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聽是韶王率軍回城, 邸店裏的住客們興奮地精神大振, 咽下熱騰騰的湯餅道:“韶王剿匪回來了?那些山匪呢?都死完了?”
昨夜還在念叨韶王夫婦的行腳商連早食都顧不上了, 撒手就跑:“快走快走!去看看韶王!趁現在人不多, 趕緊過去, 不然就見不着了!”
趙幼苓擡頭往門外看,在街道上吼着“韶王回來了”的不止一人,你喊一句我喊一聲,眨眼功夫, 街上已經人頭攢動,紛紛跑動起來。
劉拂有些坐不住,興致勃勃地也想跟着去看看。就連謝先生,都若有所思地望着街道上擁擠的人潮。
“去吧。”謝先生揮手道,“你倆都去看看。”
劉拂一看這情形, 忙把手裏的胡餅幾口咬完, 擦了手就喊上趙幼苓要跟着去看。
趙幼苓遲疑一瞬, 嘴唇微抿,跟着出去。
汴都城中此刻萬人空巷, 臨着進出城門最中心那條街道兩旁的茶樓酒肆已經擠滿了人, 就連街道兩旁能站人的地方,也被擠得滿滿當當,不能再落下一個腳步。
男人、女人、老者、幼童,處處是人。
所有人都在翹首以待,期待凱旋歸來的韶王。
劉拂在呼延骓的部族裏,別的沒怎麽練出來, 身子硬朗不少。人群中,多擠又攘,硬生生給自己和趙幼苓擠出了一二站立的空隙。
趙幼苓才剛站定,還來不及松口氣,就聽見前頭的人群裏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身邊的人立即激動起來,試圖往前擠。
“來了,來了!”
“韶王!韶王!”
歡呼聲此起彼伏,誰都想上前表一表欽慕之心。人群越發擁擠起來,趙幼苓被擠得腳步踉跄,還是身邊好心的大嬸伸手扶了她一把,這才沒讓人把她擠了出去。
街上,急忙趕來的維持秩序的官差開始吆喝着,把試圖擠上街道的人們往旁邊驅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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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趕,他們一邊朝城門的方向去看。
這時候,馬蹄聲漸漸近了。
天子南逃時,身邊帶着的很多都是精兵。這些人不惜一切護送天子等人一路南下,安然入了汴都。另外大多數兵馬都留在了當時的京城,抵禦攻勢猛烈的吐渾軍隊。
如今這批人,一部分拱衛皇宮,繼續保護天子的安全。一部分則調入了南逃後新命名的幾支隊伍中,招兵買馬,帶出了新的士卒。
韶王剿匪帶去的一隊兵馬,起初并不為人所看好。畢竟嚴溪鄉的那幫山匪已經打退了不知多少次官府派過去的兵馬。完全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會敗在韶王的手下。
因此,馬蹄聲近了,更近的還有令人心潮澎湃,整齊有力,充滿了自豪感,猶如鼓點的腳步聲。
歡呼聲稍稍一頓,立即排山倒海般響徹汴都的上空。
“二狗!”
“順子!”
“爹!”
“大郎!”
呼喊聲中,人們開始迫切地在進城的兵馬隊伍中,尋找眼熟的臉孔。有人還在喊韶王,但聲音漸漸弱了,更多的人都在呼喊着自己認識的名字。哪怕關系拐的有點遠了,這時候也都殷切了起來。
趙幼苓就在這樣的喧鬧聲中,擡起頭隔着攢動的人頭,費力地看到了那支漸漸走近的隊伍。
最先經過的是舉着旗幟的親衛。能入親衛的,通常都是韶王身邊的人,有的已經跟了韶王十幾年。
趙幼苓記不得這幾張臉孔,只看着他們手裏高舉的那面旗幟,迎風招展的旗幟上,鬥大的“韶”字似乎鑲着金銀線,陽光下隐隐折射着亮光。
旗幟後緊跟着坐在高頭大馬上的一名俊朗的中年男子。
那人約莫三十出頭的模樣,穿的是趙幼苓前世見過的高級将領才會穿在身上的銀甲,猩紅色的鬥篷披在身後,自進城後臉上就始終帶着笑。
那個笑容和身邊矜持的親衛們截然不同,也不像是那些被喊到名字的士卒充滿了羞澀,反而是一種自得和閑适。
像極了小時候,她屢屢見到的那個只對着疼愛的妻兒才會露出的笑容。
多年在外逃匿的生活,并沒有将他摧殘得一蹶不振。反而讓明明年過四十的男人,看起來更加英武和年輕。
人群的呼喊聲在得到親人的回應後,很快又回到了男人的身上。
有女子發出尖叫:“韶王,韶王殿下!”
男人別過頭,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展露出一個近乎完美的笑容,頓時迎來更加熱烈的呼喊。女子們紛紛将手中的鮮花、手絹向着他擲去。
帶着香粉的手絹如輕盈的花,紛紛落下,運氣好的擦過铠甲滑落,差一些的遠遠便落了地。更有占了臨街酒肆茶樓包廂的女子,直接從樓上将自己貼身的香囊投擲下來,竟還真有幾個落進了男人的懷裏。
人們都知道,幾年前韶王因所謂的謀反罪名,帶着嫡出子女逃離了京城,韶王府上下女眷盡數自刎,餘下的人不是斬首示衆,就是被貶作罪奴。
當時的“謀反”案一出,已經令人難以置信。等到之後韶王平反,查明“謀反”一事從頭到尾都是太子趙昱及其東宮屬臣構陷,遠在吐渾的趙昱被廢,更是令天下人震驚。
等到韶王來到汴都,人們對他“謀反”前後所做的種種事跡,哪怕花街柳巷的傳說,都已經耳熟能詳。
風流俊逸的親王,又因天子愧疚不已,得了無數榮耀和好處。哪怕又娶了王妃,王府中也添了其他女人,仍是讓無數人家趨之若鹜。
哪怕不能親近,只遠遠的見上一眼,也是好的。
這樣熱烈的氣氛根本不會那麽快就消散,随着隊伍不斷地往前走,人群也跟着擁擠笨拙的移動。趙幼苓雖長高了不少,可在人群裏還是顯得吃力,只能拽住劉拂的袖子,這才沒被擠散。
耳畔除了粗重的呼吸,就只剩下男人女人忘記矜持和穩重,爆發出的連綿不絕的尖叫聲。
趙幼苓勉強站穩,擡頭又看了一眼馬背上正和樓上女人們揮手示意的男人。
她父王,果然還是這副模樣。
她又往後看了一眼,已洗去全部稚嫩的青年騎在馬背上,有條不紊地随着隊伍往前走。和韶王有七分像的那張臉上,挂着和韶王截然不同的認真神情。
“阿兄……”趙幼苓忍不住喃喃,擡手摁了摁突然發緊的心口。
前世的那一箭,她雖無怨恨,可如今想來,還是會忍不住發疼呢。畢竟午夜夢回的時候,想到那時的一幕幕,她越發确定,最早射來的那一箭其實是想救她,卻沒料到世子會射來取她性命,斷絕吐渾念想的一箭。
韶王一行人剿匪歸來,長長的隊伍走過汴都長街,也帶走了沿途圍觀的人。
不多會兒,陸續有人從邸店離開,興致勃勃地走向他們各自的目的地。
西大街石頭胡同。
這條看起來并不起眼的胡同裏,從前也是有出過大戶的。家世衰敗之後,宅子留在了胡同裏,聽說直到前幾年才重新賣了出去。
這胡同不窄,馬車進出輕而易舉。但自從大戶落寞搬走後,顯然住在附近的百姓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馬蹄踏在胡同青石板上的聲音了。
三匹馬甫一進胡同,就有人看了過來。有小孩趴在窗戶往外張望,怕得罪了人,被家裏長輩一把摟進懷裏,關上了窗。
關窗的動靜很大,正打算打招呼詢問的劉拂被那“啪”一聲驚得震了一下,坐在馬背上一臉懵。
“他們怎麽這個反應?”
趙幼苓拍拍大黑馬的脖子,到挂着“胥府”二字門匾的大門前停下。門外沒人,大門緊閉,如果不是看門前臺階上幹幹淨淨,差些就讓人以為這裏沒人住。
她下馬,幾步走到門前,扣了扣門上的獸形銅環。
門口靜悄悄的,可裏頭的人反應很快,不多會兒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小半。一個瘦精精的門子探出身來,目光飛快地掃遍趙幼苓全身,又往她身後的一老一少身上看去。
“你們找誰?”門子客氣問道。
門子看着年輕,可一雙眼睛眼神毒辣,半開的門,和說話是客套的感覺,分明是含了滿滿的提防。
趙幼苓看着他,問:“公公在嗎?”
門子愣了愣:“小郎君是不是走錯了?”
趙幼苓搖頭:“我找胥公公。”
北風吹來,站在門前仍做一身男子打扮的趙幼苓衣衫飄飄。
門子遲疑一瞬,反問:“閣下是哪家郎君?”
劉拂這時走上前,聞聲一愣:“這家主人不姓胥嗎?”
“是姓胥。”
“既是姓胥,那就沒錯了。”劉拂笑開,指了指趙幼苓,“你家主子不曾說過他有個義女在外面嗎?”
門子呆愣愣地站着,好一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跟前這一位哪是什麽小郎君,分明是個女嬌娥:“知道!知道!你們等等!等等啊!”
他說完不忘關上門,風一樣地跑了。厚實的門板沒能擋住他的聲音,趙幼苓站在門外,徑直就聽見他跑遠的吼叫:“主子!主子!有個小郎君上門說是小娘子回來了!”
動靜太大,趙幼苓哭笑不得地扭頭看了眼劉拂。後者摸了摸鼻子,問:“你義父官很大嗎?”
他話說完,後腦勺被謝先生拍了一下。“若是有什麽不便的地方,我們就走。”
趙幼苓聞聲,感激颔首。她知道,謝先生說的“我們”,包含了她。
離開邸店前,她提出帶他們先投奔義父,再另外安頓下來。
謝先生不願麻煩別人,又擔心一個宮裏的內侍只怕會因他們現如今的身份不願幫忙,也曾婉拒。只是考慮到身上的盤纏不足,就算住邸店也不過只能再住上一兩日,不得已他還是帶着劉拂随她來了。
那一邊,門子的一聲吼,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一般,飛快地傳遍了胥府。
靜心堂裏,兩鬓斑白的中年男子執筆微怔,筆尖墨珠墜落,在一副美人圖上,暈開一朵墨色的花。
“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