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省領導來參觀的日子很快到了,整個三中嚴陣以待,學生們都要求穿校服去學校,班主任清晨一進教室就挨個檢查着裝,看見只披着校服外套底下卻穿着緊身牛仔褲的女生直接嚴厲訓斥:“你怎麽不穿褲子?!”

班裏立刻哄然大笑。

班主任意識到自己的話容易引起誤解,咳嗽兩聲後嚴肅道:“現在立刻給家長打電話把校服褲子送過來,否則你期末別想拿成績單。”

校服寬松肥大,一條褲腿裏能塞進去兩條腿,女生一般都不喜歡這種會把身材顯得臃腫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帶着整套進教室,臨上場前再換上。被老師這麽一訓,紛紛從書包裏掏出褲子直接套在牛仔褲外面。

下課鈴一響,學校廣播就響起了集合的音樂。李逸初走到操場首先看看主席臺,梁煊和宋新予已經等在那裏。身邊有同學道:“果然不是衣服醜,而是人醜。你看他們倆穿的多好看,情侶裝似的。”

寬大的校服被梁煊穿出器宇軒昂的效果,而站在他旁邊的宋新予也并不遜色,兩人配合的十分完美,做完課間操又被老師叫過去給省領導介紹學校的一些情況。

李逸初随着人流回教學樓,出操場時扭頭遠遠看了一眼主席臺上的人,然後插兜走了。

省領導一走,學校立刻恢複了原來的廣播體操,班主任們紛紛被叫去開會,被年級主任傳授如何練就一雙洞察學生早戀的火眼金睛,将一切不安定因素扼殺在搖籃裏。

可是誰也沒想到,最先成為靶子的會是學校最優秀的學生——梁煊。

短短幾天時間,各個版本的流言傳的有板有眼。有人說看見梁煊和宋新予在學校操場擁抱;有人說宋新予在班裏大哭是梁煊哄好的;也有人說看見梁煊在送宋新予回家……

傳到李逸初耳朵裏的版本已經是梁煊和宋新予早就戀愛了,只不過最近才被人發現。

李逸初聽見同桌在和前後的女生讨論梁煊,他還挺奇怪怎麽梁煊突然在其他人嘴裏這麽有存在感,等到他聽完身邊女生的猜測,簡直要佩服她們的聯想能力。

“哎哎李逸初,這事你應該最有發言權,梁煊和宋新予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比誰都清楚吧?”同桌和其他人說了半天,突然想起身邊就坐着梁煊家屬呢,這麽好的八卦知情者,哪能輕易放過。

李逸初道:“你問我啊?我還真不知道。這種事梁煊怎麽可能跟我說,不怕我告狀給家長啊。”

李逸初堵了幾個女生的嘴後就出教室了,不管是別人的追問,還是別人發散性的猜測,他都不想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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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煊有沒有送過女生回家,有沒有私下和女生談過戀愛,李逸初比誰都清楚,但是那些都是過去,他不清楚的是現在,現在的梁煊喜歡宋新予嗎?就算喜歡,也很正常,他們這個年紀,每個人都會喜歡別人的吧?

李逸初下樓梯時看見梁長平腳步匆匆的從另一邊上樓,他正想過去打招呼,卻見到高二的年級主任從樓梯口等着梁長平,兩人一碰面就同時往辦公室走。李逸初心裏感到很奇怪,梁長平是高三的老師,平時不會沒事來高二的教學樓,況且他們去的那個辦公室是學科帶頭人的科研室,整個高二的特級教師都在那個辦公室,當然重點班的老師也都在。

李逸初隐隐約約的感覺到這事和梁煊有關,梁長平這個人古板嚴肅,平時在學校裏,李逸初和梁煊見到他都得叫梁老師,他更不會因為自己是老師,就讓其他老師對梁煊特殊照顧,相反,梁煊如果出問題,他比誰都嚴格。

李逸初換個方向朝辦公室走,走到窗臺時發現窗戶虛掩着,他擔心自己一走過去就被裏面的人看見,正準備貓着腰撤退,卻聽見裏面傳來梁煊的聲音。

“既然你們說早戀影響學習,所以是違紀。那也就是說按照我的成績,這就不涉及違紀了。”

李逸初本來弓着的背剎那間仿佛失去了支撐,他慌亂地扶住牆面從窗臺底下退了回去。姿态狼狽的像是被人毫無情面的驅逐。

或者不能說是被驅逐,而是逃跑。他像一個穿着破爛衣衫的乞丐偶然間到了一個正在舉辦宴會的別墅外面,不必主人下達驅趕的命令,他自己已經自慚形愧的逃走了。

李逸初時至今日再次深刻地意識到,他不過是一個被梁叔好心收養的孤兒,又蒙上天眷顧才能和梁煊朝夕相對十年,往深了說是兄弟,往淺了說是恩人,他欠着梁家,他對梁煊,沒有任何說“不允許”的權利,甚至連說“允許”的權利也沒有。

他心裏那點不能公之于衆的……下流想法,只能死死封在他心底,這一生都不能說半個字。

李逸初的生日在暑假,梁家每個人過生日都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一家人一起吃蛋糕,互相贈送禮物,雖然沒新意,但還算溫馨。李逸初每次生日都會和梁煊一起出門玩,小的時候不能走遠,通常是在周邊的幾個縣逛逛,但是今年不一樣,李逸初年滿十七,而且暑假一過他們就上高三,再沒有休閑時間,所以梁煊就想趁這個時間帶李逸初去遠一點的地方玩。

恰好梁煊的班在暑假要舉辦一次夏令營,去省會的重點高校體驗一回大學生活,讓這批重點班的學生們能夠受到激勵,來年高考為學校創造佳績。梁煊想帶着李逸初一起去,但是他不知道能不能征得老師同意,就想着不如讓父親出馬和班主任溝通。當然這事不能提前告訴李逸初,生日驚喜提前說就沒意思了。

李逸初期末考試分數和以往差不多,普通班二十幾名的成績,按照三中的升學率,就是普通本科的水平,不算好也不算壞。李逸初回家的路上問問梁煊的分數,在心裏默默計算了一下自己加上故意寫錯的幾十分大概能排到什麽檔次,好像離梁煊還是有一點距離,不過……越來越小了。

梁煊扭頭看李逸初在意味不明地笑,奇怪道:“你想什麽呢?”

李逸初連忙收起表情,正常道:“沒什麽。”

梁煊習慣了他偶爾藏着掖着的樣子,就像他們養的兔子,有時候抱着胡蘿蔔塊躲到牆角去啃,一被人發現就把胡蘿蔔放在肚子底下,掩耳盜鈴的蹲在原地不動。

兔子長的很快,才一個月,體形長大了一倍,需要兩只手才能托的起來,李逸初開始喜歡盤腿坐地上,然後把兔子放到懷裏,後來兔子接連踹了他的命根幾腳,他只能忍痛不再把兔子往那個位置放。

梁煊嫌地面髒,所以從不在樓頂盤腿坐,今天他倆把兔子拎到家裏洗澡,洗完澡後李逸初給它吹幹,梁煊在一旁見兔子總是動,于是把它抱到自己懷裏固定住,方便李逸初吹它還濕噠噠的身體。

李逸初拿着吹風機一邊揉兔子耳朵一邊笑:“你看它眼睛哈哈哈……”

小兔子因為熱風拂面,嘴巴都有點歪,平時圓不溜丢的眼睛這會兒眯起來,不安地眨動着,眼神卻是一副“你們兩個瘋子”的蔑視感。

梁煊也往前伸着頭看兔子眼神,腦袋和李逸初幾乎挨到一起,梁煊的眼神從兔子眼睛移到李逸初臉上。李逸初正垂着眼眸玩兔子的耳朵,唇角還挂着笑容。

年輕幹淨的臉,眉眼精致如畫,因為哼歌而微微張開的嘴唇濕潤淡紅,潔白細密的牙齒就在他嘴唇的一開一合之間似有似無的顯露着。梁煊有些移不開眼睛,無意識地咬了咬自己的牙關。

李逸初感覺到梁煊的注視,正欲起身,卻聽到梁煊一聲悶哼。

李逸初看到梁煊憋紅了臉,連忙問道:“怎麽了?”

“咳——”梁煊咳嗽兩聲錯開李逸初的視線,然後用手拍拍兔子的後背,掰開它的小短手,起身抖抖睡褲道:“……沒什麽。”

李逸初瞬間明白過來,壞笑着從梁煊後面伸出腦袋:“疼不?”

梁煊斜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出了浴室。

李逸初拎起兔子,指着它露出來的牙齒笑道:“膽子很大啊你。”

生日當天李逸初照舊起的很早,梁煊将自己準備的一套漫畫書放在李逸初桌子上:“這作者新出的漫畫,我記得你很喜歡。”

李逸初高興的不得了,這套書和他曾經買過的那一套是同一個出版社,包裝風格都一樣,價錢當然也很高,他曾經去書店翻過,但看完價錢只能默默放回去,如今梁煊買了下來,他激動地往漫畫書封面上親了幾口,開心道:“謝謝。”

梁煊見他眉開眼笑,自己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一家人吃完飯,長輩們把禮物也送給李逸初,最後梁長平才對兩個孩子道:“這次去外地,你們倆可得互相照顧,梁煊你大一些,別只顧着自己玩。”梁長平每到假期都要去補習班上課賺外快,所以每年到了寒暑假,都是梁煊帶着李逸初出門玩。

李逸初一臉茫然。

梁煊單手撐着腦袋看他:“這就是我剛說的另一個禮物。”

李逸初:“啊?”

梁長平:“梁煊的班下周要組織一次夏令營,這是三中的老傳統了,帶學生們去省會的大學裏待一周,梁煊拜托我去跟他們班主任說了,這次帶着你一起去。”

李逸初先是震驚地怔了幾秒鐘,然後才難以置信地問:“真的嗎?”

梁煊笑:“當然是真的。”

李逸初興奮地從沙發一邊撲到梁煊身上,像小時候一樣抱着他道:“謝謝梁煊哥哥!”

梁煊的五髒六腑瞬間像被電流擊打而過,雙手下意識地托住李逸初的同時,後背僵成了一條筆直的線,整個人緊繃的腦門的青筋都顯露了出來。

梁長平等李逸初平複心情後起身道:“逸初,跟我來卧室。”

李逸初左右看看,梁煊也是略帶疑惑,而劉姨則是沖他點點頭。李逸初雲裏霧裏地跟在梁長平後面進了卧室。

梁長平背對着李逸初,幾分鐘後打開了保險櫃,從裏面拿出一張紙遞給李逸初。李逸初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立刻驚在原地。

梁長平遞給李逸初的是一張存折。

“存折裏的錢是你爸留給你的,當時他意外出事,把家裏的財産都做了安排,欠人家的錢都一分不少的還了,留下這二十萬,說是托我養大你的費用。”梁長平沉默了一會兒,再次提起好友離世讓他有些難過,平穩了一下心情才繼續道:“這筆錢我們沒動,雖然這些年你在我們家不像小時候那樣嬌生慣養,但是我好歹能夠養活你。我記得你很小的時候你爸就說将來想送你出國,明年你就要高考,我向人打聽過,如果想出國,高考前就得準備了,你現在已經長大了,這筆錢你怎麽用都是你的自由,我不會阻攔。但是你得讓你爸媽放心,不要亂來,明白嗎?”

李逸初乍一得知父母竟然留下這筆巨款,除了腦子發懵以外根本回答不了梁長平的問題,突然之間,他怎麽可能想明白要用這筆錢幹什麽?

梁長平:“密碼是你的生日,這張存折現在我可以替你保管着,等到你要用的時候告訴我就行。”

李逸初混混沌沌道:“梁叔,您不是、不是一直在攢錢想換個大一點的房子嗎,這筆錢可以……”

“胡說!”梁長平厲聲打斷他,嘆了口氣道:“逸初,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們現在夠吃夠喝就足夠了,這筆錢是你的,我一分都不會動。但是你要是亂花,我也絕不允許。你這段時間好好了解一下出國的事情,考慮好要不要出國。”

李逸初突然知道這個消息,下意識地想為梁長平做點什麽,所以才沒怎麽思考就提出了這個想法,現在被梁長平一喝給擋了回來,他才逐漸讓自己冷靜下來,曾經有一段時間,三中財務上出了狀況,梁長平連續幾個月沒發工資,當時一家四口人過得非常拮據,劉姨經常和梁長平吵說家裏快要揭不開鍋了還不想辦法。即便那種狀況下,梁叔依然不動李父留下的錢,現在就更不可能要這筆錢買房子。

李逸初慚愧道:“對不起,梁叔,我一時沒想明白。”

梁長平:“現在家裏只有梁煊不知道這事,你答應我,暫時不要告訴他。雖然我了解梁煊的性格,不可能騙着你去買什麽東西,但是這畢竟是你個人的財産,沒确定用途之前,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明白嗎?”

李逸初雖然覺得梁父這樣防着梁煊沒必要,但是既然他這麽要求了,便點頭道:“……好。”

李逸初過去的十年從沒想過出國,他最大的理想也就是考上一所好大學,到時候他能拿出自己攢的錢墊一部分學費,減輕家裏的壓力,可是現在忽然之間,他有了一筆難以想象的巨款,李逸初躺在床上在腦海裏算賬,以他現在一天才攢幾塊錢的情況,要攢夠二十萬需要幾十年,他甚至都不知道這筆錢能買到多少東西,應該可以買下商場那個零食鋪,或者再買一套房子?

李逸初翻來覆去睡不着,從床上爬起來翻英語書,七歲以前的事情他還記得很多,小時候家裏擺滿了父母從國外帶回來的玩具和圖書,那時候他媽媽經常說他有語言天分,聽一會廣播就能學說幾句英語。李逸初的舅舅年輕時和家裏脫離關系,後來長居法國,所以他媽媽有時候看他太淘氣就吓唬他說把他送到法國舅舅那裏去。後來來到梁家,偶爾把劉凡氣急了,劉凡也會口不擇言的說把他送到法國舅舅那裏去。

出國?這兩個字早已塵封在多年以前,随着父母的離世從李逸初的生命裏脫離而去,如今再次出現,李逸初只覺得非常的陌生,就像見一位很多年不見的親人,雖然你知道那是屬于你的,可你不敢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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