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子這話出口, 衆女眷的臉色都變了。

先帝在世時, 并非所有的皇女都被封為公主, 有人甚至直到出嫁, 也只是以皇女的身份下嫁。天子登基後, 因後宮嫔妃生的大多是皇女,天子幾乎是甫一出生就将皇女冊封公主。

但這是公主,是皇女,和冊封郡主不是同一回事。

天子等級至今, 也冊封了幾位郡主,大多是宗親的女兒,為彰顯身份,在出嫁時封一個郡主。這些郡主都是嫡出,最少也是繼室所出的女兒。

趙幼苓是庶女, 庶出的小娘子被封郡主, 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

韶王即便是天子的親子, 天子這麽寵愛一個庶出的孫女,豈不是叫宗親家的女孩兒們都心中不平?

“陛下還請三思。”皇後起身, 對着天子勸解道, “這孩子與國,并無功勳,也尚未到出嫁的年紀,就這麽突封郡主,實在……”

“只是封一個郡主,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皇後還未說完話, 正笑吟吟看着趙幼苓的天子,便不悅地擰了擰眉,“朕想冊封自己的親孫女當郡主,難道也成了必須要列出一二三幾點的事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了那些臉色微變的宗親女眷身上,“不過是冊封郡主,怎麽你們一個個看起來,臉色都這麽難看。”

這些宗親女眷中,帶着嫡女來的有不少。哪一個不是盼着有一日,能得天子一個賞賜,給女兒封一個郡主,哪怕沒有食邑也沒關系。

但這樣的賞賜,不是人人可得的,更不是輕而易舉能得的。

如今見一個庶女就這麽得了賞賜,她們多多少少心裏都有些不甘。

“陛下。”皇後不贊同搖頭,“這不合規矩。”

她的一張臉上寫滿了不贊同,但除了不贊同,并無其他難看的顏色。天子看着自己的老妻,渾濁的眼睛緩緩眨動:“皇後,規矩這東西,難道不是朕說了算的嗎?”

天子又含笑道:“如果皇後覺得封郡主不合規矩,不如朕再封一個公主?”

話說到這個地步,皇後的臉上便露出了懊惱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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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幼苓此時心下已輾轉幾次,長長松了口氣。

是她占了便宜,算是天大的便宜。

天子說封公主,不過只是和皇後博弈下的玩笑話,郡主的身份雖然不如公主來的尊貴,對她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感念天子的好意,趙幼苓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天子正心滿意足地點頭要笑,便聽見常樂公主咬牙插話:“父皇,如今成佳也大了,不如今次一起封個郡主,也好雙喜臨門不是。”

她的話來得突然,倒是叫天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趙幼苓看一眼滿臉期待地站在常樂公主身側的成佳,收回視線,乖乖地沉默起來。

雙喜臨門這樣的詞,也能用錯地方。她忽就覺得,皇後這将公主嫁到戴家,也許還真是免得公主在外頭受了驸馬的氣。

天子與皇後說道:“成佳似乎也的确是長大了不少。”

皇後沒說話,常樂公主已經迫不及待起來:“是啊父皇,成佳已經不小了,夫君與我也開始給她相看人家。父皇不如封一個郡主,也好叫成佳在人前得些臉面。”

天子往宗親中看了一眼,見一年輕婦人垂首坐在衆人中,喚道:“靖國公夫人可在?”

那婦人聞言起身:“陛下,臣妾在。”

靖國公是先帝侄孫,關系梳理下來,已經是在宗親的邊緣。只是雖不是宗親中中心的,可如今這位靖國公因自小生在軍中,且在天子跟前也算得臉,手裏多少握着有點兵權。

是以,國公府裏如今幾位年齡正當的小郎君,正是被家有适齡女兒的世族宗親們相看的對象。

天子見那靖國公夫人躬身,目中一閃問道:“聽聞國公府的幾位小郎君如今正在相看,也不知都看上了哪家小娘子?”

靖國公夫人微微一頓,笑道:“我家大郎與周翰林家的三娘青梅竹馬,昨日才在國公面前坦言,想讓我們夫妻倆等過了這個年,就去周翰林家為他提親。”

夫人說笑間,神采飛揚,似乎頗為滿意,絲毫沒見着一旁的常樂公主憤怒的表情。

“至于我家二郎,他瞧上了他恩師的長女,那是個漂亮且很有主見的小娘子。他日日追着上門給恩師鞍前馬後,國公還怕他哪天就被那小娘子給打出師門了。”

趙幼苓還是頭回見着這位靖國公夫人,言語間幹淨利索的樣子,叫人眼前一亮。

她回頭看趙元棠,見那對姑嫂充滿笑意地看着靖國公夫人,都是忍俊不禁的樣子,便心知這位夫人只怕是位極有人緣的。

再看常樂公主,臉已經青了。

“廖氏!先前我去你府上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常樂公主惱羞成怒,“你之前明明說,你家大郎二郎暫時還不願成家!”

趙幼苓看着常樂公主臉上明晃晃寫着“你騙我”三個字,還未想明白什麽,就聽見那位夫人無奈道:“月前公主來時,大郎二郎的确沒打算成家。可那時只是情窦未開,如今遇見了喜歡的人,自然就滿心盼着能早日成婚。”

靖國公夫人說得好聽,可在座的哪一個不清楚她這是推脫。只是若仔細追究,就是常樂公主的不是了。

可常樂公主的脾氣直,哪裏忍得下自己認定的女婿家壓根不樂意和他們聯姻,當下就要質問起來,天子卻是絲毫沒耐心看她在這兒胡鬧。

“夠了!”眼見常樂就要咄咄逼人,天子眉頭高高蹙起,“成佳的婚事難道你想放在此地說?緣分未到,何必要為難別人。”

“可是父皇……”

見常樂還要再說,天子越發不耐煩起來,袖子一甩,起身厭煩道:“夠了,既然你們都閑了,不如招待宗親們往乾心宮去。教坊司已準備了歌舞,不妨早些入席,看看歌舞熱鬧熱鬧。”

常樂公主急了:“父皇,那成佳的郡主……”

“成佳的郡主,等成佳出嫁時再說。”皇後眼角微微一冷,命宮女将常樂攔下,這才淡淡對女眷們道,“既然陛下說乾心宮已備好了歌舞,不如一齊過去吧。都說江南美人多窈窕,這江南女子編的歌舞,可得好好看看。”

如此,衆女眷自然沒有二話,微微躬身,等皇後率先走出交泰殿,便依次跟了出去,往前頭乾心宮去。

趙幼苓落在後頭,見趙元棠和顧氏就在殿外等着自己,忙快走幾步。

“你倒是膽大。”趙元棠伸手點點她額頭,“要不是皇爺爺來得及時,你還不知要怎麽收場,難不成真打算硬抗?”

趙幼苓笑着揉了揉額頭。

随着黃昏的鐘鼓聲落下,熱鬧的汴都城悄悄沉靜下來,等到夜幕落下,白日的繁華過後,是重新燃起的除夕的喧鬧。

香甜的氣息,混合着爆竹的火硝味,在汴都城內飄蕩。

無論是宮內還是宮外,觀看傩戲表演,通宵達旦的燃燒篝火,阖家守歲,屠蘇酒、五辛盤,無一不是除夕的盛宴。

趙幼苓站在乾心宮前的廣場上,看着将廣場映照得如同白晝的篝火,回頭看着盛裝出席的帝後,還有後妃、宗親,緩緩望向天空。

尖利的呼哨聲從宮苑一角竄起,數條拖着長尾的火球飛上天空,于空中炸開,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繼而碎裂成無數璀璨的星光。

這是天祿十二年的除夕,幾個時辰後,天祿十三年的天光即将到來。

同一片天空下的草原。

大可汗設宴,沒有煙火,沒有爆竹,也沒有傩戲。只有草原上熱情的男女,在篝火旁跳着大開大合的舞蹈。

他們年輕,高挑,精力旺盛,如同草原上的猛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年輕美貌的女子們,扭動着厚實的裘衣都遮蓋不住的腰身,殷切地為人們斟酒。

馬奶酒的香醇,醺紅了無數人的臉龐。

呼延骓從篝火旁離開,一路推開了無數上前邀請的美女,面無表情地掀開了他氈包的簾子。

氈包內,一身形略顯得眼熟的少女背對着他坐在榻前,聽到聲音,挺直脊背,緩緩轉過身來。

“骓殿下。”少女羞澀地垂首,側臉的弧線是那個午夜夢回時會見到的臉龐。

雖然沒得到回應,少女卻仿佛得到了鼓勵,從榻前起身:“殿下,特勤命九娘來服侍殿下。殿下可要就寝?”

少女說的一口半生不熟的戎迂話。咬字古怪,每說一個字,都仿佛要喘上一口氣。

他冷不丁想起那個聽得懂戎迂話,卻聽不懂和戎迂話出自一脈的吐渾語的女孩。

出神間,一抹濃郁的香氣鑽進鼻間,一雙分明特地摸過香脂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正要撫上他的胸膛。

“殿下,九娘服侍殿下……”少女羞澀的聲音和臉龐,突如其來地帶起滿腹厭惡。呼延骓眉頭一皺,将人甩開。

“殿下?”少女驚呼,手背上被猛一巴掌打得通紅。

呼延骓擰眉:“滾出去!”

少女紅了眼眶,伸手試圖去拉他衣袖,被狠狠瞪了一眼。

“殿下……九娘只是來服侍殿下的,殿下身邊沒人,為何不留下九娘……九娘就當真這麽不堪入目,叫殿下連一夜都不肯施舍嗎?”

她梨花帶雨,和戎迂女人截然不同的羸弱模樣,的确容易叫人心軟。換作旁人只怕早就收攏了心底的冷漠,将這樣的美人捧在了手心裏。

可呼延骓,一雙眼黝黑冰冷,直看得她臉色發白,不得不往外走。

“等一下。”

少女的手已經伸到了氈簾上,聞聲蒼白的臉頓時亮了起來,滿目傾慕地轉過頭來:“殿下……”

“你叫九娘,是家中行九的意思?”

少女一愣,良久低下頭:“是……家中行九,故家中長輩及奴仆皆喚一聲九娘。”

呼延骓臉色不虞,待九娘離開後,對着笑盈盈進門的泰善,扔下了天祿十三年第一樁活。

“查一查,那個九娘和雲雀兒是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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