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蜜謀 (1)

他靜默站着, 并沒有直接推門進去。

不過殿內的動靜,能聽得一清二楚。

如許日中,正殿光燦如玉。

可那流波的光影照到身上, 卻是那麽透冷。

寒光折入窗牖,掠過眼前, 氣氛迥然肅殺。

蘇湛羽止步在高階之下,再無勇氣踏前一步。

擡眸望進眼底那人, 她一身暖玉雪衣, 純美無暇。

嬌秀, 高貴, 一如初相識。

初相識的那一世,他便是如此一見難忘。

可她清麗的笑容, 終是散盡在了和他的大婚之日上。

那日金銮殿前突發異況,蘇湛羽亦是記起一切。

非但如此,他更是夢到一些關乎那一世, 卻分明不屬于那一世的記憶。

譬如……他和景雲。

從深信不疑的好友, 到物是人非的陌路, 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難怪當日, 在奉天門撞見, 她會那般質問。

摯友始料未及的仇視, 和她無故的敵對。

蘇湛羽從前想不明白,如今是能猜透幾分, 原因,許是過去那兩世他造下的孽。

而他們,都是知曉的。

第一次因他那一念之差的獨占欲,利用了她,違背初心, 也未得到想要的。

第二次更是為私欲背信棄義,虧負那人的信任,又是執迷不悟,枉負所有。

錦虞站在高階之上俯視,神情極其冷淡。

冷到蘇湛羽不敢直視。

但終是無法抑制,他不由往前半步。

破出一聲微嘶:“笙笙……”

對視之間,錦虞清寒的瞳仁有如深淵一暗。

聽得這一聲,未覺驚詫,也不必再問,她心中的答案已然肯定。

“蘇世子今日前來,那些不得甚解的疑惑,看來是想明白了。”

入目,是她唇邊顯而易見的嘲諷。

蘇湛羽眉宇間浮現痛苦之色:“你可……還恨我?”

話落,他便覺得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也是可笑,而今他是萬死不足以彌補犯下的過錯,竟還想來求諒解。

蘇湛羽苦笑,低啞了聲:“我……沒資格得到你們的原諒。”

明澈的眼眸淡淡掃過,“知道就好。”

錦虞始終面容疏冷:“本公主心眼小,恨過的,不論多久,偏就是記得一清二楚。”

她涼透心魄的語氣和神色,和第一世冷漠逼問他時的模樣,幾乎重合。

但多少還是心有不甘。

他想,有些事若是現在不問個徹底,自己怕是難以死心。

蘇湛羽暗自深吸口氣,“笙笙,你當真是恨極了我嗎?”

終于凝眸去看她。

他聲音越發顫啞下來:“即便只是名義上,但畢竟夫妻一場,你對我,可曾有過情意,哪怕一點……”

錦虞容色靜冷,徐徐背過身。

一字一句平緩道:“我愛的,想嫁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他。”

她語氣間,帶着哪怕魄散魂飛也絕不動搖的篤定。

蘇湛羽的心直沉了下去。

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挽回不了了。

蘇湛羽緊緊閉上眼,反複問自己,問了,聽到她的答案了,可真的死心了嗎?

良晌之後,他緩緩睜開眼睛。

意難平,但或許悔恨更多,“分明知曉你的心意,明白那樣做定會傷你很深,可我……我兩次都無法蒙蔽自己的心……”

蘇湛羽望着她清冷的背影。

眼底恍惚爍過水光,像是最後的掙紮:“但那真的,非我本意。”

羽睫輕輕上揚,錦虞擡眼。

目光凝注懸在畫壁上的那把镂金長劍,伸手,握上劍柄。

她聲色皆冷:“我只知道,我與你,切骨之仇永不休!”

伴随着劍鋒出鞘的冷冽清鳴,錦虞猛然拔劍回身。

一道寒光深冷刺目,鋒利的長劍直指他咽喉。

而蘇湛羽分毫不避,眸中不見驚懼,只有哀痛。

明知自己罪不可恕,但他總抱有一絲希冀。

過了這麽久,今日才鼓起勇氣來見她,得到的回應果然意料之中,期望幻滅,心卻反而平靜了。

蘇湛羽向前輕邁一步。

勉強牽出一抹微笑,泛着柔和:“我無顏面你,也愧對于他,你若真恨我至此,這劍,我絕不還手。”

錦虞緊緊盯着他:“你還活着站在這兒,不過是阿衍哥哥看在豫親王的面子。”

他一時做不下忘恩負義的事,那她便當他的劍。

他兩世皆因她而死,拼死也要護她周全,這一世,她想為他做點什麽。

手指捏緊劍柄,錦虞眸底澹澹殺意:“但我沒什麽可為難的。”

蘇湛羽看着她雙眸。

這雙杏眼一如從前明美,只是此刻多了令人心悸的冷。

他眼底水色淡籠,最後一笑。

那笑裏帶着苦澀,竟也有一絲安撫,而後他便慢慢合了目。

終是清醒,是他自欺欺人,是他一廂情願。

手中的劍越攥越緊,連呼吸都深寒得絲縷成冰。

錦虞驟然出劍,利劍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剎,寒光猛地照亮她疏離的冷眸。

這一劍,她是使了十分的力,毫不留情。

而他非但生生受中這劍,更是強穩住身一步不退,直抵劍鋒,讓那劍更沒入心口幾分。

連一聲悶哼都無,蘇湛羽堪堪站穩。

微微擡起瞬間慘白的臉,望見她凜冽依舊的秀眸。

輕柔淡笑,他緩了半天,才低低嘶啞出聲:“可是……還不解恨?”

說罷,蘇湛羽握上劍鋒,将劍用力往傷口捅進幾寸。

鮮血滲透了他胸前那片鴉青色綢衫,也從指骨間汩汩流淌。

劍入心髒要害,很快他便支撐不住。

臉色蒼白,失力跌跪而下。

錦虞一瞬不瞬盯住他,微頓片刻,但面不改色。

居高臨下睨着命若懸絲的那人。

頃刻後,她冷淡瞥開目光,拂袖而去。

就在越過蘇湛羽身側時。

錦虞只聽他氣息奄奄,缥缈的話語從含血的唇齒間飄出。

“笙笙……對不起……”

擦肩而過的一瞬,錦虞緩緩頓了足。

沉默須臾,她聲音淡如流水:“我曾想過忘了他,試着去當你的世子妃。”

聞言,蘇湛羽微微掀開疲憊的眼皮。

朦胧的眸心閃過訝異,也隐有一絲驚喜。

但随後,錦虞便又沉下眸。

面如冷玉:“可你卻是想要害他,是你自己毀了這一切。”

垂落在地的指尖止不住抖起來。

蘇湛羽唇色愈加發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身子也跟着劇顫。

“不過說起來,我還得要謝謝你,若不是你,說不定,我真就和他錯過了。”

錦虞淡淡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高闊莊嚴的殿宇之中,她走遠的腳步聲,一步步仿佛都踩在他剜裂的心上。

一口鮮血噴濺滿地,蘇湛羽無力向後倒去。

而大殿的門同時被打開,透進光芒萬丈,錦虞決絕推門而出。

跨越三世的仇怨,如此便消解了嗎?

想來也是不大可能,那恨,大抵也是無絕期的。

饒是他真的以命相贖。

……

錦虞方踏出沉抑的大殿,便見那人站在眼前。

一襲五爪九龍金絲衮服,尊貴,也纖塵不染。

天光清淺,溫和的暖陽落了滿眼。

廊檐下的兩人安靜對視,眸心倒映着彼此的容顏。

愣住,悄無聲息半晌,錦虞才緩過神來。

微垂下長睫:“我刺了他一劍。”

池衍靜靜看着她:“嗯。”

清風裹挾着對方熟悉的氣息。

此刻錦虞眼底已不見任何寒意,見着他,眸光便不由地柔軟起來。

他反應淡淡,錦虞擡眼看他。

眼波漾入光影,聲音輕輕的:“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死。”

小姑娘看上去乖靜溫軟。

卻是絕口不提自己的先斬後奏。

知道他心有顧忌,不願辜負豫親王,她才做了今日之事。

說是要蘇湛羽償還仇恨,但其實,她更多是為了他。

池衍都是清楚的,對心愛之人,心思總是如水晶般透徹。

揉着她的發,池衍反過去哄她:“乖,哥哥在。”

錦虞眉眼間伴了微風莞爾,拉了他的手,“我們回去。”

唇邊笑痕淡淡,但池衍眸底略微深沉下來。

“笙笙。”

溫順地凝望着他,錦虞靜靜等他說。

池衍未言,而是握住她細軟的腰肢,攬她到懷裏,抱住。

下巴輕抵她發頂,“我也欠你一句對不起。”

第一世她愛而不得,他愛而不能,惹她錯付情衷,他是悔也愧。

缱绻的嗓音如溫泉千回百轉,一瞬覆沒了她的身心。

錦虞輕輕回抱住他,“那以後,你要寸步不離地陪在我身邊。”

下巴溫柔摩挲着她馨香的發。

像是什麽都聽她的,池衍柔啞着聲:“好。”

錦虞什麽都沒再說,只安靜靠在他堅硬溫暖的胸膛。

似乎一直和他依偎着,才能讓她擁有安全感,心底深處才能真的安寧。

突然間,她好厭倦閉守的深宮。

但也知道,他最是一絲不茍,不将朝中事宜一應交接妥當,是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可錦虞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蘇湛羽被墨陵慌忙背回豫親王府後,早已命在旦夕。

京都城內最好的大夫輪番診治。

王府中所有人都日夜不眠,急得焦頭爛額,可蘇湛羽自己卻似萬念俱灰,全然沒有生還的欲望。

至于世子爺那日在皇宮遇到了什麽。

豫親王面色深靜,除卻詢問病況,其他只字不提。

故而府裏的下人自然也是無人敢問。

蘇湛羽吊着一口氣,昏迷在床多日。

好幾次險些踏進鬼門關,最終還是如無垠浮萍,撿回了一條性命。

即便如此,他終日躺在床上。

心灰意冷,郁郁寡歡,與死無異。

這麽多日,豫親王只從墨陵口中聽聞他情況。

終于在那夜,踏入了蘇湛羽的苑。

推門進屋,一盞燭火靜淡黯然。

豫親王輕步而入,負手到床前站定,而蘇湛羽雙唇泛白,面無血色,閉着眼不知是否已睡着。

良久之後,豫親王慢慢坐到床邊。

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他才低緩道:“羽兒,從小爹便教你,人最重要的是志氣和底線,便是成兵淪卒,亦不可被私利障目。”

側眸看了他一眼,依稀低嘆。

“爹知你一直都是聽話的孩子,然人非聖賢,有過承擔便是,男兒在世,最不可忘卻的就是責任,敢作敢當,而不是做逃避的懦夫。”

對外他是秉正無私的豫親王。

對內,他也只是個孩子的父親,見兒子如此,到底也是心疼。

拍了拍蘇湛羽搭在被褥外的手背。

知道他一時不願說話,豫親王輕聲道:“你犯了錯,爹會嚴懲不貸,絕不包庇,但哪怕你罪惡滔天,你也永遠是爹的兒子,永遠是我豫親王府的世子。”

說完,慢慢替他掖好錦被後,豫親王徐緩站起,無聲出了屋。

而在他轉身的那一剎。

一直靜默躺在床上的蘇湛羽,唇瓣微微顫抖着,一顆滾燙的淚珠從眼角滑落下來。

暮冬漸逝,初春臨來。

入眼盡是花落花開的悠遠寧靜,光色透密也撩人。

這天,日輪燦然升高,千萬縷光華破雲灑照在煥然一新的大地。

四方館竹苑。

片片修竹茂密蒼翠,微風掠過,竹葉輕輕作響。

光影斑駁下,錦虞緩步前行,雙眸微微眯攏,頗為享受陽光溫暖的疏懶。

方舒心嘆了口氣,便聽身邊那人似是而非一笑。

“虧你記得自己尚有皇兄,還知道主動來看我。”

他意味深長地調侃,錦虞斜睨他一眼。

想到這段時日,她一瞬便不滿了:“你還說呢,竟然吩咐宮婢每天備那麽多早膳,非是要看着我吃完,這剛起身的,哪兒有胃口吃得下那許多!”

錦宸側目打量她幾眼。

小丫頭雙頰白裏透粉,氣色确實好了不少。

他唇邊上揚弧度,語氣帶着嫌棄:“你這小身板,難道不該多吃點?”

錦虞啞口一瞬,癟唇咕哝:“那也沒必要吃那麽多呀。”

說着,兩指捏住自己柔軟的臉頰。

秀眉皺起幾分:“你看我,都能掐出塊肉來了!”

瞧了她一眼,錦宸被她逗笑:“這不挺好看的。”

錦虞低哼了聲:“一點兒也不!”

姑娘家愛美,但其實這樣豔若桃花,是要更嬌美水靈了。

指尖不太輕地戳了下她的腦袋。

錦宸淡淡笑着,刻意肅聲:“我看就得再讓你暈一次,喝上十天半月的苦藥,才長記性。”

扭頭觑他,想着皇兄真是壞透了。

分明知道她最是怕苦,還□□都故意拿這吓唬她。

錦虞氣惱,卻又一時無法反駁。

倏而頓了步,忍不住向跟随後側的那人吐槽:“幼浔你看他!”

幼浔微怔之下也停下來。

習慣了殿下和公主時常的拌嘴,她眼眸微垂,抿唇輕輕一笑。

錦宸原是想再逗錦虞兩句。

卻在回眸的那一瞬,不由愣住。

目光停留在女子寧靜美好的笑靥。

這麽多年了,竟還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小侍女笑起來時,嘴角是有梨渦的。

淺淺的,如春風一般,朦胧幾分旖旎。

有短暫的失神,但他斂回神思。

眸光移向身旁的錦虞,錦宸若無其事道:“好了,這兩日有空收拾收拾,出來這麽久,我們也該回去了。”

錦虞聞言怔忡片刻,一臉懵懂:“啊……去哪兒啊?”

聽罷錦宸覺着好笑:“你這丫頭,怕不是忘了東陵才是你的家?”

這太過突然,也實屬意料之外。

呆了半晌,錦虞撇撇嘴,“可、可是……”

她一點兒也不想,再和阿衍哥哥分開那麽久那麽遠了。

似乎是猜到她想說什麽。

錦宸點了點她的鼻尖,鄭重道:“便是陛下明日就要娶你,今日你也得先回東陵待嫁,儀禮不可破。”

見他神情慎重,錦虞忽而有些慌。

眼波略一轉動,她扯着話就是敷衍:“再等等吧皇兄,過兩日就是我生辰了,先不走嘛……”

自己妹妹的那點心思,他是一眼便能看戳。

錦宸情面不留:“又在打什麽鬼主意,嗯?”

張嘴卻又失了聲,不知要怎麽說。

跺一跺腳,錦虞索性撒潑:“我不管不管,就是先不走!”

仿佛是有十分要緊的事兒要去做。

錦虞随即拎起裙幅,着急忙慌地轉身走:“想起些事,我先回去了!”

身後那兩人都頓了少頃。

一眨眼,就見她踩着碎步跑出了老遠。

望着她纖柔的背影,那抹雪色漸漸遠去。

錦宸搖頭笑了笑,這丫頭,走得倒是挺快。

回首正欲到書房去,視線滑過身側那人的臉,錦宸無意多看了她兩眼。

察覺到他一瞬不瞬的凝視,那目光好似帶着熱度。

幼浔心猛然跳顫了下,忙不疊垂下頭,規矩站好:“殿下。”

忽然發覺自己近日有些奇怪。

錦宸故作淡然,負手原路返回,語氣水波不興:“嗯,走吧。”

幼浔低着頭,立馬應喏,跟在他身後。

馬車從四方館一路回到承明宮。

錦虞今日出來得早,這會兒又火急火燎地趕回來,都還未到池衍下朝的時辰。

趁着那人沒回來,錦虞悄悄召了元青和元佑,還有何軍醫,一同到了禦書房。

所有侍候在書房外的宮奴皆被屏退。

殿門緊閉,四人在屋內待了許久,也不知在預謀着什麽。

總之在池衍下朝之前,他們才神情複雜地從禦書房內出來。

錦虞走在最前頭,金邊雪色的廣袖裏揣藏着一卷明黃的錦帛。

步出廊檐到灼目的天光下。

她回過身,微眯杏眸掃過後邊的三人,“都記清楚沒有,這事兒若辦砸了,本公主唯你們是問!”

陛下對九公主有多寵溺縱容,如今是無人不知。

故而三人雖是面有難色,但她這麽一警告,他們是想也沒想,忙不疊點頭,連連應聲。

面上依順着,然而說罷,元青和何軍醫都暗中用手肘怼了怼中間的元佑,示意他說點什麽。

元佑被左右催促,躊躇須臾,只好低咳了聲。

嘴巴一咧,說道:“公主,其實……咱大可直接同将軍說,沒必要偷偷摸摸的。”

随後立馬“哈哈”一聲,笑得發憨:“您的話,将軍哪兒能不聽呢!”

錦虞沉思一瞬,很快便凝了眉。

她倒也想直接說,可等那人交代好一切,怎麽也得好些日,到時她萬一被皇兄帶回東陵去可就晚了。

唇角一抿,錦虞明眸肅然生威:“我喜歡,我就要這麽來。”

她神情甚是肆意妄為,活脫脫一個不講理的驕縱公主。

話落,裙擺一揚,便拂袖快步而去。

三人留在原地,面面想觑好幾眼。

饒是何軍醫這看慣世态的年紀。

眼下也不由遲疑:“真的……要如此?”

元佑認命一嘆:“公主的話,還敢不從嗎?”

而元青撓撓頭,兩難道:“我們這是暗算将軍,不合适吧……”

何軍醫颔首表示同意。

見他們如此,元佑最先想開。

思路清晰地說道:“你們想啊,得罪公主,将軍能放過咱們嗎?肯定不能夠啊!這一下招倆,還不如聽了公主的,惹一個,總比惹兩個劃算,是吧?”

冗長的靜思之後,兩人仿若突然醒悟。

都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瞬間便釋然了,于是再無心理負擔,毫不心虛地去辦公主吩咐的事。

池衍下朝後,還未至用午膳的時辰。

想着那小姑娘一大早去了四方館,興許沒這麽快回來,便先去了趟禦書房。

禦書房檀香淡淡,靜得只有翻頁聲。

池衍在案前批這奏折,而元佑在他邊上候着。

似乎是糾結了好半天,元佑終于鼓起勇氣。

深吸一口,“咳……将軍。”

手中握筆,行書微頓,池衍側瞥他一眼。

被他這麽可有可無地一凝。

元佑立馬就有點心虛了,但還是佯裝鎮定道:“那個……屬下這不是婚期将近嘛,咳,所以想來請示将軍……可否允屬下回家幾日?”

那雙修眸邃如深海,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

凝了他少頃,池衍若無其事回眸,繼續落筆。

慢條斯理道:“答應過給你辦婚宴,安排人去将你未過門的妻子和家中親眷接過來就是。”

聞言,元佑默默拍了下自己腦門。

看來今朝是要将自個兒的幸福搭賠進去了。

也只得認栽,“嘿嘿,多謝将軍,可屬下還是想……先回趟家看看。”

合上一本折子,擱到一邊,又取過下一本。

池衍随口言了句:“想去就去吧。”

元佑步步為營,極為謹慎地試探道:“屬下想今晚連夜趕回去,不如……将軍給道手谕?”

聽了這話,池衍再次停了筆,看向他。

眼神清清淡淡的,卻是讓元佑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的目光穿透力太強。

方對上這一眼,元佑便馬上反複思考,自己的語氣有無露餡。

就在元佑心驚膽戰,生怕自己壞了事時。

下一刻,卻見那人什麽都沒說,從旁側取過一張禦紙,攤在眼前。

池衍面不改色,行筆纡緩有致,最後蓋落玺印。

他動作一氣呵成,從容得像是做了件極不經意的小事。

元佑忍不住面露驚喜,忙伸出兩手,将這允諾出宮城的手谕捧過來,嘴上也不忘接連溜須拍馬。

待他抑不住歡天喜地出殿後,禦書房重歸靜谧。

池衍獨自在案前,垂眸似陷入幽思,不知在想什麽。

沉默坐了會兒,他取出一卷明黃錦帛,在案面鋪展開來。

池衍提筆,掠過墨硯潤濕。

紋龍袖袍行雲流水般随着飛書浮動,筆跡橫折間,盡是和他神情一般安定淡然。

當夜,承明宮寝殿。

長案上一盞燭火靜靜燃着,池衍靠坐案前,手握一本兵書,頗為閑适。

不多時,珠簾清靈碰響。

錦虞從內室輕步走出。

她剛沐浴過,只一身流雲絲衣,身軀曼妙玲珑。

如墨潋澈的長發傾散下來,滑落腰畔。

雖不似白日釵鬓華衣,但如此反襯她瓊光如玉,更誘人幾分。

錦虞拂開珠簾,頓足一瞬,才踏着錦毯,輕步款款走到那人身邊。

池衍聞聲擡眸,含笑看着她。

順勢伸手攬上她有致的腰肢,抱她側坐到自己腿上。

發覺小姑娘今夜甚是乖巧。

方坐下,玉臂勾纏住他的頸,那溫香軟玉便主動靠過來。

池衍隐約挑了下唇,低頭埋入她發間,嗅了嗅。

她沐浴過後,身上還帶着若有似無的水氣,清暖中散發着幽幽冶冶的馨香。

那香味微郁,和她平日裏的淡雅截然不同。

嗅入鼻息,恍惚惹人媚軟。

見他頗為留戀地蹭着自己散肩的發。

錦虞眼底掠過一絲狡黠。

附到他耳邊,嬌柔着聲:“好聞麽?”

池衍合目,仿佛是被她迷人的香氣勾走了魂兒。

呼吸流連在她發間,嗓音低啞了些許:“唔,故意的?”

眸中笑意愈深,錦虞不答。

唇瓣溫軟,有意無意地觸到他耳垂,溫言軟語:“阿衍哥哥,你還記不記得,欠着我生辰願望呢。”

修指輕輕掠過她發梢,愛撫般徐徐梳着,“嗯。”

嬌軀軟軟貼近他,錦虞在他耳畔輕聲呵氣:“你答應過的,什麽都可以。”

繼續閉着眼,池衍微微笑了笑:“你說。”

眼梢勾着柔媚的笑,錦虞擡起頭來看他。

玉指若有若無地在他襟口挑着,聲調細細綿綿:“若你心口不一呢?”

小姑娘今夜清純又魅人,顯然是刻意為之。

池衍卻也不揭穿,她故意勾他,他自是欣然接受。

長眸微挑,池衍漫不經心道:“君無戲言,只要笙笙說得出,哥哥唯你是從。”

錦虞眸含春水,嫣然一笑竟比桃花兒嬌豔更甚。

湊近過去,輕柔婉轉地同他耳語了句什麽。

只見他薄唇淡淡勾笑,眼尾卻是一彎幽深弧度。

錦虞一時難辨他情緒如何,凝睫看他時不禁多了些許局促。

然而片晌之後,池衍笑意不改。

雲淡風輕地騰出一只手,探到案下暗格,取出一只精雕龍身的寶匣,随意擺到她面前。

錦虞愣了一愣。

寶匣裏裝着傳國玉玺,那是帝王身份的象征。

而他真因她一句話,不提也不問,就這麽輕易給她了。

他對她太好,錦虞忽然之間有些發虛。

但眉眼間的異樣也只是一瞬。

很快錦虞便無事般翩然漾笑。

主動仰頭,含吮了下他的唇,而後乖乖窩到他懷裏靠着。

池衍深眸中隐約一縷笑意,不作言語。

一只手攬抱着小美人,一只手重新握起兵書。

邊愛不忍釋地摩挲,邊垂眸靜讀兵法。

當他再看一會兒就會放下。

誰知案面那盞燭火都快要燃盡了,這人也不見要去歇息的跡象。

錦虞開始坐不住,一心惦記着越發晚的時辰。

眸光低轉了下,從他身上站起來,錦虞默不作聲回到內室。

往珠簾外悄悄探了一眼,他并沒有跟過來。

錦虞急得暗暗皺了眉,方才她主動去親,這人竟也不來回吻她。

思忖之下,錦虞咬咬牙,低頭解開了絲衣系帶。

流雲絲衣如水滑落,露出那瓷白凝脂的香肩玉頸,藕臂光潔無暇。

到妝鏡旁尋出一瓷瓶。

錦虞将裏邊狀若口脂的凝膏補塗到唇瓣。

而後回到床邊,掀開錦衾,輕輕躺到榻上。

怕自己做錯,她伸手從玉枕之下取出事先備好的畫冊,翻到其中一頁,紅着臉,反複看了好幾遍。

這畫冊封絹牡丹,是那天,那人送的,要她閑着好好學的那不正經的玩意兒。

合上畫冊,重新藏好後。

錦虞探出腦袋向外望了一眼。

嬌軟着聲喚他:“阿衍哥哥——”

而此刻在案前讀書的男人,看似坐懷不亂地應了聲。

随後便又聽小姑娘的聲音從內室傳來。

語色如水波蕩漾漣漪:“你過來——”

池衍笑眸掠過洞察人心的浮光。

目不離書,不動聲色回答:“好,再一會兒。”

他氣定神閑的反應,讓錦虞怔了半晌。

這人平常愛極了上下其手,怎麽今兒她都如此了,又突然這麽難誘來。

錦虞輕咬唇畔。

甜糯的嗓音蘊着旖旎:“你別看了嘛,累壞了,我會心疼。”

說完這句,錦虞便豎起耳朵,屏息聽着外邊的動靜。

安靜半晌,她忽而聽見珠簾晃蕩了下。

他總算是過來了。

心裏有幾分雀躍,也倏而生出幾許緊張,心跳急促了好幾拍。

錦虞忙不疊趴躺好。

一雙玉足故意勾擡起來,錦衾便往上卷了卷,探出一截纖細柔美的小腿。

柔軟的錦衾滑落香肩一側,窈窕多姿,膚白盛雪。

後頸是水紅色的芙蓉肚兜的香帶。

她偏過首,杏眸含波。

藕臂就着香枕,柔柔托腮,望着那人一步一步徐徐走近。

拂簾而入後,映進眸心便是這般絕美的畫面。

池衍眉梢一揚,毫不掩飾地欣賞榻中豔色。

那是屬于純情少女獨特的嬌媚。

美而不俗,嬌而不妖,高貴而清嬈,別有韻味。

實在難叫一個正常男人抑住不去浮想。

那隐在衾內的曼妙婀娜該是何等地惑人意醉心迷。

池衍眼底漸深,桃花修眸別蘊幽致。

饒是他一貫明察秋毫,但對她,他從來都是沒有抵抗力的,也并沒有想過克制。

早先梳洗過,他此刻一身月白常服。

走過去,在榻邊不疾不徐側坐而下。

對視之間,情浮意動。

池衍伸過手,指腹撫過她吹彈可破的臉蛋,指尖往後,梳入她柔順披散的墨發。

流連過香膩玉頸時,徐緩挑開了那水紅色系帶,而後若有似無地綿延至後背。

那一片輕薄的水紅兜着酥玉。

這會兒脫了束縛,便松松散了下來。

錦虞淺淺阖目。

将白皙的臉頰貼到他掌心,溫順不已。

然而男人只是順勢摩挲她的臉蛋,半晌也不多做其他。

錦虞面上不露聲色,但心底有些着急。

故作優雅地翻過身去,雙臂後曲,半躺半仰着。

錦衾已然随之滑落一側,唯兩片裏襯堪堪虛掩着小美人的曼妙。

錦虞脈脈含情地凝睇他,齒貝略微咬住一絲唇肉。

她擡起纖白玉足,隔着月白常服,腳尖輕輕點上他心口。

那綿軟無骨似的妖嬈曲線,明晃晃地在眼前蠱惑着他。

扪心自問,在她面前,他何曾正人君子過。

池衍喉結動了動,忽而握上那纖細的足踝,輕輕一扯,将人拉近後,便徑直傾過去。

也顧不得真假虛實,總之他就是溺了她的溫柔鄉。

他俯身吻來的時候,錦虞仰頭遞上香唇。

玉臂摟住他脖頸,極為配合地張開唇瓣便他侵據。

她塗在唇上的口脂,是含有何軍醫給的迷藥的。

那藥輕微有些味兒,摻在茶水裏容易引他生疑,故而錦虞只好事先服下解藥,用了這麽個辦法。

只是眼下的情況,和她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何老分明告訴她說,這藥最是不傷身,藥勁也強,不出須臾,定會昏倒。

然而當下,某人和她纏吻了一刻有餘,卻全然沒有要昏厥的跡象,錦虞甚至感覺,他的精力要越發旺盛起來了。

趁他流連到頸窩,錦虞連忙深深吸了口新鮮的氣兒。

緩過呵氣,她聲音含了水似的朦胧:“阿衍哥哥……”

感覺到小姑娘在推搡他的肩膀。

池衍這才松唇擡起頭,垂眼看她,他發際碎亂,絲紅的瞳心盡是泛情的的痕跡。

錦虞被他吻得魂都飄然渙散了。

桃腮粉面,咬住水光潋滟的唇:“我、我想躺在上邊。”

聞言池衍眸色愈發迷離莫測。

唇腔透出一聲喑啞:“嗯?”

眼睛一閉,錦虞索性豁了出去。

她面染霞飛,雙頰像是要燒起來,卻還要故作萬種風情:“這樣……到時候能更深一些。”

這樣,她就能慢慢來,省得到時藥效還沒發揮作用,人先真被他給辦了。

池衍呼吸更重,臂彎摟住她腰肢。

略一使勁,兩人便天旋地轉地換了個位。

誰知這麽一動,玉枕被帶着挪開。

藏在下面的那本畫冊便露了出來。

背後壓到畫冊,那厚度異物感明顯,池衍反手抽出。

甫一入目,便是那熟悉的豔麗牡丹,是那本《鴛鴦秘戲圖》。

不等他反應,錦虞瞠目一驚,飛快搶過來,羞臊得下意識将畫冊丢出老遠。

池衍愣了一下,意識過來,唇邊噙出絲絲惑人的弧度。

撞上他眸心那不懷好意的眼神。

怕他又開始沒正經地挑逗,錦虞心一橫,決定先發制人。

她驀然一低頭,堵住了他的唇。

雙纖分開,正好跨在了那章繡龍紋的暗金腰封上,中間鑲嵌玉扣,冰冰涼涼的。

池衍帶着惑人笑意,任她摁着自己唇齒相依。

掌心極致溫柔,覆上那潔玉無暇的背,抱住她。

興許是他的體質要比常人好上太多。

那迷藥到現在才終于開始生了效果。

就在他将那兩片水紅一并扯開,丢出帷幔後。

池衍神智開始漸漸恍惚,慢慢失去力氣,流連不止的手忽而跌垂,他很快便昏睡過去。

锢着她胡作非為的那人漸漸沒了動靜。

錦虞頓了頓,邊平複着呼吸,邊垂眸去看。

确定他徹底被迷昏了,錦虞才長長籲出一口氣。

這藥效發揮得還真是時候,再晚那麽一點兒,她就要被強行做到最後了。

眼下顯然時辰已晚,錦虞精疲力盡地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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