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京城的百姓們舉城歡慶,而在宮中,一年一次的生辰賀宴也已準備開始了。
各國使者自然不止準備了一份禮物,貴重且繁多的賀禮已被提前送到了國庫之中,留在手中的只有作為重中之重的等着在宴時送上的一份禮。
申時前,宮宴已經開始準備了起來。禮部與鴻胪寺的人忙于宮宴禮儀,待到時辰一到,就将各國使者和王公大臣一一引入了位置坐下。
褚衛的官職不高,不能就宴。他留在府中聽着外頭的歡鬧,不由眉目微展,露出隐隐笑意。
謙謙君子,清癯如玉。褚夫人在堂內看着他,看着看着,不由笑了,同身旁的丫鬟道:“瞧瞧,咱們的衛哥兒愈發俊了。”
丫鬟道:“整個京城也找不到比咱們少爺更俊俏的人。”
褚衛走進來時,正好聽到了這一句話,他不由道:“有。”
可旁人好奇的目光投過來時,他卻抿抿唇,一聲不吭了。
褚夫人朝他翻了個白眼,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昨日你上值時,有人上門給你送了份禮。”
褚衛道:“誰?”
褚夫人讓人将禮拿了上來,想了想道:“那人自稱是鳴聲驿的人,奇裝異服,應當是外朝的侍者。我兒,你怎的和外朝使者扯上關系了?”
褚衛眉頭慢慢蹙起,他上前接過小厮手中的禮物,打開一看,裏頭正是西夏常有的金花配飾。果然,褚衛眼中厭惡劃過,将禮直接扔回了小厮手中,冷聲:“退回去。”
西夏皇子長得人模狗樣,但卻心思肮髒,他褚衛生平最——
褚衛突然想到了自己。
他呼吸一滞,不理母親的呼喊,轉身從堂中離開。
一腳踏出門檻時,褚衛突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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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的皇子見到他就是如此作态,若是見到聖上了,豈不更是無禮了?
李昂順被鴻胪寺官員帶到位上坐下,其餘西夏使者坐在了他的身後。西夏旁邊坐着的乃是扶桑國的使者。
扶桑國的使者本想要同西夏皇子說幾句話,但看着李昂順難看的臉色,明智地收回了視線,和鴻胪寺的官員繼續說說笑笑。
李昂順臉色難看一會,又好了,他順着氈帽下的黑發,道:“沒關系,見不到褚衛的人影也沒事。今日是大恒皇帝的生辰宴,我就不信那不肯給我半分顏面的和親王今日還不出來。”
西夏使者問道:“七皇子,要是和親王出現了,您要怎麽做?”
“正好在大恒的皇帝和各國使者面前讓他下不來臺,”李昂順冷笑,“以報我等顏面落地之仇。”
“丢人這件事,也不能就我們丢人。”
稍後,王公大臣同各國使者均已落座。殿中金碧輝煌,明燈已點,亮如白晝之光。
和親王坐于前排下首上,是最靠前的位置。
和親王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壽禮,王府之中百名繡娘共同繡出來的那副錦繡山河圖已送到了國庫,如今這個東西,還是他口是心非之中,前兩日親自出府去尋到的東西。
看着這壽禮,和親王就忍不住質疑自己,就顧元白那副對他懷疑萬千的樣子,他為什麽非要這麽盡心盡力?
皇帝沒把他當兄長看,他還要上趕着去貼冷臉。
正當心緒煩躁時,外頭的太監高呼:“聖上駕到。”
殿內烏泱泱站起了一片人,衆人垂眼拱手,繡着龍紋的明黃袍腳在眼前滑過,衆位宮侍不緊不慢緊随其後。待聖上坐下之後,才道:“坐吧。”
這聲音有些耳熟,李昂順眉頭突然一跳,他猛得擡頭朝着大恒皇帝看去。
顧元白已脫下沉重華貴的冕服,換上了常服。他正側頭同身旁的大太監說着話,距離遠,面容也只看得模模糊糊,但下巴瘦弱,氣質斐然,正與那日在馬車上冰冰冷冷命令李昂順的人一模一樣。
這個人竟然是大恒的皇帝!
李昂順臉色變來變去。
身後人拽了拽李昂順的衣袍,李昂順回過神,順着力道坐下。身旁扶桑使者笑道:“西夏七皇子臉色怎麽這般難看?”
李昂順硬聲道:“沒什麽。”
後方的太監上前斟滿了酒,他端着酒杯的手用力,神色之間陰翳。
竟然是大恒朝的皇帝!真是白白做了笑話。
他怎麽忘了,大恒朝皇帝的身體可不是那般的好,在京城中如此說一不二,不是皇帝又是誰?
李昂順擡頭朝上方看去,五官深邃的臉上好像凝着黑雲,這麽遠的距離,也看不清皇帝的長相,但舉動之間尊貴非常。
教坊藝人進入殿中歌舞,顧元白往下處看了一眼,笑着問和親王,“和親王桌旁放着的那是什麽?”
和親王擋了擋木盒,又收起了袖子。這是他第一次親自為顧元白準備賀禮,羞恥又煩躁,悶悶道:“給聖上的賀禮。”
顧元白看向了田福生,田福生提醒道:“聖上,先前和親王府送進宮中的是一幅《錦繡山河圖》的繡圖。”
“和親王有心了,”顧元白微微颔首,又笑了,“手中的這份賀禮,朕得猜猜是什麽東西。”
他端起杯充作酒水的清水抿了一口,想了想和親王曾給先帝送禮的習慣,說道:“是塊奇石好玉?”
和親王沉沉應了一聲,太監上前要接過他的禮物獻上,和親王揮退他們,自己站起身走到了顧元白身前,“前些日子随便找了找,就找到一個看着還算過得去的石頭。”
田福生将木盒打開,裏頭正是一塊猶如人參一般形狀的玉石,通體暗紅,其中還流動着幾縷金絲,像這樣稀奇漂亮的東西,很容易讓人覺得和神仙這等傳說挂上鈎。顧元白接過看了幾眼,“朕很喜歡。”
和親王想笑,但卻硬是板着面孔,不冷不淡道:“聖上喜歡就好。”
和親王這一帶頭,衆人都輪流獻上了自己的賀禮。這一番禮物講究的是心意和新奇,裏頭真的有幾樣稀奇得很得顧元白的喜歡。
百官在前,各國使者在後。在見到大恒出兵北方後,這些使者當中有不少人暗中加重了賀禮,此時看着別國使者獻上的東西,既是驚訝又是慶幸,即便做不成送禮最多的人,也不能成為送禮最少的人。
看着這一幕,西夏人的表情就不是很好了。
西夏使者此次前來大恒,一是為大恒皇帝祝壽,二是打探大恒國如今情況。三則是西夏有求于大恒,因此派遣七皇子再備上厚禮,就是想同大恒皇帝談一談榷場的事。
榷場乃是兩國在邊境互市時的稱呼,西夏國小,資源缺乏,無法自給自足,許多東西都得依賴于榷場的互市,但在李昂順前來大恒的兩月之前,大恒突然停了與西夏的榷場。
西夏猝不及防。
大恒馬少,一直靠着西夏才有馬匹進賬,按理來說,大恒單方面這麽強橫的關掉了榷場,就不怕同西夏鬧僵,沒有穩定的馬匹來源了嗎?
此番西夏派遣七皇子前來大恒,正是為了這一事。但李昂順自持馬源和大恒國內鹽販子離不開西夏青鹽兩件事,心中底氣十足,行事也相當的嚣張跋扈。
這一跋扈,就跋扈到了皇帝頭上。
原本以為這些厚禮也夠賠禮了,但他們此時看着眼前這一國國備上的厚禮,只覺得不解又荒唐。
難不成所有外朝的使者都對大恒有事相求?
西夏的禮原本很厚,現在一比,完全就被淹沒其中,一點兒也不出彩了。
等獻禮輪到西夏時,身後的西夏使者捧着重禮想要遞給一旁的太監,李昂順忽的起身,奪過禮物就大步往前走去,殿中的視線聚在他的身上,李昂順越走越近,終于能看清大恒皇帝的樣貌了。
大恒皇帝察覺到了他,輕輕一瞥,微微眯起了眼。
李昂順的腳步停住,瞬息之後又大步向前。走到顧元白面前時,他還沒說話,緊跟在其後的太監就恭敬道:“聖上,這是西夏來的使者,西夏國的七皇子李昂順。”
“朕有些印象,”顧元白似笑非笑,“西夏皇子,桀骜非常。”
大恒皇帝明明什麽都沒說,但卻好似已經嘲諷了人一樣,李昂順心道,錯不了,這語氣就是那日車上那人。
他按着西夏的禮儀對着顧元白行了一禮,歉意笑道:“沒有見識的人總會用虛張聲勢的方法來隐瞞自己的不安。大恒朝地大物博,人傑地靈,我等初來大恒,就被大恒的繁華迷了眼,心中怯弱,才因此做了錯事。若是因為我等行事而使您對西夏厭棄,那我等真是死不足惜。”
顧元白擡手輕擡,示意他起身,“倒是會說話。”
李昂順直起身,又見着了大恒皇帝這張好看的臉。李昂順喜歡長得俊的人,其他不說,單說長相,大恒皇帝就有一張讓人無法對他生出怨氣的臉。
“西夏送上的禮,朕看了,重得很,”顧元白語氣緩緩,“從香料到氈毯,從駝子到馬匹,這是下了大功夫了。”
李昂順一笑,衣飾上的金花就閃閃發光,他的相貌很好,五官深邃如雄鷹,只是眼底的倨傲實在敗壞好感,毀了這樣一副好容貌,“您的生辰,西夏定然得下大功夫。”
他将手裏的禮遞給了太監,太監上前,再交于田福生。
精致木盒一打開,裏頭就隐隐有熒光露出,田福生将木盒放到顧元白眼前,原來裏面正是一個近似球形,顏色美麗,呈半透明的一顆夜明珠。
更難得的是,即便是在亮如白晝的殿中燭光下,這夜明珠也主動散發着漂亮的熒光色澤,黃綠透着藍光,如深海之寶。
李昂順面色隐隐驕矜,即便大恒皇室有諸多的夜明珠,但此顆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好東西,”顧元白果然感嘆道,“未曾想到西夏竟有如此好物。”
李昂順沒聽出來大恒之主這話語之中的危險,他自得地笑了笑,朗聲道:“我西夏雖不及大恒,但好東西可如過江之鲫,數不勝數!”
顧元白将木盒之中的夜明珠拿到了手上,觸手圓潤飽滿,一只手竟然剛剛握得住。他把玩着這個夜明珠,微弱的熒光在他眼底顯出一片幽藍。
“真好。”
西夏,可真是個好地方啊。
青鹽、駝、馬、羊、蜜蠟、麝臍、毛褐、源羚角……這麽好的地方,這麽好的夜明珠,西夏當真是讓顧元白喜歡不已。
聖上感慨極了,他讓田福生将夜明珠裝好,含笑溫和地看着李昂順,像是看着一座金礦,這樣的目光都把李昂順看得俊臉發熱了。
這樣的好地方,就應該到了他的手裏,成為大恒的一部分,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