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火

忽而一窒息。

錦虞正義凜然的氣焰頓時消下來。

她此刻是萬般懊悔。

當初逞口舌之快的時候, 誰能想到這謊的後勁兒如此之大。

居然……連皇兄都曉得了……

錦虞只好裝傻充楞。

望了望天,“什、什麽什麽玩意兒?”

俊眉微緊,錦宸沉着聲:“幾個月了?”

他就不能別問了嗎!

心裏怨了他千百句, 但錦虞面上仍保持着呆稚單純。

摸摸肚腹,乖乖靜靜的:“什麽幾個月?我都還沒吃午膳呢, 肚子當然是空的呀……”

此時最氣定神閑的皇帝陛下,唇邊不經意彎了一絲弧度。

錦宸自然沒那麽容易被她搪塞過去。

“你才多大, 就敢給我奉子成婚, 怎麽, 是嫌皇兄命太長, 故意氣氣我?”

真是越說越離譜。

錦虞有口難辯,胳膊暗暗怼了下旁邊那人, 想讓他解釋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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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衍倒是懂她的意思。

随即便淡淡笑道:“殿下也無需耿耿于懷,此事……”

池衍故意頓了一頓,引得那兩人齊齊看向他。

只見他劍眉微挑, 徐緩接着說:“遲早的。”

“……”

別說錦宸了, 連錦虞一時都怔愣住。

嗔了那人一眼, 錦虞低聲埋怨:“你怎麽也不好好說話!”

方言罷, 餘光便觸到了皇兄直勾勾盯來的目光。

錦虞心裏略一咯噔, 稍稍慫怯下來。

語氣帶着點試探:“如果我說什麽都沒有……皇兄你信嗎?”

打量了她幾眼, 錦宸唇角輕抿。

“那我若說,和那殷夕蘭也什麽都沒發生, 你信?”

錦虞想也不想,接二連三點頭:“信信信!”

而後便想着蒙混過去,愛嬌一笑:“不早了,阿衍哥哥肯定有好多折子要批奏,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啊皇兄。”

說罷, 錦虞拉住身邊那人的胳膊。

頭也不回地,便一溜煙出了竹苑。

等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錦宸不急不徐斂回目光,彎着唇搖了搖頭。

側身欲到書房,然而回首的那一剎那,幼浔的面容徑直墜入他眼底。

湖綠宮衣襯她清素婉約,溫雅的氣質淡淡流露。

錦宸忽而想到适才錦虞說他不知道珍惜眼前人。

沉默良晌,錦宸可有可無地道了句:“才休息了多久,怎麽不多躺會兒?”

幼浔輕步到他面前站定。

垂眸颔首,細聲道:“這就快午時了,奴婢便想着來問問公主,午膳可有什麽要吃的。”

視線掠到她臉上,片刻後又不動聲色移開。

“不必問了,他們已經回去。”

幼浔愣了一瞬,反應過來,颔首應了聲。

原是想說去替他布膳。

但琢磨之下,幼浔輕語問他:“殿下昨夜飲了太多酒,可要奴婢去煮碗醒酒湯來?”

錦宸目光不自覺地又凝視向她。

唇畔微動,想了想,最後還是欲言又止,只随意“嗯”了聲。

尉遲府,主苑。

入夜之後,冷風揚起院落中的枯葉飛揚,天空層層暗雲積累,隐約有幾分雨意。

這場将下未下的雨,抑得天地間幽剎深重。

屋內飾以彩繪金梁,白玉砌磚,銀鑽垂簾。

一絲一毫皆堪比宮廷,盡顯主人桀骜和嚣張。

這是當今首輔尉遲亓的卧房,常人從來不容進入。

除卻他最為偏愛的寵姬,初吟。

明暗交錯的華燈渲染一室,漂浮着旖旎暗香。

帷幔輕紗垂蕩,渺渺浮光掩映之下,勾勒出榻間朦胧的幽秘輪廓。

那充盈無限魅惑的紗帷,一呵一喘飄蕩而出。

伴随着一聲媚笑,男人單手探出兩片蕩漾的白帳,指間揚挑了下,手裏的豔紅绡紗便輕輕飄落在地。

初吟笑得勾媚,妖嬈仰靠在榻,玉頸香肩細膩勝雪。

分明留了最後的透紅薄紗堪堪掩着些處婀娜。

卻比盡數褪落更添媚色風情。

面前的男人合目,嗅入暗香纏綿肺腑。

一場魚游方了,他深深吸上一口氣,思欲又蔓延而上,也不忍着,一徑傾過去。

望進他如狼似虎的眸光。

初吟往後避了避,紅唇曼笑:“大人何要這般着急,人家又不是不答應。”

呼吸間盡是她身上幽冶的媚香,聞入鼻尖,不由叫人筋酥骨軟。

尉遲亓無意識地又是深吸,像是中了邪,極近貪婪。

他氣息微促,一把将人攔腰撈進懷中。

低頭埋入她烏發間,動情連連:“心肝兒,今天用的什麽香?勾得爺難耐,都停不下來。”

如蛇如蔓的玉臂繞上他肩頸。

初吟在他耳邊呵氣如絲:“這香叫做醉心,大人可還喜歡?”

流連曼妙愛不忍釋,尉遲亓仍是閉目享受着她動人的氣息。

他全然未有設防,幾近神魂颠倒,“嗯……喜歡……”

羽睫半掩迷離,初吟嬌媚一笑,腰肢微擺。

調笑的語色蕩漾媚意:“大人對人家都沒有戒心,就不怕,應了那句牡丹花下死?”

美人兒嬌言莺語,直聽得男人心底媚軟。

尉遲亓慵懶笑了兩聲,雙唇滑過她膩光頰側,牽着美人纖細如玉的柔荑,攏住自己的底。

他耐人尋味低笑,眉宇間盡是迷蒙欲念。

“爺可是心甘情願,被你這小妖精拿捏命脈。”

初吟纖睫微顫,眼底一抹妖異閃過。

而後一聲柔笑流溢朱唇,順着他心意,柔荑游刃有餘地自如收放。

聽見他長長舒嘆了聲。

香膩的呵氣呼入他耳畔,初吟笑得動人:“大人可知,那醉心花,還有個更好聽的名兒。”

尉遲亓雙目微阖,舒坦地往後一靠。

把玩着她墜落紅瑪瑙的耳垂,好整以暇啞了聲:“哦?叫什麽?”

雙眸暗光美豔,冷芒掠過,越發懾人心魄。

初吟袅娜到他身側,一字一句溫緩耳語:“西域,曼陀羅蘭。”

尉遲亓驚怔一瞬,驟然睜開眼。

眼前的美人哪裏還是颦笑嫣然的模樣,分明冷豔似毒,眉目帶煞。

忽而感到丹田有股兇血翻滾流竄。

尉遲亓心道不好,眸中精光一動,一把扼住她玉頸。

神情猛然變色,尉遲亓怒視她:“你意欲何為!”

他此刻半分力也提不上來。

初吟往他開懷的胸膛輕輕一推,尉遲亓便失力跌躺了下去。

她掩唇豔麗一笑:“大人方才還說,任由人家拿捏命脈呢,這就動粗了?”

曼陀羅蘭制成的迷香,無處不是毒性。

尉遲亓內力已然盡失,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丹田深處的叫嚣洶湧而出。

喉嚨剎那一股腥味,他額鬓一層冷汗,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出。

尉遲亓渾身癱軟在榻。

虛冷睨過去,只見前一刻尚還在他身底承歡的豔色,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鋒利的刀匕。

事到如今,他自也反應過來,她絕非常人。

尉遲亓咬牙強撐:“……你是何人?”

初吟翹着朱唇,欣賞他奄奄一息的虛态。

薄刃冰涼,抵到他頸間輕緩滑過,如她勾人的眸驚心,“大人千不該萬不該,妄想號令拂衣樓。”

驀然一愕,随後目光頓時厲下三分。

尉遲亓狠笑:“原來是拂衣樓餘孽……難為如此手段!”

初吟嘴角漾着妩媚,“初吟的小小手段,還不是這麽多年跟大人您學的?”

尉遲亓暗使內力的手隐隐發顫。

似乎是猜到自己大限将至,今夜絕無生還的機會,他突然合目一笑。

“初吟,你是聰明的女人,這麽多年了,繼續乖乖跟着我難道不好?你最清楚了不是麽,殺了我,你無可能避身自保,莫要做傻事。”

橫在他咽喉短匕壓下幾分。

初吟上挑的媚眼好似含毒,“那便不必大人操心了,還是多想想自己,接下來的黃泉路要如何走吧。”

頸間一絲痛意,尉遲亓眉心皺緊。

他鎮定下來,一聲缱绻嘆息:“這麽多年的情意,爺到底舍不得你,心肝兒,過來。”

尉遲亓緩緩睜開黑曜石般的眼睛。

嗓音溫柔得像是引誘:“你一定也不想死對不對,否則不會現在才動手,過來,爺告訴你,屋裏的密道,來……”

即便那人允諾會安然送她回西域。

但初吟聞言,還是有一瞬的猶豫。

然而便是這短短的失神。

虛躺着的那人不知何來的氣力,驀然奪走她手中匕首。

初吟一剎驚愕回神,卻是為時已晚。

痛吟之間倒抽一口冷氣,那薄利的匕刃狠狠割過她雪臂,入骨三分,香血濺射。

半分遲疑也無,那刀尖便就直直刺向了她瞳心。

電光火石間,一把飛镖遽然射窗而進。

镖刃裹挾凜冽戾氣,淩空穿刺入帳,激蕩輕紗,和初吟如墨如雲的長發飄然揚起。

飛镖割破喉脈一息致命。

尉遲亓甚是連一聲慘哼都無,手中的匕首便顫悠悠掉落在榻,兩眼一翻,跌身回去再無動靜。

勢态轉得太過出其不意,初吟瞠目驚愣半晌。

那飛镖帶着新生血痕,已赫然釘入牆壁,一絲鮮血自尉遲亓脖頸緩緩而下。

怔了許久,初吟極為謹慎地俯身過去。

緩緩放開捂住左臂傷口的手,指尖伸過去,探了探他的鼻端,已徹底沒了生息。

便在這時,帳外傳來動靜。

初吟警惕側目,透過輕帳縫隙,隐約瞧見一人黑衣遮面,身姿矯健跳窗而入。

來人疾步邁向床榻,一把拂開垂落的帷幔。

似乎是瞧見她衣不蔽體,雪色酥玉一徑入目,那不含一絲雜質的冷眸中,驚詫顯而易見。

但易瓊很快便凝神靜氣。

注意到榻上之人雙唇漸漸失色,左臂止不住地流血,他毫不猶豫地撕扯下夜行衣的一方布料,二話不說便上前替她纏繞包紮。

動作快而穩,畢竟行軍之人,受傷見怪不怪。

尉遲亓是使了狠勁,她左臂傷口極深。

初吟疼得額間泛起薄汗,但卻一聲不吭,咬牙任他處理。

只聲線虛薄地問了句:“是陛下派你來的?”

易瓊不語,包紮好傷口,便轉身出去。

随即傳來開箱翻櫃的聲音,不知他在找什麽,很快又回來,手裏多了件暗色錦衣。

丢到她手邊,“穿上,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話落,易瓊又果斷扯掉自己蒙面的黑布,也一并扔過去。

那雙眼睛透徹明亮,盡顯他剛正不阿之姿。

只是面布下初現的容顏頗為清冷,雖是一眼能瞧出不過十八九歲,卻是有着與他年紀不想仿的成熟。

興許是沒想到來救她的是個少年,還有些冷酷。

發白的唇瓣微揚,初吟忍不住笑了笑,想他不經世故的年紀,倒是甚有膽識。

初吟扶着自己無力的左臂。

氣息缥缈,輕輕喘着:“弟弟,姐姐都這樣了,要怎麽自己穿?”

不知是她失血過多,還是她故意如此。

那雙勾心的眸子微斂迷離,媚視于他,吐字之間如若幽蘭。

到底年少單純,易瓊被她看得臉一紅。

視線始終不敢瞧她紅紗下半隐半露的身姿。

但事态緊急,易瓊單手将那尉遲亓翻到一旁。

眼睛一閉,面色鎮定,展開錦衣憑感覺往她身上套,偶爾觸碰到柔軟的地方,他便故作沉冷地道一聲抱歉。

覺得他很是有趣。

分明生死關頭,初吟竟生出幾分閑心,柔媚着聲:“弟弟,再往下點兒。”

心裏莫名悸動了下,易瓊險些手足無措。

他自幼行軍,幾乎未接觸過女子,這一來便遇見這般妖媚肆意的尤物,他居然有一瞬的束手無策。

授受不親,也怕折到她的傷。

易瓊屏住呼吸,接連說了好幾句抱歉後,才總算是将衣裳給她套好了。

而後他利索拿起擱在榻邊的劍。

不鹹不淡:“快走,這裏不宜久留。”

左臂受了重傷,她自己走定然是拖後腿的。

初吟妙目流波波,柔柔挑了他一眼:“姐姐走不了,好疼。”

易瓊喉結一動,很想讓她好好說話,張張嘴又閉上。

冷着臉,背過身蹲下:“上來。”

初吟一笑,嬌軀緩緩傾過去。

纖臂輕攬他脖頸,一陣眩暈突然襲來,她瞬間失力伏在了他背上。

易瓊察覺到她的異樣,知她左臂傷及筋骨,必須盡快治療,否則極有可能會廢,便立馬将人背起離開。

初吟意識逐漸渙散,聲音低了下來:“弟弟……”

她虛啞着,“別忘了……放把火燒了這兒。”

回眸望了眼血跡狼藉的床榻。

易瓊眸色一深,“嗯。”

正要去放火,他發覺背後柔若無骨的那人,寂然不動。

易瓊冷淡的眉眼漸漸皺緊,“哎,你別睡。”

“喂……”

第二日,天空密雲暗沉。

大火之後飛煙殘虛,尉遲府已亂成一團。

昨兒個半夜一場大火如龍咆哮,沖起的烈焰火光,将主苑無情吞噬。

等深眠的侍衛和婢女們發現,那淩亂的焰火已沖照滿苑,他們進進出出,連夜匆忙救火,卻也于事無補。

好在後來壓抑整夜的大雨傾瀉而下。

愈燃愈烈的大火才慢慢被撲滅。

他們沖進廢墟時,并未看見任何人。

翻找之下,只有一具白骨。

有人呆若木雞,有人毛骨悚然,有人面面想觑。

那指骨上赫然挂着一只玉扳指,明顯是尉遲大人的屍骸。

一夜之間,朱紫顯赫的首輔尉遲亓喪生火海。

發生了如此震撼的事,今日皇宮中自然熱鬧至極。

所有人都驚恐萬狀,除卻池衍。

昨晚他在鳳栖宮留了夜,今晨侍衛慌忙來啓禀尉遲府的情況,他也只是可有可無地應了聲。

雖是淡定如斯,但他也穿衣起身,準備去早朝。

錦虞被外邊的動靜鬧醒,睡不安穩便睜了杏眸。

惺忪睡眼看向床邊那人,他正有條不紊地系着金玉腰封。

迷迷糊糊地問他出了什麽事兒。

池衍什麽都沒說,只含笑過去,俯身在她滑膩的臉頰印下一吻,讓她乖乖繼續睡。

他離殿後,錦虞卻是睡不着了。

輾轉了好半天,索性下了榻,梳洗後用膳時,才從宮婢那兒得知了昨夜的事。

聞此錦虞又驚又愣,良久之後才尋回神思。

清眸中的詫異一瞬被冷漠代替。

低頭徐徐喝了勺三鮮蝦仁粥。

她淡哼:“天道好還,活該。”

目光深凝在芙玉瓷碗裏,湯粥色澤鮮美。

沉思少頃,錦虞突然擱下瓷勺,起身往殿外走。

伺候她起居的婢女忙跟出去。“公主殿下要去何處?”

錦虞步履輕且快,頭也不回丢了句:“我要去看看。”

金銮殿是不允女眷無故入內的。

但宮婢攔不住,更不敢攔,只好随行她身後,一路出了鳳栖宮。

昨夜雨勢不小。

眼下雖停了,但天幕灰蒙,仍舊暗沉。

漢白玉道上水跡未幹,濕漉漉的。

錦虞拎着月白裙幅,走得又急又快。

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她心知尉遲亓絕不會愚蠢到被意外燒死。

即便朝堂之事她概不知情,但錦虞潛意識猜測,尉遲亓的死,極有可能和阿衍哥哥有關。

他能率兵篡位,多殺一個尉遲亓又何妨。

但出于擔憂,畢竟尉遲族系難以對付,怕舊事重演,故而她才匆匆要過去。

還未到金銮殿,錦虞正要行過奉天門。

延接宮外的另一條旁支側路,一道鴉青色身影同樣箭步而來。

兩人便就這樣,在奉天門瞬息相遇。

看清來人,錦虞眸心一跳,驀然頓了足。

盯着蘇湛羽的目光愈漸疏冷起來。

重生前他對她無理在先,他又背叛阿衍哥哥在後,即便錦虞此時尚未想起前世所有,但對蘇湛羽,此狠足矣。

且先前在王府,錦虞是記得的。

當時蘇湛羽來尋,阿衍哥哥已是和他一刀兩斷。

蘇湛羽見到她的那一刻,顯然眼底閃過別樣的情緒。

興許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

怔愕片刻,他溫潤的容色微變:“你是……”

那日在王府所見到的這雙眼睛,他絕無可能認錯。

作者有話要說:  送走一只碳烤尉遲亓,接下來是世子,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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