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胥府除了奴婢, 沒有女眷。宅子卻仍舊保留了前任主人當時的格局, 留有女眷生活的地方。
東跨院緊挨着一處荷花池, 因着江南的氣溫, 荷花池到了冬天雖看着蕭條了些, 池子裏卻還有錦鯉不時游動。這一處,是原本女眷的住處,也是夏日歇涼的地方。
亭臺水榭,樣樣俱全。
一大早便有仆婦在東跨院來來往往。往日裏這些人也會來這兒忙碌, 只那時更多的是來掃掃落葉,修修花草,免得這沒人住的東跨院徹底荒涼起來。
這一日,所有人的動作比從前輕了許多,在經過一處宅院的時候, 還會忍不住停下腳多看上兩眼。
昨日白天, 主子身邊的老奴秦伯突然召了她們, 叮囑她們要将東跨院裏裏外外都收拾幹淨了。等收拾好東跨院,才見一個小娘子被主子親自送了過來。
據說, 這一位就是主子當年還在京城的時候認的義女。
從前來過那麽多假貨, 這一回還就來了個真的。
漂漂亮亮的小娘子,整個冷清的東跨院當即鮮活起來。
轉日不等天亮,秦伯已經往東跨院走了幾趟,送了不少東西。會說話的鹦哥,才斷奶的小狗崽,宮裏先前賞的绫羅綢緞和獸肉……幾番下來, 将東跨院的小院子填得滿滿當當。
甚至還領了幾個一看就手腳利索,模樣幹淨的小丫鬟過來,說是日後留着伺候小娘子的。
院子外頭有個少年郎已經徘徊了許久,時不時探出腦袋朝裏頭張望,見房門緊閉,一幹仆婦虎視眈眈盯着自己,便又老老實實收回腦袋,在外頭繼續等着。
直到門“吱呀”一聲開出條縫兒,早就在門外候着的小丫鬟們先後入內,劉拂這才順了順頭發,對着院子裏一直瞪着他的婆子道:“婆婆能通報聲嗎,就說我要見見你家娘子。”
能進到東跨院門外的自然是客。婆子看他兩眼,答應了聲。
不多會兒婆子出來:“小郎君往院子裏來吧。娘子在梳洗,稍後就來見你。”
劉拂“哎哎”應聲,幾步進了院子。那懸在長廊下的鹦哥撲棱兩下翅膀,尖着嗓子叫喚:“大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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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劉拂叫那只鹦哥吸引了注意力,婆子道:“那是主子爺一早送給小娘子的。是之前底下人獻上的禮,說是從西南找來的奇鳥。”
劉拂幼時見多了家裏的老太爺懸在長廊底下,一整排的鳥籠子,一只只的養的都是醜不拉幾的八哥跟鹩哥,黑黝黝看不出美醜。
還是頭回見着這麽大,全身翠羽,胸前大塊緋色羽毛的鹦哥。
劉拂正打算再走近些看看,那鹦哥突然又撲騰起來。
“九千歲!”
“九千歲!”
劉拂還沒來得及反應,門霍地開了,趙幼苓站在門內,手一橫,指向鹦哥,立即有婆子上前,抓着鹦哥,捏住鳥脖子,手一扭,掐斷了尖細的聲音。
鹦哥斷了聲響,整個東跨院瞬時死一般寂靜。
“送去前院,把事情告訴爺。”趙幼苓看着被婆子捏在手裏,毛色還十分鮮亮的鹦哥,面沉如墨。
她方才梳洗的時候才聽丫鬟說秦伯給送了些活物過來,正打算瞧瞧那綠毛的鹦哥長什麽模樣,就聽見了“九千歲”三個字。
天子不是什麽氣量大的人,九千歲聽着和萬歲還差了一截,可當年被稱之為“九千歲”的人曾在天子年幼時以太監的身份,只手撐天,差一點就将大胤江山改了姓氏。
天子至今忌諱這個稱謂。有人敢送上這麽一只鹦哥,還真是好手段。
劉拂這時才後知後覺回過神來:“這……這怎麽回事?”
趙幼苓見婆子捏着鹦哥往前頭去了,這才走到院子裏,抱起哼哼唧唧跑到腳邊來的小狗崽。
“只是小事。”她說着看向劉拂,“昨夜睡得如何?”
劉拂點頭:“先生和我睡得都很好。過一會人先生就要和我一道去補戶籍,等補了戶籍,再去街上逛逛,看有什麽東西需要添置的。”
他說完看了看滿院子的箱籠:“本來還想說帶你一道去街上的,現在看來不需要了。”他頓了頓,有些羨慕道,“大人待你是真的好。”
“義父待我一向視如己出。”
劉拂不由看向趙幼苓。
他到了汴都,見着了胥九辭,才隐隐約約發現趙幼苓身世的不同尋常。在成為太監的義女之前,她似乎還有着其他一層身世。她說過,她行十一,所以先生喊她十一娘……
“你還記得你親生父母嗎?”
趙幼苓知道劉拂心裏有疑問,以為他會詢問她和胥九辭都說了些什麽,沒想到他最先問的,會是這個。
趙幼苓垂眸。
之前在戎迂,她無意說那些身世,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如今回了大胤,倒是不必再瞞着。而且只有說明白了她的身份,日後劉拂入仕,面對韶王的時候才能免得因為她出什麽意外。
趙幼苓只沉默了一瞬,張口便道:“我還記得。我生母出身教坊,我生父姓……”
可惜,話沒說完,她懷裏的小狗崽突然發出一連串的叫喚,在她懷裏掙紮着要下地。
邊上有婆子看着,忙喊趙幼苓松手:“狗崽子要撒尿了!”
婆子喊完,趙幼苓忙蹲下丢開手,小狗崽在地上打了個滾,嗚嗚叫着往劉拂腳邊蹲下就尿。
尿完了,大約是覺察到做了錯事,小狗崽嗚咽一聲,撒腿就跑。
劉拂還沒回過神來,趙幼苓已經噗嗤笑出聲。
“童子尿。”趙幼苓笑,“雖然是狗的。”
“我……我要什麽童子尿啊,我自己就是……”劉拂漲紅了臉,扭頭見狗崽子四肢短短,跑得卻快,急了就要去追。
東跨院裏笑成一片,趙幼苓怕一人一狗攆着跑進了不該進的地方,忙喊上丫鬟,跟着一塊追了上去。
胥府很大,前院是胥九辭見客的地方。因沒有什麽女眷,後面的東西跨院一直都空在那裏,只偶爾有客留宿時,才會讓人進到西跨院。東跨院則一直留着。
趙幼苓不怕找不着小狗崽,只擔心劉拂追着狗,沖撞了胥九辭,惹來不快。
追着人跑了一段路,眼見着小狗前腳蹿過月洞門,後腳劉拂跟上,緊接着傳來一連串小狗崽慌張的叫聲。
“抓住了?”趙幼苓緊跟兩步,擡頭便問。
劉拂沒答,只回頭尴尬地看趙幼苓,手往前指了指。
她微微愣神,順着手勢看去,屋前臺階下站着一人,不停叫喚的小狗崽就在那人手裏攥着。
那人臉龐年輕俊朗,一雙眸子微微帶着笑,颠了颠手裏的小狗崽,換手捏住後頸肉拎起來問:“這是你們的狗?”
和記憶裏截然不同的裝扮,也沒有了前一日坐在馬背上進城時的認真嚴肅的表情。趙幼苓怔忡,忘了反應。
“這是你們的狗?”那人又問了一遍。
劉拂匆忙應聲:“是我們的。”
那人颔首,彎下腰,把手裏拎着的狗崽放上地。手一松,得了自由的小狗崽像是認識人一般,立即蹿了出去。
它一溜煙跑到了趙幼苓腳邊,哼哼唧唧地往她腳後躲,探出個小腦袋,像是得了靠山,沖着那人龇了龇牙。
那人笑彎了眼:“是個狐假虎威的小東西。”
趙幼苓這時緩過神來,低頭看了看腳邊的狗崽。圓滾滾的眼睛滴溜溜的,狡猾得很。和呼延骓給她的那只,真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既然是你們的狗,那便看好了。”那人語帶笑意,“狗太小了,別哪日掉進池塘裏,或者被別的大狗欺負了。”
趙幼苓抱起狗,輕輕嗯了聲。
那人仍站在原地,忽的問:“你們是胥公公的家人?”
那人打量的視線毫無遮掩,眉頭蹙了蹙,将兩人從頭到腳地看了幾遍。劉拂被看得有些不安:“我……”
趙幼苓面上不變,回道:“此家主人是我義父。還不知郎君身份?”
“你便是胥公公的義子?”那人遲疑。
趙幼苓嗯一聲,便聽那人續道:“在下趙臻,見過……胥娘子。”
趙臻行禮,趙幼苓便只能跟着回禮,好在胥九辭這時過來,趙幼苓又抱回了狗,當下就沒有留下的必要,道謝後帶着劉拂便要離去。
才轉身,那邊就聽見趙臻在問:“大人的義子怎麽會成了女嬌娥?”
趙幼苓腳步一頓,怕被看出端倪,匆忙離開。
胥九辭走的很快,徑直往靜心堂裏走。趙臻沒跟幾步,大約是件趙幼苓走的匆忙,又多看了兩眼。
等回頭的時候,便對上了胥九辭冰冷冷的眼。
“雲雀兒還小,世子不必打她的主意。”
趙臻愣了愣,想到那匆匆忙走掉的小姑娘,看着不過才十二三歲的模樣,說小其實也不小了,只是聽胥九辭的話語,似乎是生怕他看上了人小姑娘。
趙臻忍笑:“大人多慮了。”
他和父王不同,在女色上向來謹慎,也沒那麽多的心思。胥九辭的義女,就是天香國色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只是……
那小姑娘眉宇之間眼熟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