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崔氏拔高了聲音, 也不知她到底是擔心十一娘的反應惹惱了皇後, 還是有別的什麽目的, 她喊這一下, 連交泰殿外的太監宮女都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

“這是在做什麽?”皇後厲聲道, 她倒是不覺得趙幼苓的反應有什麽沒規矩的,汴都的風氣就是如此,召回子遲和趙元棠見見,倒也正合她意。

見崔氏驚得一呆, 皇後無奈道,“不過只是說了句話,韶王妃,你的反應過激了。”

趙幼苓看着。

崔氏心裏有自己的打算,皇後也有。但無論是崔氏還是皇後看中的郎君, 都不會是什麽好人。

“母後, 韶王妃也只是怕十一娘說錯了話。畢竟十一娘年紀小, 哪裏懂得這些事。”常樂公主扶扶頭上發簪,說道, “只是, 十一娘在外都經歷過什麽,不妨與我們說一說。這要是在外頭有誰欺負過你,也好派人出去收拾場子不是。”

崔氏聞言忙道:“臣妾也不知。”她朝着皇後行禮,滿臉猶豫,“畢竟是女兒家,這分散了多年, 外頭的那些苦也不知吃了多少,說不定都……日後都不知該如何為她說親。”

“崔氏!”

貴妃盯着崔氏喊,她雙目隐隐發紅,趙幼苓只覺得抱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緊了又緊。

“今日除夕,陛下宮中設宴,召衆親眷歡聚。你身為繼妃,不盼你将幾個孩子視如己出,卻萬沒想到你這是打算在人前逼死十一娘嗎?”

崔氏到底不敢得罪韶王生母,脖子縮了縮,不敢再說。

她這副模樣,叫人看了只覺得心頭發寒。明明又蠢又鈍,可人生了壞心,就是再蠢,也能害死旁人。

韶王的臉面,王府的名聲,似乎壓根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常樂公主冷笑一聲:“呵,貴妃娘娘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趙氏的女兒流落在外,就該平白受了欺負?這不管是被人碰了打了,還是受了欺辱,總得教訓教訓才是。”

常樂公主盯着趙幼苓:“貴妃娘娘,常樂知道你心善,可這種事若不早些摸排清楚,日後被人捅出來,那就是皇室的醜聞了。”

她又道:“十一娘當年失蹤,要是沒回來,就當是病死在外也不過如此。即便是回來了,由胥公公那編個理由,遮掩過去也行。可偏偏眼下誰都知道,十一娘可是跟着兩個男人,不知從哪裏回來的。如此令人非議的事,難道不該問問清楚麽?”

Advertisement

衆女眷面面相觑,紛紛議論,大半的人也都覺得常樂公主的話并無錯處。

汴都盡管風氣開放,可姑娘家若是沒了貞潔,總歸是叫人心裏不舒服。過去也不是沒發生過這類的事情,好端端的小娘子嫁了人才叫夫家發現不是處.子,硬生生鬧得兩家結親不成反結仇。

這事出了累及的可是各家家族的名聲,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見貴妃氣得渾身發抖,常樂公主笑了起來。她目光赤.裸,叫趙幼苓心底生出不适,下意識往貴妃懷中靠了靠。

貴妃見狀,心疼不已,将她緊緊摟住,不敢松開。

皇後有些詫異地看着她倆,瞄了瞄貴妃:“你那麽多的孫子孫女,怎的突然這麽寶貝一個庶出的小丫頭?這事倒确如常樂所說,得摸排仔細些,免得日後出些麻煩。”

皇後的反應并不出人意料。貴妃心寒道:“姑母……今日是除夕……”

貴妃實在想不明白,常樂公主和崔氏究竟為什麽非要欺負一個翻年也不過才十三歲的小娘子。

口口聲聲都是名聲臉面,可十一娘的名聲臉面誰去顧及?若是心底存疑,為何不私下摸排,非要将事情放在除夕今日,在衆多親眷面前提起?

感覺到懷裏的小娘子試圖走到人前說話,貴妃精神一抖,慌忙将人按住。

“皇後。”貴妃道,“皇後的擔心臣妾明白,十一娘确實是幾年後才回了王府,不過事情并不糟糕。她從掖庭入教坊那幾年,得胥大人的庇護,女扮男裝,并未惹出過麻煩。之後盡管失蹤,但半路得人救助……”

“得誰救助?”

“謝柳,謝老先生。”

“這怎麽可能!”常樂公主難以置信。

衆女眷也是一片嘩然。

當年謝柳的名聲,令多少世族子弟紛紛折腰,幾次尋覓隐居的先生,只為了能将自家兒郎拜入先生名下。天祿十一年後,謝老先生便沒了聲響,所有人都覺得,多半是死在了吐渾人的鐵蹄下。

貴妃稍稍松了口氣:“确實是謝老先生。老先生救回了十一娘,一路輾轉,這才到了汴都。”

謝柳的名聲,皇後也有所耳聞。

天子早年也十分期盼着能将這位重新請出山,只是費了好多功夫,都沒能成功。即便如此,大胤上下誰人不想與謝老先生吃上一杯茶,聽君一席書。

貴妃心下略松,稍稍松開了雙臂,語氣懇切:“皇後,以謝老先生的品行,難道還信不過嗎。”

皇後松了口:“既然是謝老先生,那就……”

“謝老先生身邊可是有個小郎君跟着的,十一娘與那小郎君朝夕相處,只怕名聲……”崔氏撇了撇嘴角,見貴妃又瞪自己,她縮了縮脖子,只好往別處看。

這一看,對上了常樂公主鼓勵的眼神。

崔氏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信貴妃真能在皇後面前拿自己問罪。

“不是臣妾這個繼母心腸狠毒,母後是知道臣妾的,便是王爺在外頭的相好找上門來哭鬧,臣妾也不敢将人打出去,抹着淚也要給王爺把人收了。如此,怎會欺負十一娘。實在是十一娘的清白名聲都沒了,如今回來,府裏的小娘子們該如何是好。”

“若她真是清白的,姐妹們還能不受牽連,好好婚嫁。日後就是給她安排一門親事,也好過盲婚啞嫁,過門後被夫家欺淩。”

“若她真已失了清白……臣妾沒那麽狠的心,做不到讓人投河自缢這等惡事,可也萬不能蒙騙了旁人,不如出家……”

“母妃——”

“王妃——”

趙元棠和顧氏情不自禁起身大喝,便是魏氏也忍不住發出聲想要阻攔崔氏越發偏激的言論。

文氏早已吓得搖搖欲墜,崔氏一句“不如出家”直叫她翻了白眼暈厥過去。甄氏忙不疊将人扶住,又怕又惱地看向崔氏。

崔氏這樣的棒槌脾氣,委實叫人覺得意外。

知道她是笑話,可能笑話成這樣,分明是不覺得自己丢盡了臉面。

看她那正氣凜然的樣子,便是常樂公主,臉上也露出了譏諷的笑容來。

貴妃眼前一黑,差些厥過去,還是趙幼苓在旁扶着,這才沒摔着。

她嘴唇動了動,趙幼苓微微低頭,好不容易才聽見她的話。

“當年……我就不該由着皇後選中崔氏……”

“十一娘。”

趙幼苓扶貴妃坐下,扭頭,趙元棠和顧氏這時已顧不上起來,紛紛走到了身邊。

趙元棠一雙眼已經發紅,眼角濕潤,分明是氣壞了。可她咬着唇,伸手摸摸趙幼苓的臉,還在勸慰她。

“你別怕,阿姐護着你。”

趙幼苓笑了笑。

活了兩輩子的人,又怎麽會畏于人言。

更何況,就算韶王肯舍得将自己在天子面前大鬧一場,才鬧回來的女兒送去出家,義父也舍不得。

崔氏捂着臉哭嚎:“母後,臣妾心疼十一娘,這孩子早早就沒了生母,又在掖庭受過委屈吃過苦,為活命還認了太監做義父。之後吃的那些苦,便是不說,臣妾也猜得出來。可臣妾是韶王府,王府裏頭,還有二娘她們幾個啊,這一個個的,可都還沒出嫁呢!”

崔氏說完,竟還打算伸手去抓趙元棠。就見趙元棠嫌惡地避開手,怒道:“母妃是真心疼我們,還是因為十一娘得罪過你,借機報複。天家女兒,名聲好與不好又有什麽關系,難道非要嫁一個嫌棄名聲的男人不成!”

前王妃所出的這兩子一女,趙元棠是公認的脾氣最像韶王。

世人的看法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有時的确什麽都不是。她與韶王父女倆,都是最不看重這些的人。即便看重嫡庶,可只要人入了眼,嫡庶在他們眼裏,就又成了狗屁不如的東西。

趙幼苓得了趙元棠的庇護,又見顧氏緊緊握着自己的手,心頭一暖。

崔氏的話說得初聽說的不錯,可她顯然是個不會說話的人,幾句話下來就叫人看穿了真心。

這樣的人,趙幼苓真的不會畏懼。

好好的除夕,還未入夜,已經鬧成了這樣,若是等到家宴,豈不是還可能鬧出事來。

女眷們心底惴惴不安。

“即便小娘子有什麽不該的地方,王妃又怎能在今日說這些話?”有看不慣崔氏的婦人掩唇不屑道。

“你!”崔氏瞪眼,她才管不了那麽多,皇後為人刻板,可不像貴妃那樣,什麽樣的人都容得下。

她對付不了前王妃生的三個嫡出,還對付不了一個庶女嗎。

“看樣子,這事本宮若是不管,今日的家宴,你們都要沒有心思了是嗎?”皇後皺眉,高高在上地看着底下衆女眷,目光最終落在了趙幼苓身上。

“花菱。”皇後喊了一聲,一旁的大宮女往前一步躬身回應。

“去找姜婆來。”

姜婆是宮裏每年選秀時,專門檢查秀女身子的人。

交泰殿裏的幾位年輕嫔妃,哪一個不是經過姜婆子的手。聞言一個個都打了戰栗。

“姑母當真要這麽做?”貴妃睜開眼,啞聲道,“姑母就不知道,今日叫了姜婆,不論十一娘是否清白,她的名聲都已經不在了嗎?”

皇後并不回答貴妃。事情到這個地步,便是她不做了結,趙十一的名聲也已經沒了,何必索性由她來了斷,好歹日後外頭流言四起時,還能有人做個見證。

趙幼苓吐出一口氣,回握了下顧氏的手,然而松開,看着貴妃笑笑,緩緩走到了人前。

“皇祖母。”趙幼苓道,“今日的事,說到底是因十一娘而起。只是十一娘生而為人,便是肉體凡胎,有血有肉,會疼會哭。”

她說這些話,皇後聽着,問:“你想說什麽?”

趙幼苓擡起雙手,恭恭敬敬行了一個拜禮。

“皇祖母,十一娘不願驗身。”

“為什麽不願?”皇後問。

趙幼苓答:“十一娘清白與否,都活在這世上,旁人與我有何幹系。若只因一人的名聲,便累及家中姐妹,因着名聲二字就猶豫嫁娶,那這樣的人家為何要嫁?”

趙幼苓的話在皇後聽起來,有些強詞奪理。

皇後眉頭皺起,正要斥責,殿外忽然傳來大笑聲。

“說得好!趙家的女兒,何懼名聲二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