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梁長平住院的第四天,來了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看望他。梁煊和劉凡都詫異的看着這個陌生男人,梁煊以為是父親的朋友,可當這個男人走到病床前,梁長平就冷哼一聲轉過臉去。

梁煊走上前:“這位先生是?”

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水果和花,熱情地沖梁煊伸出手:“Bonjour!”

梁煊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李逸初走向中年男人,目光躲閃地給他們做介紹:“這是我舅舅鄧慶,一直在法國,前幾天才回來。”

劉凡和梁煊都知道李逸初的親舅舅在法國,但是劉凡記得以前梁長平說過,這個舅舅跟李家早就不聯系了,怎麽突然間回國了?

鄧慶操着一口怪腔怪調的普通話:“我今天才知道梁先生住院了,不好意思,本該早點來看望的。”

劉凡意識到這是客人,便将他往凳子上請:“讓你破費了,快坐。”

鄧慶做了一個外國人招牌的攤手動作:“我沒有時間。我是來告訴逸初讓他準備一下,我們後天的飛機飛法國,我得去逸初的學校給他調檔案,馬上就要走了。”

梁煊愣道:“飛法國?”

鄧慶無辜地看了一眼李逸初:“寶貝,你和梁先生沒有跟他們說嗎?”

梁煊扭頭看李逸初。李逸初伸舌頭舔了一下下唇:“……還沒有。”

梁長平又在床上氣憤地哼了一聲:“要走就快走!”

李逸初走到床邊,低着頭跪在地面:“梁叔,謝謝您和劉姨這麽多年收養我,照顧我。以後……你們要保重身體。”

梁長平将桌面上的水果撫到地面,吼道:“忘恩負義的東西!滾!”這麽一吼立刻引起身體的疼痛,抓着床邊咳嗽不止。劉凡和梁煊連忙跑到床邊,梁煊還沒看懂眼前是怎麽回事,他看着李逸初長大,這些年他們之間沒有秘密,這是第一次他和李逸初不在同一個陣營。

李逸初站起來,擡頭看了一眼劉凡,對方一臉怒意地瞪着他,李逸初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回家整理東西,夜晚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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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初不敢去看梁煊,扭頭就走了。鄧慶也跟在後面走了。

梁煊問病床上的父親:“這是怎麽回事?”

“你們高考前他找回來的,說是兒子死了,要回來找個繼承人。”梁長平餘怒未消,冷哼一聲:“我剛告訴逸初的時候他還說不會離開我們,可惜到底抵不住這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一聽舅舅手裏有幾千萬,他腦子都混了!哼……更別說現在我又成了你們的累贅。”

梁煊像是聽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笑話,但是從小到大父親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謊話,他想起考試那天下午從噩夢中驚醒的李逸初,梁煊從沒有在他眼睛裏看到那樣悲涼疏遠的神色,這幾天過去,他依舊忘不了那個眼神。難道……那時李逸初就做了決定?

梁煊怎麽也無法相信,她站起身往外走。劉凡叫住他:“你幹嗎去?”

梁長平拉住劉凡:“讓他去吧。兄弟倆感情深,他一時接受不了。”

劉凡呸了一聲:“小煊拿他當親弟弟,他可沒把我們當親人。”

梁煊一路狂奔回家,一進門就直奔李逸初的卧室,見到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人,一把将他拉起來:“你真的要去法國?”

李逸初:“是。”

梁煊逼視他:“什麽時候回來?”

李逸初看着他:“對不起。”

梁煊難以置信:“……不回來了?”

李逸初點點頭。

梁煊松開手,艱澀地開口:“你開什麽玩笑?”

李逸初放下手中疊了一半的衣服,平靜地看着梁煊:“我說真的。我舅舅現在孑然一身,他的遺産只有我和他的侄子有資格繼承,如果我不去法國,那他就不會選我。”

梁煊不相信這個事實,他覺得李逸初一定有什麽事情瞞着他,他一貫能看懂李逸初的表情,此刻李逸初的表情就是在告訴他,李逸初非常難過,根本不是要去接受巨額財富該有的狂喜。

梁煊上前擡起他的臉,近距離看着他:“逸初,你有事情瞞着我對不對?你告訴我,我幫你啊,我一定會幫你的——”

“沒有。”李逸初堅決地打斷他:“我只是、只是心裏慚愧。你們養了我十幾年,我卻說走就走。”

梁煊凝視着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我、不、相、信。”

李逸初從他手掌裏掙脫出來,往後退幾步靠着書桌,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笑道:“你要聽實話嗎?”

梁煊:“當然。”

“實話就是我在這個家裏生活的十一年,一點兒都不快樂。你知道寄人籬下的滋味嗎?你知道一直背負着恩情債的滋味嗎?我感激你的父母,但是更害怕他們。其實我本性不是個聽話的人,七歲以前我什麽禍都敢闖,天不怕地不怕,可自從來到你家,我誰都怕。”李逸初眼見梁煊的表情随着自己的話變來變去,憤怒心疼震驚等各種情緒在那個一向不外露的臉上交錯出現,他單手撐在身後,摳緊了桌沿繼續道:“我每天都在數還有多少天能高考,能離開這裏賺錢養活我自己,不用再靠別人的施舍過日子。我做夢都想如果能中個彩票該多好,我就再也不用看人臉色了。所以我舅舅從天而降,你說我有什麽理由不抓緊他?即便他從來沒照顧過我,但他現在還是得靠我繼承他的錢,給他養老送終,這就是血緣,是你們家永遠都給不了我的安全感!”

李逸初說完一大段話喘了一會兒,梁煊等他呼吸平穩了才苦笑問道:“……那我呢?我在你眼裏,是跟我爸媽一樣的地位?”

李逸初偏過頭看着窗外:“我應該是喜歡你。可……可我不知道到底是真的喜歡,還是被你引入歧途。”

梁煊盛怒之下拳頭往李逸初臉上揮去,最後一秒堪堪停住,他倒吸着氣問:“你真的這麽想?”

李逸初放松地撇撇嘴角,似乎把心事都說開讓他不必再顧忌:“其實要真的說起來,我應該是怕你。在這個家裏,我最怕你。你才是梁叔和劉姨的親兒子,即便梁叔對我爸有再深厚的兄弟情義,如果你讨厭我,非要趕我走,你覺得梁叔是會放棄我還是放棄你?不用問都知道答案,對吧?所以我要讨你的歡心,從來不敢真的得罪你,你要什麽我都得給你,哪怕……哪怕你是把我當女人用呢——”

梁煊的拳頭到底沒舍得落到李逸初臉上,砰一聲砸在桌面。梁煊無法相信李逸初是這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過往的情景在腦子裏不斷閃現,擁抱和親吻的片段一個比一個清晰,他的記憶像是被一只手往回拉,直到回到他第一次在醫院裏吻李逸初的那刻。

——所以李逸初當時的配合,只是因為順從,而不是同樣也喜歡他嗎?

李逸初見他的表情有些松動,咬着舌尖讓自己冷硬起來,字字清晰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和你們天長地久的做親人,就像當初瞞着你們在學校賣東西賺錢,我有很多事情都瞞着你們,都是在為以後能徹底離開一點點的鋪路。比如說我學習一點都不爛,甚至……比你還要好。”

梁煊再次震驚地看着他。

李逸初:“其實我的理想是上最好的大學,你要去的Q大我裸分都能考上。但是你去了,我肯定就不會選了,我們之間那些不幹不淨的事,就都留在這裏吧。我想有新的生活,我能靠自己過上比我父母在世還要好的生活。只是突然出了意外,我舅舅來了,他的那些錢足夠我奮鬥大半輩子了,那我還傻不愣登的高考幹什麽?所以7號那天下午去考場的路上舅舅跟我說他準備走了,我為了攔住他,放棄了下午的考試。”

梁煊已經被一個接一個的真相完全打懵了,他腦海深處即便再不相信李逸初說的話,可事實就擺在他眼前,合情合理,毫無漏洞。唯一的例外,就是他一直都看錯了李逸初。

李逸初走到衣櫃旁繼續收拾,手停在櫃門時平和道:“我的準考證號你都知道,如果你還不信,過幾天高考成績出來,你查查我的分數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不過……這事你最好別告訴梁叔,他現在受不了氣。”

第二天一早李逸初就去了學校,和梁長平找的同事一個部門挨着一個部門的開證明,印材料,忙了一天終于把自己的檔案調出來。按照國家政策,如果省內換校複讀,他只需要拿着檔案去學校報名即可,不必去找人送禮托關系。所以他把目标選在了離家鄉最遠的本省邊界處的一個小縣城。

從昨天他和梁煊說開以後,兩人就再沒說過話,李逸初不知道梁煊信了多少,他反正不敢再多說,一個謊言需要十個謊言來圓,說的多就錯的多。那些話他反複默念過多次,自認為在邏輯上找不出錯誤,更何況有梁長平配合,梁煊即便主觀上不信,客觀上也不得不認。梁長平在這個家裏有絕對的權威,他們從小到大都沒有懷疑過梁長平說的任何一句話,哪怕是偶爾的玩笑話。李逸初明白梁煊現在還是愣怔狀态,等他醒悟過來,只會厭惡李逸初,甚至會恨他,總之對梁煊來說都是最好的結局。

父母過世那年,李逸初一直想坐在墓地裏凍死了就能見到他們了,這些年過去,那種要凍死自己去陪父母的想法早就消失了。所以說這個世上沒有哪種感情是淡不了的,只要時間足夠長。

離開醫院之前,李逸初将劉凡叫到了花園裏:“劉姨,我的存折裏還有十幾萬塊錢,我放在你的梳妝盒裏了,家裏的房子一時半會兒怕是賣不出去,你先用這個錢給梁叔治病。”

劉凡這幾日頗氣憤他的無情無義,冷着臉道:“我們不要你的錢。”

李逸初:“就當是我還你們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吧。梁叔的病一旦開始化療那就是個無底洞,三十萬僅僅是個開頭,就算賣了房子你們還是得到處借錢。就算你不要,你想想梁煊,難道你要讓他一進大學就背着一身的債嗎?”

李逸初深知梁煊是劉姨的軟肋,只要是為他好,劉姨什麽事都願意做。李逸初繼續道:“我知道您怕他們倆知道了會怪您。可是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梁煊甚至都不知道我有這麽多錢,您找娘家人對個口供就能把這十幾萬的來歷在他們父子倆那裏糊弄過去,從此以後只要您別說,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劉凡猶豫起來,她承認李逸初說的有道理,她自己苦點累點沒什麽,但是家裏如果真的背上幾十萬的債,梁煊在大學還怎麽好好讀書?他只能天天去給人打工賺錢還債,劉凡只一想想,就覺得心疼。

李逸初知道她被自己說動了,最後道:“還有高考棄考的事我編了個理由給梁煊,以後他如果問你,你只管說不知道。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您還擔心什麽呢?”

李逸初臨行前回家拿行李箱,他的東西很少,一個行李箱就足夠了。他去樓頂看望小兔子,抱着它在地上坐了好長一會兒,最後摸着它的耳朵道:“我走了,以後你要陪着梁煊,知道嗎?”

李逸初和鄧慶一起進入汽車站,坐在大巴上等待發車,縣城交通不便,如果要坐飛機或者火車,都得先坐車去市裏。李逸初靠在窗邊,腦子裏混混沌沌,什麽都想不清楚。大巴車啓動時他睜開眼,動手把車簾放下來,視線往後一轉,看到車站側門邊站着一個他最熟悉的身影,于是拉窗簾的手就僵住了。

梁煊雙手插兜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着車從他面前經過,他知道車裏有他從小到大放在心尖的人,他有無數次沖動沖進車裏把那個人拉回自己身邊,可依舊是絲毫未動。梁煊問過醫生,父親的治療所需要的錢是他這個年紀不能想象的一筆巨款,他可以為了父親在大學期間拼命賺錢,再辛苦都不要緊。可他不能把李逸初也拉下水,他舍不得。李逸初要去往的是他最向往的世界,是梁煊給不了的世界,梁煊已經習慣了将最好的都給李逸初,可他現在才明白,他所謂的最好的東西,比如西瓜最中間的瓤,瓦罐湯裏的排骨,下雨天護住他全身的雨衣,都是些寒酸不值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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