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下第七當(一)

西街一向車水馬龍,人員繁雜,小腳胡同口出來,右數第三家,是一家當鋪。匾上寫着大大的五個字,“天下第七當”。

沒人知道為什麽是第七當,也沒人會去和她較真,這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七。不過有一件事,是西街上,乃至整個花落鎮公認的事。

雁三文是只鐵公雞。

雁三文本來不叫雁三文,她叫雁歸,很有文化氣息,很有韻味一個名字,不過,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了。

被人記住的,是雁三文。

雁三文很有錢,據說家裏的寶庫随手拿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據說花落鎮錢莊裏一半的錢都是她的。

雁三文很小氣,她從來都不承認自己有錢,她總說自己很窮,她總是穿着同樣款式的破舊布衣,她總是每天大清早跑到東街去排隊買豆漿油條,因為前十個人,免費。

雁三文很摳門,雁三文是個守財奴,雁三文,要錢不要命。

這個要財不要命,其實也有個由來。

雁三文有一次出遠門回來,背着打補丁的包裹,路上被人打劫了,強盜在她身上搜出來了三兩半銀子,本來就洩氣得很,雁三文還死死抓着那三兩半銀子,站在城門外的小樹林裏大吼,“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那晚上,正好有一隊守城的士兵在城門□□接完準備回去,聽到聲音過來抓了強盜,從此,雁三文要錢不要命的名聲,傳了出來。

雁三文這個名字,其實主要是因為雁三文有件寶貝,挂在脖子裏,從不給人碰。紅繩上穿着三枚銅錢,據雁三文自己說,那是她賺到的前三文錢。所以,大家都叫她雁三文。

雁三文雖然摳門,但是她在珠寶玉器,金銀牙骨,古玩字畫,家具器皿,總之,這些能用來當的東西上的造詣,卻是大家都公認的。

所以說,雁三文給的價,本身沒什麽問題,問題就在于,她就是讓人覺得摳門。而且,如果想從雁三文手裏把當了的東西贖回去,或是去贖買她手裏的寶貝,那價錢,嘿嘿,她最會察言觀色,知道人的底線都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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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天下第七當的當堂夥計正準備關門收工,雁三文自己也敲着背準備回家燒水洗個熱水澡,今天看了十七八副字畫,就一副真跡,真是累慘了她。

門外突然來了一個年邁的男子,身後跟着一個人,是什麽人呢,不知道,只知道是個人,因為那人在走路,兜頭蓋着黑色披風,渾身都被裹了起來。

那老人走進當鋪,雁三文立馬迎了上去,生意,是任何時候都不能放過的。

“大爺,要當什麽?”

忘了說,雁三文拍馬屁的功夫也絕對到家,尤其是她覺得可以從這個人身上挖下銀子來的時候。

那老人看了她一眼,“雁老板,可否進內堂說話。”

雁三文看他一臉凝重,看來,是大買賣上門了,她要夥計自己收拾回去,自己帶着人進了內堂。

今天來當的東西還沒有歸類收拾完,贖賣出去得來的銀子也還亂糟糟地堆在一邊。雁三文理了張椅子出來,躬身請那老人坐下。

“雁老板,實話說,今日我确實是來當一樣東西。”

雁三文伸長了耳朵,他繼續道,“等到時機合适的時候,我自會來贖回去。”

“大爺要當什麽?”

那老人伸手,把那一直跟在身後的人身上披着的黑披風一把拉下。

雁三文看了一眼,上上下下打量,又扭頭問道,“當什麽?”

那少年,全身上下,沒見一件值錢東西。

“他。”

雁三文怔了一下,只是一下,連連搖頭,“沒這個理,我是當鋪,又不是販人口的。”

那老人一笑,“雁老板不是在門口寫了,“世間萬物,皆可當”,怎麽又不收了?”

“話是這麽說,但是,賠本賠本,不幹。”

那老人又道,“這倒未必,這孩子長得不怎麽樣,卻有件絕活,雁老板一定有興趣。”

“哦?是什麽?”

“雁老板取了算盤來如何?”

雁三文真的跑去拿來,“這是要做什麽?”

“我随便報些數字,你來加起來,算出得數。”那老人看了那少年一眼,“龍兒,開始了。”

“七千三百六十二,五百四十七,三千八百零六…”

算盤珠子噼裏啪啦打響,雁三文手下一停,那老人對那少年道,“龍兒,多少?”

“十八萬七千三白零一。”脆生生的聲音響起。那老人又看向雁三文,“雁老板?”

雁三文看着算盤珠子,真的,一點沒差。她收起算盤,“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

那老人一笑,“雁老板可以自己試,順便說一句,龍兒他,過目不忘。”

雁三文斜眼看着他,那少年低下了頭,她又道,“既然這麽厲害,為什麽要當了他?”

“時機一到,我自會贖走他。”

“你是想,我替你養着?”

“話不是這麽說的,龍兒能幫你的地方,絕對抵得上你花在他身上的開銷。”

“你想要當多少?”

那老人伸出兩個手指,“二百兩。”

雁三文搖頭,“你找別人去吧。”

“那雁老板覺得多少合适?”

雁三文也伸出了兩根手指。

“二百兩?”

她搖頭,“二十兩。”

“雁老板,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我算給你聽,”她又開始打算盤,“每天三餐,就算是三十文錢,晚上住我家裏我也就不跟你算錢了,照每個月至少一身衣服算,二兩銀子,冬天翻倍,每個季節生一次病,五兩,你準備讓他呆多久?”

“兩年。”

“上面那些就有二百兩銀子,還是往少了算的,他這個年紀,還得上胭脂水粉,就算十兩,零食碎嘴,十兩,什麽時候逛逛廟會,買點什麽東西,還是我在付賬,二三十兩是跑不掉的,還有…”

“夠了夠了,雁老板。”

“我還沒說完呢,再算他能替我幹活賺錢,總先得教上個把月,這人工費我也沒算。然後,最多也就是算算賬,我請個賬房先生一個月也就五兩銀子,兩年也就一百二十兩,過年給個紅包什麽的,說起來我還虧了。”

“好好,二十兩就二十兩。”那老人連連搖頭,“二十兩。”

雁三文收起了算盤,“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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