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蕭清寒
天色陰沉，彤雲密布。
雲衣跪在藥堂門口，冷得渾身發抖。
手指攥緊了單薄的袖口，露在外的指節也已凍得通紅，随着呼吸，鼻端冒出一小團熱氣，轉瞬又被寒冷吞噬。
“昨夜我看到她鬼鬼祟祟經過，今早就發現返靈丹丢了，不是她偷的，還能是誰？”
雲衣擡起頭，說話的藥堂管事生着一張刻薄臉孔，臉長而窄，三角眼精明銳利，看她的眼神滿是嫌棄，“身為親傳弟子，幹出偷藥這種下作的事來，把長懷劍尊的臉都丢盡了！”
“住口，你不配提師尊名諱。”提及師尊，雲衣臉色更白了幾分，聲音因凍了幾個時辰而有些嘶啞，帶着壓抑的憤怒。
她的憤怒蒼白無力，毫無攻擊性，管事哈哈一笑，“誰不知道長懷劍尊門下出了你這麽廢物？身為廢物不自覺，還敢偷靈藥，這才叫做師門不幸！”
“我沒有偷。”少女憤而擡頭，蒼白臉頰因激動而染上一抹紅，她的眼神亮如星，身姿單薄纖細，憤而争辯卻又無能為力的模樣，多少有些惹人憐愛。
可在一旁圍觀的仙門弟子，沒有一個面露同情，反而指指點點——
“管事都說了她可疑，還不趕緊認罪，裝可憐給誰看！”
“誰不知道她是半妖，返靈丹可以壓制妖氣，提升修為，不是她偷的還能是誰？”
“也不知劍尊怎麽想的，忘歸山人人都想去，他卻收個廢物做親傳弟子！”
……
雲衣看似默默承受着弟子們議論，實則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聽進去半句。
作為穿書局優秀員工，她表情管理水平一流，比如這會兒，她臉上的表情“被栽贓偷藥的委屈”“被侮辱的憤怒”“不屑争辯的倔強”可以根據劇情需要交錯出現，表面忍辱負重，其實內心正和系統火熱吐槽中，“怎麽感覺九霄仙宗的冬天比三年前冷了？”
她綁定的系統叫小啾，從入職第一天起就跟着她了，她從職場新人成長為金牌員工，小啾也從初級系統一路升級，變成現在的高級人工智能，與她關系十分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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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需要小啾幫你屏蔽溫度感知嗎？”
“不用。這樣比較真實。”
怎麽說這具身體也是半妖，不至于這點冷都受不住。
回到這個世界，她可是下了決心，這一次一定要讓劇情順利結束。
這已經是她第十次攻略這個劇本了。
她一向無往不利，再難的劇本她一出手都能拿下，唯獨在這個書中世界屢屢吃癟。
這本書單名一個《仙》字，劇情走的是蘇爽流，講述九霄仙宗大弟子蕭清寒的成長歷程，從人人仰慕的大師兄，到當上九霄宗主，帶領衆修士戰勝魔族，一統人魔兩界，成為一代帝君的故事。
蕭清寒這個主角一路走來可謂順風順水，既沒有悲慘身世，也沒有血海深仇。在宗門中，師長關心，同門友愛，雖然遭遇過挫折，也往往是挑戰與機遇并存，總能有所收獲。
總結來說，蕭清寒是她穿過這麽多劇本裏“最好命的男主角”，可偏偏到劇情一半，他黑化了。
雲衣嘗試了九次，他就黑化了九次，原因莫名，毫無預兆。他一黑化，小世界就全面崩塌，只能回溯重來。
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當做BUG上報，放棄了這個劇本。
時間過去三年，主管找到了她，問她還願不願意試一試《仙》這個小世界，她才知道，那之後穿書局經過測定，認為這個世界沒有BUG，又派了其他人來，無一例外，這些人都失敗了，前前後後一共失敗了八十九次。
多次回溯讓這個書中小世界變得非常脆弱，瀕臨消亡的邊緣，也就是說，世界回溯的第九十九次，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弄明白蕭清寒黑化原因，阻止他黑化，讓劇情回歸正軌。
弟子們的議論還在繼續。
“大師兄去除魔，也有一個多月了吧？”
“真想念大師兄，他不在，我修煉都沒動力。”
“要讓大師兄知道你偷懶，你就完了。”
“我倒是寧願被大師兄訓斥，可我又不是忘歸峰弟子。”
“你也試試煉氣三十年不築基，說不定就能入劍尊門下了呢！”
哄笑聲中，雲衣暗自搖了搖頭。
書中雲衣與她同名，她爹是是九霄靈鹿，娘是普通修士。九霄靈鹿為妖獸，數量稀少，雄雌都生有鹿角，是引人觊觎的寶貝。
她爹因此遭到一夥修士追殺，爹橫死，娘倒在路邊，懷胎臨産，一度難産瀕死，腹中妖胎求生欲強烈，用初生的鹿角頂破娘親肚皮，破腹而出。
恰逢長懷劍尊路過，救回娘親一口氣，她娘懇求劍尊保孩子平安，終是傷重而亡，劍尊憐她一家遭遇悲慘，便将雲衣帶回九霄仙宗，收入門下。
雲衣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娘親，憎恨自己的鹿角，不動用鹿角靈氣修煉，上山三十年還在煉氣，劍尊又總是閉關，再加上周遭弟子們的惡意，她變得敏感自閉，不喜與人交流。
她雖入了仙宗，卻沒多少人把她當仙宗弟子看待。
唯有蕭清寒是不同的，他從不區別對待雲衣，後來更是對她多有關照，真心将她當成自己的小師妹。
可惜這小師妹的結局早已注定。
思及此，雲衣忍不住對小啾道，“這角色有點可憐。”
“主人，三年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怎麽說的？”
“你說，合格的劇情工具人。”
“……三年前我這麽冷血？”
小啾提醒她，“三年前，主人剛進穿書局，寫的攻略貼還被人罵過呢。”
“哦——”這麽一說她想起來了，“是那個先捅了男主再自盡的通關攻略。”
以前的她，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那時她是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三年過去，攻略過許多小世界，見過許多人之後，她成長了，心境也有所改變。她意識到，某種程度上來說小世界亦是真實，書中人物并非工具。
“還不将返靈丹交出來？”見她沉默，管事催促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要送你戒律堂才肯說實話嗎？”
聽到戒律堂，衆弟子們都露出看好戲的神色。九霄仙宗的戒律堂名聲在外，進去了不脫層皮都別想出來。
“師姐沒有偷吃返靈丹。”看熱鬧人群中，忽有道稚嫩嗓音道，“吃了返靈丹的人，指甲會呈淺藍色，師姐的指甲是粉色的。”
衆人一看，只見她垂在身側的十指纖纖，指尖凍得發白，确實不是藍色。
雲衣擡頭看了一眼，人群中有個胖乎乎的小姑娘對她笑了笑，帶着友善。
想起來了，這是個剛加入內門的小姑娘，叫做小梨的，算是宗門內難得主動對她好的人。
管事道：“她可是妖，妖跟人怎麽能一樣？想要自證，就變回原身，讓大家看看鹿蹄子是什麽顏色啊？”
他一說完，衆人發出一陣哄笑，小梨漲紅了臉。
雲衣白着臉色，暗中對小梨搖了搖頭，讓她不要再為自己出頭。
這管事自己偷了返靈丹送給小情人，順手栽贓到夜間路過的雲衣身上，他又不敢真的鬧去戒律堂，怕被查出實情，就在這威逼折磨她，好讓她受屈認罪。
她只要不認，等着劇情發展，自有人收拾他。
管事還在持續發力，“你居然同情一只妖，所謂的妖，不過是披着人皮的畜生！”說着，他掌凝真元，就要一掌打出她的原形！
雲衣皺起眉，未免欺人太甚了。
這時，她看到管事面目猙獰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圍觀弟子驟然安靜，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她偏過頭，一片白色雲袖映入眼簾。
白衣人經過她身側，停住了腳步，傾身将她扶起。
他身上有初雪的寒意。
雲衣擡起頭，才注意到下雪了，細小的雪花輕飄飄落在他發間、肩頭，她順勢站起身，看到那張如流雲皎月般出塵的側臉，不由微怔，“大師兄。”
闊別經年，一如初見。
雲衣見過許多長相優異的主角，論骨相，蕭清寒可稱第一，他身姿挺拔，松形鶴骨，加之長相俊美，氣質清冷，往那一站，宛如仙人臨世，不染俗塵。
第一次見到他時，雲衣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憑這張臉征服了九霄宗上下，後來才漸漸了解他，此人持身凜正，光風霁月，帶領衆弟子對抗魔族，堪稱仙宗表率，也難怪弟子們崇拜。
這樣一個人，實在不應該落得名聲盡毀，衆叛親離的結局。
還好，這一次故事才剛剛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看着落在他肩頭的雪花，沒注意到蕭清寒亦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道，“這場雪，我等了很久。”
說着，他走向管事，只聽撲哧一聲輕響，管事身體膨脹，好好的人，瞬間炸成了一蓬血花，消融在雪地裏，連屍體都沒留下。
雲衣目瞪口呆看着地上那灘暗紅的血跡，原書中可沒有這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