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畫家(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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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落羲是晚上9點醒的。
她輕輕一動,就聽“啪”的一聲,有東西掉在了地上,值班護士立刻過來,看到江落羲微微睜開了眼睛,正吃力地轉頭看地上。
護士搖搖頭,把東西撿起來又塞回她的手裏,然後趕緊跑去叫醫生。
另一間病房門口兩名警員正走來走去,眼神不時瞟向這邊,蕭辰羽就一直靠在江落羲病房對面的牆上,不說話,也不動,仿佛定在了那裏。
眼見有人出來,他一下站起來,未及詢問,護士已經跑遠了,帶着醫生匆匆走回病房。
醫生到的時候,江落羲又閉上了眼睛。經過一番檢查,确認她已經醒了,但身體過度虛弱,血氧值不穩定,又昏睡了過去。
醫生給了護士處置方案,轉身走出病房,差點撞上杵在門口的蕭辰羽。
醫生打量了他幾眼,“醒了。要再觀察一晚。”指了指暈出紗布的血跡,“你那傷口要再處理一下,不要拖了。”
蕭辰羽點頭,說了聲“謝謝”,卻慢慢走回椅子坐下,頭靠在椅背上長出一口氣,這會兒才真正感到了肩膀上的疼痛。
江落羲只記得眼前漸漸模糊的蕭辰羽和那句始終沒來得及出口的“對不起”,就失去了意識。
在昏迷中,她隐隐約約看到一片蔚藍的海岸,夏日的岸邊有人游泳,有人追逐嬉戲。
她看到一個小女孩兒面朝大海,正在畫畫,卻看不清畫板上的內容。女孩兒長長的頭發随風飄起,嬌小的背瘦弱卻挺拔。
一個溫柔的聲音伴着輕柔的海風悠然傳來,“畫的是什麽呀?”
女孩兒用清脆的童聲答:“是燈塔。”
就在這時,一個巨浪毫無征兆地翻滾着撲向岸邊,拍打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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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兒陡然一驚,畫筆掉在地上,随着浪潮的退去被卷到了海邊,身旁的人立刻朝海邊跑去,去追那支筆。
此時,比剛剛更加猛烈的一個巨浪層層疊疊掀了起來,砸在岸邊,擊出的浪花半人多高,江落羲目及之處,卻看不清浪花下的情況......
稍頃,大浪退去,海邊卻空無一人。
女孩兒呆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大哭着向海邊跑去,口中念着“不要...不要...還我...媽媽......”
江落羲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頭腳颠倒,整個人便朝着海底一樣的黑暗中急速沉落下去。
她拼命掙紮,像那個女孩兒一樣口中喊着:“不要...不要...”
疲憊,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在剛剛那道溫柔的聲線中,沖破堅強的外殼鋪天蓋地而來。江落羲停止了掙紮,用力閉緊雙目,任憑跌落何處,終于也算是一種解脫……
突然她感覺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驟然停止了下墜,一股溫熱緊緊包裹住了她的掌心,她下意識用力一握,倏地睜開了眼睛。
在還有點模糊的視線中,她看到了昏迷前記憶裏的那張臉,那張一貫淡定從容,冷靜卻讓人心安的臉。他沒戴眼鏡,眼眸平靜而幽深。
蕭辰羽沒有松開握着她的手,他掏出手帕,擦掉那張小臉上的淚痕,在幽暗的燈光中,一動不動地看她。
帶着氧氣罩的江落羲面容憔悴,眼下烏黑;火中逃生的蕭辰羽衣衫褴褛,傷痕累累;二人就在只能聽到儀器滴答聲的ICU病房裏,靜靜對視。
良久,蕭辰羽終于慢慢放開手,“時間到了,好好休息......”
此時,江落羲另一邊的胳膊忽然動了動,他走過去掀開被子,看到自己的眼鏡正被緊緊握着。攤開指尖發白的小手,蕭辰羽發現,那手掌邊緣布滿了指甲摳出的斑斑血痕。
江落羲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蕭辰羽慢慢戴起眼鏡,然後他有點粗粝的手指就忽然輕柔地落在了自己眉心。
蕭辰羽輕輕撫平她微蹙的眉,“放心,我從不食言。”
聞言,江落羲彎起了眼睛。
走出病房,護士看了眼蕭辰羽,喃喃地說:“原來眼鏡是你的呀!搶救的時候衣服都剪了,就這個,她說什麽都不松手。”
小護士說完,只見男人那張清俊卻始終面無表情的臉上,嘴角居然微微勾了起來。
他手指在鏡框邊緣停留片刻,向上輕輕一推,微微颔首,“請幫忙照顧她。”
話音未落,突然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急促而來。
蕭辰羽擡眸望去,一個身穿白大卦的年輕女醫生快步走來。
她一頭利落的短發別在耳後,長相柔美,此刻卻嘴唇緊抿,表情嚴肅。
只聽小護士喊了聲,“葉主任。”
她淡淡掃了眼蕭辰羽,快速問:“怎麽樣?”
“醒了。”小護士指了下蕭辰羽,“家屬剛出來。”
這次女醫生轉回身,從頭到腳認真審視了一番那個除了一張臉,基本沒什麽好地方的男人,語氣裏滿是質疑,“你是家屬?”
“朋友。”蕭辰羽簡短答道。
女醫生忽然哼笑一聲,“朋友?”她回身抓起病歷卡,态度十分輕慢,“我怎麽沒聽過有你這位?”
蕭辰羽的表情卻沒一絲波動,依然維持着萬年不變的冷臉,聲淡如水,“現在知道,不晚。”
然後看也沒看女醫生一眼,“看來有人照顧她了。”随即朝旁邊一擺手。
一名刑警跑過來,“蕭隊。”
“看好。”
“是。”
蕭辰羽正要擡步,“啪!”小護士的筆突然掉到地上,滾到了女醫生的腳邊。
女醫生低頭撿起筆遞給她,“小心點。”
“是......”只見小護士的眼神忽然直勾勾看着女醫生身後。
女醫生順着她的目光轉過身,立刻對上了蕭辰羽的視線。
蕭辰羽原本淡漠的眼神,猝然變得深沉而複雜。他緊盯着女醫生的臉,“請問醫生,怎麽稱呼?”
女醫生拿起掉出的項鏈往衣領裏塞,看着剛才還拽得二五八萬的男人,冷哼一聲,“葉一苒,警官有何指教?”
話沒說完,突然手腕一沉,已被蕭辰羽一把抓住,“項鏈哪兒來的?”
她用力一掙,“幹什麽你?”
蕭辰羽手下越發用力,又沉聲重複了一遍,“項鏈哪兒來的?告訴我。”
葉一苒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忽然換了一張臉,眼中湧起似乎在極力壓抑的情緒。
她有點被吓到了,低聲道:“祖傳的護身符,警官你管得太寬了。”
蕭辰羽的視線在項鏈和葉一苒之間游移,最後定在了她的臉上。
片刻,他松開手,“不好意思,”旋即又深深望了一眼病房,“請幫我照顧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一苒望着蕭辰羽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輕輕撚着項鏈,轉身進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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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辰羽剛進家門,一種詭異的氛圍頓時撲面而來。
首先就是門口的一雙女士拖鞋,大喇喇地躺在他的拖鞋旁邊;然後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洗漱間裏多了一套洗漱用品,衣櫃裏多了2套......連衣裙,還有2套......女士睡衣?
他無語地關上櫃門,迅速清理了自己,來到書房,獨自望着窗外的夜色。
濃稠的墨色中,只有明月的清光流瀉而下,劃破黑暗,照亮了蕭辰羽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
他看了眼書桌上的畫。
沒錯,這是他10年來一直在尋找的人。10年前,她還是個少女。可惜的是,他記得一切,卻忘了她的眼睛。
他放在口袋裏的指尖微顫,是的,無論他怎麽回憶,都畫不出她的眼睛。
“愛人”,“定情”,成洵和林舒的話回蕩在他耳邊,這些對他而言遙不可及的詞彙,卻随着江落羲的到來在他心裏泛起了淺淺的漣漪。
像嗎?江落羲像不像“她”,會不會是“她”?與其說他沒有細想過,還不如說他不敢想。他除了想知道江落羲與金放之間的那些事情,還希望,她能擺脫噩夢,平安,快樂;他甚至,願意幫助她。
蕭辰羽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葉一苒的項鏈和她的臉一下沖到了眼前。
他不會記錯,自己尋找的人,曾經戴着一個一模一樣的項鏈......
他拿起家裏電話打給戶籍科主任,“老謝,幫我查兩個人......”
挂斷電話,忽然看到留言燈在閃。他按下按鍵,蕭辰羽的母親——董艾青女士亢奮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兒子,東西老媽都給你準備了,以後別讓人家睡客房了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董女士依然保持着,不管兒子搬到哪兒都要親自來收拾房間,并且創造一切條件自娛自樂逼婚的老毛病;他甚至一度懷疑,他老爸可能根本不了解被自己寵上天的女人到底是什麽配置。
按照以往,蕭辰羽會毫不留情按斷留言,但是今天,他竟然默默地一字不落全部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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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午夜的市局刑偵隊,依舊燈火通明。
蕭辰羽一腳踏進來,竟然看到成副隊有條不紊地把大家都安排在崗位上老實幹活兒,忽然感覺這傷受的挺值。
成洵看到蕭辰羽進來,立刻瞟了眼他的肩膀,“喲,聽說你的江小姐醒了?”
蕭辰羽自動忽略了他的陰陽怪氣,表情嚴肅地走到窗前,手指一敲白板,“都過來。”
大家剛湊過來,左小菲從門口沖了進來,“蕭隊,成副隊,監控找到吳皓了。”
蕭辰羽:“說。”
左小菲上氣不接下氣,“公園附近,9點20分,但還有個情況,我們在剛送過來的交通監控裏發現了這個,您看。”
蕭辰羽接過左小菲手裏的本子,看完慢慢擡起頭,“原來如此,”然後轉身對小邱說:“去看看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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