,“好了,既然大部分人都同意,那就開始吧。老大,取族譜來。”

他的大兒子劉文善取了族譜過來,五老太爺用筆在劉文謙的名字旁邊寫了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誰家兒子單獨分宗,另立宗祠別過。

寫完之後,他和四老太爺、九老太爺以及劉文謙各自按上手印,其餘族人每家也派個代表按手印。

分宗的事情就這樣辦好了,看起來簡簡單單,卻費了劉文謙許多心思。

一般家庭,誰也不會輕易提這個事情,敢提出來的,必定是有能力的,但哪個宗族也不會放有能立的子弟單獨分宗。

事情辦完了,大夥兒都要回去,劉文謙連忙道,“五叔,今日我做東,請諸位到酒樓裏吃頓酒席。”

人群裏立刻有人蠢蠢欲動。

五老太爺擺擺手,“酒席不要錢?以後都把規矩記好了,文謙如今是另外一支,莫要再動不動厚着臉皮去刮油水。”

這話一出,衆人都讪讪地走了。

五老太爺讓劉文謙自己回去,有事再來找他。

劉文謙帶着兩個随從,慢悠悠往家裏去,想到那幾個紅彤彤的手印,他心裏感慨萬千。從此,他就要單獨成一支了,但他不後悔,他發誓,一定要讓日子越來越好。

老二,此生我們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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