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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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面聖之後不久,皇後便送來了一位宮中的嬷嬷來教我宮規禮儀。
那嬷嬷嚴格,不允許我有一點做的不完美的地方,連着教了十幾日竟沒有一日歇息。
還是侯夫人過來為我解了圍,讓我得了幾日休息。
天越來越冷了,葉子也都開始落了,院中有一棵蕭洛出生時種下的銀杏樹,此時正撒着金黃的葉片。
我不許他們清掃,就讓那些金黃的葉子堆在石徑上,許是因為像過去住的那處偏僻小院兒,我看着竟是莫名的安心。
侯夫人說,嬷嬷要在府裏住到除夕前夕。
我盤算着日子,或許我出嫁的日子正是在明年開科前後了。
已是近半月沒有再見蕭正誠,不知他整日讀書會不會覺得疲憊。
“姑娘,夫人叫您過去一起用午飯。”小葉過來叫我。
我放下書本,侯爺夫婦隔三岔五便會叫我同她們一起吃飯,這不是什麽新奇事。
“那便更衣過去吧。”
這個小葉其實是會做事的,她見我喜歡院內的銀杏,便連夜差了打了幾支銀杏葉花樣的釵,瞧着素雅又精致,今日便讓她替我簪上了。
去了主院才發現今日一同用餐的并不只有我們三人,還有蕭正誠。
他一身藍衣,看着我來的方向,可眼神已然不同。
該怎麽描述呢,像在看一個陌生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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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裝作不知,進屋先向侯爺夫婦問安。
他站着,等我坐在了另一側,他才行了禮。
“侄兒問小姑姑安好。”
我微笑地看着他,“快坐下,坐下。”
這府上除了替了蕭正薇名字出嫁的小葉,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們之間的糾葛,侯爺夫婦之所以不願意讓我們多接觸,只是因為我原本的身份算是他的庶妹而已。
我們之間,如今竟是無比的清白。
我吃了幾箸菜,想說些什麽。
老侯爺卻先開口了:“小九,跟着宮裏的嬷嬷禮儀學的怎麽樣啊?”
我放下筷子,笑道:“學的當然很認真,就是真的好累。”
“這不都給你求來假了,還念叨累。”侯夫人笑道,“梅雨,幫姑娘添一箸那道廚房新研究出來的煙筍焖鴨,吃些肉,補一補。”
“謝謝母親。”
我嘗了一口,果然好吃。
“以往病着,吃食總是素淡的還以為這世上的東西都是沒味道的。”我喝了口水,笑道:“如今好了,才知道原來有這樣多的珍馐美味。”
“誠哥兒發什麽愣呢,也吃呀。”我看着對面的少年。
他低着頭,便也夾了嘗了一口。
“好吃,祖父母院裏的小廚房手藝真的很好。”他真誠地誇贊着,沒有看我一眼。
我這才瞧他不像是想開了,而是在賭氣了。
又各自吃了一會兒,七分飽我便放下了筷子。
“聖上如今身體總是不适,前些日同我透了消息,說就訂了來年春科結束便讓你和太子大婚。皇家久無喜事,也算是沖一沖喜。”侯爺說道。
“沒兩月要過年了,但明年你們兩個都有大事,切不可松懈。”
“謹遵父親教誨!”
“謹遵祖父教誨!”
我們兩個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誠哥兒有出息,日後必然會在朝廷做上重臣扶持新主。而小九,你那時候也是皇後了。蕭家這些年寥落,多虧有你們兩個,往後一個在朝堂之上,一個在內宮之中,定要守望相助,保我蕭家。”
我心中悲涼,我不知道他作何想法,但我們還是乖乖行了禮,應了聲。
“往後你們姑侄相互扶持,如今也可多走動走動。”侯夫人又囑咐道,說罷和侯爺進了內室。
留我和蕭正誠在飯堂上。
我這才好好看他那邊,他面前的菜幾乎沒怎麽動過,怪不得清瘦至此。
“你平日都不吃飯嘛?怪不得這樣清瘦。”
我忍不住說道。
“此事不勞小姑姑煩心了。”他站起身,向我行了禮,“侄兒先告退了。”
外面的天光真好,我看着他頭也不回走出去的背影,那樣挺拔。
我承認我自己也是卑劣的,他拼了命想靠近我的時候我在躲避,可是當他真的視我如陌路人的時候,我卻忍不住的濕了眼眶。
午睡起來發現下了點雨。
小葉急匆匆地走進了,喂我喝了些茶水才說:“誠哥兒在院中等着見姑娘呢。”
我見她焦急地樣子,随口問道:“來了多久了?”
“姑娘睡下沒一會兒就來了。我告訴他你在午睡,他卻不回去,只是在院中等,說...”
“說什麽?”
“說院中銀杏落葉景致頗好,他想多瞧一會兒。”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不是下雨了嘛?怎麽不請進堂屋。”
我一件一件穿着衣服。
“請了,姑娘,請了幾次,但誠哥兒只說雨不大,在亭子裏等就好。”
“行了,簡單梳梳就行。”我看着鏡中的自己。
“姑娘什麽都不簪也照樣漂亮。”
我看着梳頭的丫鬟,笑了笑。
以後做了皇後有的受罪,現在這頭上我只希望能輕一點就輕一點。
出去一看,雨确實很小,蕭正誠坐在湖心的小亭子上,不知望着哪一處出神。
我讓随侍的丫鬟停在了湖邊,我獨自去了亭子上。
這個距離很是微妙,如果正常音量說話,丫鬟們是可以聽見的,但若是低聲一點,便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們說了什麽。
“誠哥兒怎麽來了?”
我坐在一側的石凳上。
他起身對我行禮,“小姑姑安好。”
“快坐下。”
他坐在了我的對面。
秋雨過後,風是冷的,我多加了一件鬥篷,可他仍是午間單薄的那一身。
我看着他的指尖,我知道如果摸一下一定是冰涼的。
他的指尖總是冰涼的。
“聽聞小姑姑喜歡詩詞,這是京城這幾年最火的詩集,那天出門的時候正好買了,想着送給您。”
他将那幾本書推給我。
“是嗎?”我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翻,“誠哥兒有心了。”
蕭洛喜不喜歡詩詞沒人知道,我和他那時倒是總愛念些詩詞。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悠悠念道。
随即他壓低了聲音,問我:“下句是什麽呢?你至今都沒告訴我。”
“你自己不會查一查嘛?”我看他。
他搖了搖頭,“我只等你告訴我。”
我笑了,手裏仍在翻着詩集,不讓湖邊的丫鬟看出任何異樣。
我見他實在固執,只得說:“還不是時候。”
他卻笑了,笑裏卻滲得出苦意。
“呵,還不到時候。”
他站起身來,又向我行禮,朗聲道:“小姑姑喜歡就好,那侄兒先告退了。”
可在他路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他說:“我還會等到你說的那個時候嗎?”
我沒讓丫鬟們過來,只獨自坐在亭中,看着他離去的身影。
又一陣風打過來,我才想起我忘了告訴他天冷了,該多穿些衣了。
丫鬟們上了些茶水點心,我就在這兒翻起了他帶來的書。
那書中其實是他自己謄寫的詩詞。
上面一首首一頁頁,都是我們曾經一起讀過聊過的。
都是我和他的時光。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記得住那麽那麽多又将它們一五一十的謄下來的,我只覺得這三本詩詞,句句都在控訴我,在質問我們究竟因何淪落到了今日的地步。
可是,蕭正誠,就算是沒有這偷梁換柱的一場戲,我永遠都是那個小院裏的蕭正薇,我們又能有什麽結果呢?
我一直看到了天黑。
一頁一頁,一首一首的回憶。
我的眼淚都已經幹了。
最後一頁,他的筆跡倉猝而潦草,寫着那句他至今刻意不去查閱的詞。
是十三歲那年的夏天,我同他說過的那一阕詞。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我默在了紙上。
想來那個時候我似乎就窺見了我們之間必然不會有任何好的結局。
那時他問我,這是我寫的嘛?
我搖了搖頭,我說這是我特別喜歡的一阕詞。
“那你往下寫。”
“我先不寫了。你記住這一句,等有一天,等時機到了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我看着年少的他,用最輕快的語氣埋下了離別的種子。
蕭正誠,我不信人間有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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