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誣告(修改)

二寶被松鼠說得心虛,又沒有合理的解釋,幹脆拿來了手術刀,“不摸摸怎麽知道他哪塊兒還能用啊,我正打算回收幾個髒器呢。”

松鼠心想我還不了解你的臭德行?膽小,窩囊,心慈手軟。它故意刺激二寶,“那先把肝給摳出來吧,前陣來預約肝髒病手術的有好幾個呢,說不定能用上。”

二寶哦了一聲。

锃亮的小刀在他手裏閃着寒光,落下去,擡起來,落下去,擡起來……

“不行!”二寶擱下小刀,“還沒找着他的家人,怎麽能擅自下手?”

松鼠說:“都死多久了,要是有家人早找了,你聽到過動靜嗎?”

二寶梗着脖子,“今天沒有不代表明天沒有,總之先不卸他,明天送官府再說。”

松鼠谑笑,“行,送官府反正也就是扔亂葬崗一把火燒成灰的下場。”

二寶知道它不是危言聳聽。

自打一年前的“誅暴”行動之後,官家就沒停止過處理無人認領的屍體。集中運到亂葬崗,澆上黑火油,一股腦燒成灰。

九泉之下的亡魂要是想把自己收拾起來,怕是誰也分不清誰。

二寶心裏冒出了一個主意,催促道:“灰老大,你回家做飯去,再把狗給喂了,狗屎鏟一下,做好飯以後再來喊我。”

松鼠不高興了,“回回都是我做飯,怎麽不讓老三做?”

二寶說:“牛蹄子那麽臭,誰要吃它做的飯。”

松鼠走後,二寶卻把黃牛支使到門外,叮囑說:“我要忙一會兒,有人來的話你就攔着,只要我不開門,灰老大來也別給進。”

黃牛搓搓後蹄子,大牛眼斜着二寶,“使喚我幹嘛呀,牛蹄子那麽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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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寶笑嘻嘻,“好啦,我開玩笑呢,牛蹄子可香了!隔壁零食店天天拆牛板筋給人試吃,我都差點把持不住。”

黃牛用後蹄子彈他,彈了兩下沒彈中,說:“看門行,但我有條件。”

二寶說:“知道,明天你來負責擠奶。”

想到能親自給花花擠奶,黃牛簡直樂翻了天,牛舌一卷打了聲呼哨,“小二寶,真上道!但你可別趁臭皮子不在幹傻事,你嗝屁了沒關系,我老牛卻不想再做回牲畜了。”

二寶訝異,“啊?可我一直拿你當牲畜啊!”

圖一時嘴爽,二寶嘗到了被牛蹄子踹屁股的滋味。他揉揉屁股不當回事,下冰窖以後取出一只琉璃罐,又把泡在保鮮液裏的心髒撈了出來。

這顆心髒還是他的狗子叼回來的,不清楚來歷,但活性很強,泡了大半年也沒見着分毫要衰退的跡象。

二寶看看手術臺上的男人,再看看這顆心髒,肝疼肉疼地走了過去。

松鼠來喊吃飯的時候黃牛已經哀嚎了好一陣了,原來是門口的誘蚊燈把蚊子、牛虻全引了過去,牛皮被叮出了厚厚一層包。

松鼠大為不解,趁着沒人經過就小聲問:“你跑這兒蹲着幹嘛呢,進屋不就成了?”

黃牛說:“這得賴狗二寶了!我才明白,臭小子是存心拿我當肉盾!”

松鼠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不顧黃牛阻攔一把推開了店門。燈光洩出,它看見二寶扶着門闩,恰好也要出來。

“二寶忙啥呢,連老三都不讓進?”

二寶沒有回答他。

“我在跟你說話,狗二寶?”

二寶哼了一聲,呼隆一下便栽倒了,腦門不偏不倚地磕在臺階一角。

黃牛的眼睛瞪成了滾圓,大叫一聲:“狗二寶!!”

二寶沒有回應,肚子底下卻傳出了松鼠的呼救:“拉我,拉我出來,快被壓出屎了……”

第二天早上二寶照常醒來,額頭上的淤斑變成了紫黑色,察覺不出疼痛,唯獨元氣還沒完全恢複,能夠感覺到腳底發飄。

“你可算醒了!真是吓死我了!”松鼠上來就是一通罵罵咧咧,擰着二寶的耳朵教訓,“咱們開店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你把原話再給我重複一遍!”

二寶嘟哝:“生意人,不在任何時候因為任何人做賠本的買賣。”

松鼠說:“對!你攢錢是為了啥,志向都忘了?”

二寶說:“建器官移植庫,救活恩人。”

松鼠說:“虧你還記得,那這個野男人算怎麽回事?”

二寶說:“我就試試看嘛,他要是能醒來咱再跟他收費,醒不來的話就把心髒取出來呗。”

說到這裏,二寶留意到自己是睡在手術室的,看來昨天消耗過度了,這倆牲畜沒能把他搬回家裏去。

肚子咕咕叫起來,二寶說:“餓了,有飯嗎?”

松鼠也不忍心再罵,把準備好的早飯擺到他面前,說:“光吃素的不行,平時就算了,今天必須吃點肉。”

黃牛問:“這是什麽肉?”

松鼠說:“牛肉。”

二寶餓得眼發花,目光移到那碟子牛肉上還是移開了,拿了個饅頭塞嘴裏,又把小菜和鮮奶挪到了自己跟前。

松鼠拗不過他,只好給他剝了倆白煮蛋,說:“吃雞蛋總行吧?瞎撐這股勁兒也不知道有什麽意義,廟裏的和尚都比你活得葷腥……老三,你直勾勾盯什麽呢?”

黃牛說:“牛肉什麽味兒?”

松鼠“啪”地一下扶住了額頭。

作孽,真他娘的作孽。

二寶扭頭去看手術臺上的男人,問道:“他有反應嗎?”

松鼠說:“反應個屁,死透透的了。”

二寶有些失望。平時他只紮破手指放出幾滴血來制作“能量彈”,就足以叫服用的人迅速恢複,這男人灌下整整一碗竟然都沒用。

看來是救不活了。

飯後二寶留下松鼠和黃牛看門,自己去了衙門。

昨天忙累了顧不上思考,睡完一覺才發覺有許多細節都沒注意到——他自己拉着一大車冰炫耀夠了,其他人會怎麽想?萬一也學他去挖冰,碰上那些巨蝠怎麽辦?

琢磨來琢磨去,這事還是不能瞞着。

經過鐵器鋪子門口,二寶看到一隊巡邏兵進去了,似乎是例行檢查鐵匠家的營收狀況。

按說這塊兒不歸巡邏兵管,但新君上位後禁了民間的熱武器,為了保障治安,定期檢查鐵器鋪子還是有必要的。

由此,二寶對官家多了幾分好感,覺着自己的決定是正确的。

到達之後他被衙門口的衛兵攔住,講明了來意又被質問:“你在烏孜斷崖下撿到的屍體?死了有一年了還沒腐爛?”

二寶點頭:“烏孜斷崖下有一個很大的冰洞,那屍體是壓在冰層下面的。”

衛兵更疑惑了,審視着二寶,“你找到了冰洞,怎麽不想拿來賺點錢?”

二寶早就打好了腹稿,登時擺出一副生氣的面孔,“我是做買賣的不假,但不賺昧心的錢呀。烏孜斷崖是屬于整個昆侖大街的,我怎麽能私吞呢。現在來上報就是為了集體利益着想,要是官家能接管那個冰洞,今年夏天的冰價就能降下來了,大家不就都能享受到實惠了嘛。相反,要是人人都想私挖,碰上崖底的怪物可是要喪命的!”

衛兵幾乎被說服了,又問了一嘴:“崖底真的有怪物?”

二寶點頭:“有,我運氣好才逃出來的。官家去的時候切記多帶點人,萬一接管不了就豎個警告牌,好叫大家知道傳言是真的。”

衛兵也是個聰明人,笑着說:“怎麽不建議直接列為禁區?你這小老板還想再去讨便宜呢?”

二寶不好意思了,露出小酒窩,“這個不重要,官家看着處理嘛。眼下要解決的是那具屍體的問題,先派人去擡來呗?”

提到屍體衛兵有些犯難,告訴二寶現在正值整頓期,上頭重視各地的民生建設呢。要是突然報上一具屍體,保不齊要被當做“歷史遺留問題”。昆侖山本來就是敏感地帶,六族人混居,一旦報上去怕就要面臨全盤翻整的命運了。

這個“歷史遺留”二寶明白,指的是誅殺暴君事件。

在過去的近二十年裏,除了暴君發動的征讨五國戰事,平民百姓在神機的庇護下是極少有人死亡的,而在“誅暴”行動中死掉的也大都是忠于暴君的中央七軍。

暴君伏誅之後七軍回歸,新君沒有遷怒任何一個主帥,但“誅暴”事件卻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君臣關系中的禁忌。現在突然出現一具剛好涼了一年的屍體,的确容易引人猜想,萬一上頭諱疾忌醫不敢接手,再給下頭扣一頂“不作為”的帽子,小小地方官哪能承擔得起?

二寶說:“你覺得我該怎麽辦?”

衛兵說:“依我看,你先幫忙收幾天,我們發布一個招領失蹤人口的訊息,看看有沒有人來問。要是有人問就帶去認領,沒有的話趕在腐爛之前埋了吧。”

二寶說:“好像有點草率。”

衛兵說:“草率不草率的也就那麽回事了。不瞞你,最近這一年裏衙門攏共也沒接到幾起失蹤人口報案,接到的也都處理完了。你找到的這具,大差不差就是‘歷史遺留’,私下裏辦完就得了,可不敢大張旗鼓地宣揚。”

二寶說:“要不然先去彙報給大人吧,我怕你說了不算。”

衛兵咂着嘴睨了他一眼,“還瞧不上我呢,小東西!”

此時全人雜貨鋪外已經聚集了好些人,松鼠從門縫裏往外看,嘆着氣,“鐵匠和王記都在呢,二寶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跟它相比,黃牛顯得淡定得多,嘴裏叼了根細竹竿,竹竿裏的草料被它點燃了,悠悠冒着白煙。它抽了一口,潇灑地說:“別急,二寶又沒幹壞事,不就是查個房嘛。”

“你別抽了,嗆死人!”松鼠不滿它的态度,伸手把它的“煙杆兒”奪走,指着門縫說,“你再仔細瞧瞧,這陣仗能是簡單的查房?”

黃牛半眯着眼睛朝外看了看。還真是,鐵匠和王記湊在一起瞎叨咕呢,指定是在琢磨怎麽坑害二寶。

瞎叨咕的鐵匠又往人後縮了縮,有些擔心,“咱們這樣合适嗎?平時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真叫他被抓走了以後還怎麽相處?”

王記老板呸了一聲,“告都告了,你還想跟他有以後?偷盜官窖罪惡重大,沒個二十年他別想出來。”

鐵匠想了想,“那二十年以後呢?”

此時巡邏兵把敲門變成了拍門,聲音蓋過了這兩人的竊竊私語。有人看不下去了,擠進去說:“幾位官爺,這家小老板可能不在店裏,在的話早就開門了。”

巡邏兵問:“鋪子裏還有別的夥計嗎?”

那人答道:“沒有,只在後院拴了一頭黃牛和一只松鼠。”

巡邏兵又問:“那黃牛和松鼠會鎖門嗎?”

這便是坐實了二寶在店裏卻故意不開門的嫌疑。衆人都開始議論昨天他帶回來的一車冰到底是不是烏孜斷崖下挖來的。

王記老板不陰不陽地插話:“他說是想必就是呗,運氣好嘛,遇到怪物也能全身而退。”

鐵匠附和:“對對,他說是就是!”

王記老板和巡邏兵齊齊扭頭盯着鐵匠,鐵匠這才想起自己舉報人的身份,立馬噤聲了,讪讪幹笑兩下。

門後的松鼠和黃牛聽着了這些話,登時覺得不妙,開始商量要不要卷鋪蓋各逃各的。

松鼠罵完一輪狗娘養的鐵匠和王記仍不解氣,掐斷瓷瓶裏的一截幹枯蠟梅枝,埋怨說:“狗二寶再不回來這群人就要破門了,咱倆會說話的秘密可就要曝光了!”

黃牛說:“咱倆曝光不曝光還不全憑裝傻充愣的本事,一定會曝光的是手術臺上那位仁兄。這算私藏屍體啊。”

松鼠嗯了一聲,低頭看着爪子裏的蠟梅枝,“奇怪,枯枝也能開花?”

黃牛聞聲也去看那朵小花,“吼吼,不是好兆頭。”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巡邏兵的號子聲。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整齊的腳步聲越來越快。

“糟糕,他們真要破門了!”

“我老牛幹脆沖出去跟他們拼了!”

“別沖動,你都不夠塞牙縫的!”

這倆牲畜各有各的緊張法,卻全然不知道手術臺上那位仁兄的變化。

他白慘慘的皮膚正在恢複生機,倒伏在下眼睑的長睫也在一根根彈起,随着一縫光線的滲漏,密密的剪影恰映在一雙深不見底的瞳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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