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用力

藏弓知道應該體諒牲畜不懂進屋先敲門的道理, 但看二寶滿臉驚吓過度的模樣,他又按不下這股火氣。

黃牛跑得快,沒叫他有機會剝牛頭,他便把二寶的被角掖掖好, 說道:“別理它, 繼續睡。”

二寶卻咋呼起來:“天已經亮了, 你又騙我!”

二寶一骨碌翻身下了床,好心沒好報的火頭軍更窩火了, 心想不睡拉倒,今晚還打你的地鋪去吧。

一路上, 松鼠喋喋不休質問二寶到底怎麽回事, 黃牛說的是不是真的。二寶一句都不搭理,全程在想走背字的事兒。這麽一大早, 到底誰會來堵鋪門, 又找什麽麻煩?

還沒到地方,鐵匠先把二寶攔住了, 火急火燎地說:“二寶兄弟先別回鋪子, 你攤着大麻煩了, 一幫老爺們兒堵在你門口半天了!”

二寶說:“可我沒惹事啊, 為什麽堵我?”

鐵匠說:“那誰知道,個個兇神惡煞!”

藏弓說:“先不管, 借根鐵棍來用。”

鐵匠連忙把自家最粗長的一截材料拿來了,對藏弓說:“小舅也別沖動, 我看他們像是練家子, 不比魯閻王好對付。”

藏弓表情一變,“你喊什麽小舅?”

鐵匠搓搓後脖頸,略顯尴尬地說:“那啥, 二寶兄弟是兄弟,要再叫你兄弟的話不就差輩兒了麽。”

藏弓無言以對,拿着鐵棍走了。鐵棍在地上拖出長長的“锃锃”聲,他就納悶地想,早知道不占這個便宜了,這條街上有多少跟二寶稱兄道弟的,要是個個都喊他小舅,逢年過節給是不給壓歲錢?

到了鋪面門口,藏弓把鐵棍扛在肩上,匪裏匪氣地問:“誰要找我大外甥麻煩?”

幾個大漢齊齊轉頭看他,嗬,這不是自家主君麽,怎麽扛着鐵棍來了?人間疾苦,混成這樣了?

藏弓也是一陣失語,頗為掃興地擱下了鐵棍——這幾個大漢不是別人,正是昨天碰過面的豹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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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二寶還沒過來,藏弓先把他們罵了一頓。昨天才交代把戲演得像一點,這就來拆臺了。誰家托兒是這樣的,不能一個一個的來?不能把時間線拉長一點?弄得跟打群架似的。

罵完解氣,他沖後頭小步跑來的二寶招手說:“

不是找麻煩的,來找你申請捐贈呢。”

“啊?”二寶跑得氣喘籲籲,到跟前時小臉都漲得紅撲撲了,詫異道,“這麽早來捐贈?嗐,我還以為放羊大姐的手術出問題了,帶人來算賬呢。”

藏弓說:“都叫你再睡會兒了。”

二寶說:“算啦,你占地方太大,我都被擠得疊你身上了,睡得也不舒坦。”

不舒坦?

火頭軍的逆鱗被扒拉開了。

好個小沒良心的,是誰壓我胸口睡得昏天黑地的,哈喇子都糊了一大片!我還沒叫你賠我精神損失費,你倒先在人前嫌我不行?什麽不舒坦,哪裏不舒坦,豈有此理!

火頭軍氣得臉色鐵青,雖是這麽小心眼兒地計較着,終究還是忍下了一肚子的埋怨。不管怎麽着,不能叫手下人看笑話。

他卻不知,他手下這些大漢只是表面粗莽,內心都很細致敏銳,眼神傳遞間紛紛感嘆承銘主帥有遠見——不能弄成雙成對的東西出來,否則主君看着着急,很可能有斷袖的風險。

幾人相護數了數,二、四、六、八,好家夥,是雙數!豹旗三號立即開口道:“我家還有個兄弟,我把他叫來!”

二寶被這份熱情轟懵了,手伸出去老長也沒能把人攔住。不說走背字麽?明明是順字啊,争着搶着來簽協議,還要帶兄弟!

嘿,器官庫有着落了!

二寶的心情頓時明朗了起來,把幾個大漢請進屋裏,端茶倒水的同時講解了捐贈協議的各項條款。

本以為大漢們得研究研究再做決定,誰知他們痛快得很,拿過來就簽了,個個都是全捐。

二寶生疑,把藏弓拉到一邊悄悄問:“你老實說,他們是不是你花錢買來的托兒?”

藏弓說:“你又沒給我錢,我上哪兒買去。再說了,花錢買的托兒只會跟你假簽,或者預簽再退,哪會直接全捐?”

二寶一想,沒錯,是這個道理!“那,那他們真的是我的野生主顧?”

藏弓長眉飛揚,“恭喜啊小老板。”

二寶的眼睛亮了,像天上的星星忽閃忽閃。藏弓瞧着高興,就自告奮勇要去買兩挂鞭炮,二寶更高興,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叫他再買幾筒煙花,天黑以後接着放。

這麽一宣傳,真有不少人被吸引了,到晌午時一共有十多個來咨詢捐贈協議的,預簽了五個,直簽了兩個捐血和捐骨髓的。

二寶幾乎被這份巨大的喜悅沖昏了頭,仿佛已經看見了器官庫的建成,聖主陛下都親自來給他剪彩。

不過晌午之後就沒人來了——畢竟托兒們不能久待,宣傳效果有限。二寶捧着臉,眼巴巴盼着再有一次早上的好運,可惜等到天黑都沒有,晚打烊了一個時辰也沒有。

第二天二寶又早早起床,足下生風跑去了鋪子裏癡等,然而情況也不樂觀,只有一個劉瘸子來預簽了全捐,說要給父母留個保障,但會不會反悔還得看回去和父母商量的結果。

等到中午困了,二寶就趴在櫃臺上眯了一會兒,誰知不速之客就在他做美夢的時候臨門了。

怕什麽來什麽,放羊女的婆婆來了。

她婆婆人稱楊老太,性子野,脾氣壞,北溪村有名的得理不饒人。看見二寶在休息也沒客氣,楊老太砰砰拍響櫃臺面,沖着二寶就是一頓罵。

“你看看你給我兒媳婦弄的這是什麽,什麽亂七八糟的人的頭發都敢拿來栽,你知道那女的有病沒病啊?趕緊看看,看看,這頭皮都被傳染麻疹了,要是再傳染給家裏人怎麽辦?趕緊給我解決!”

“麻疹?”二寶揉揉眼睛,驚魂未定地上前查看放羊女的頭皮,奇怪道,“怎麽會這樣?”

放羊女的發囊的确出問題了,紅腫一大片,還有的冒了膿頭。但二寶也發現,不光是栽發的部位有這種問題,耳後、後腦這些發量本就足夠的部位也有小紅斑。這些部位沒有栽發,很顯然是她自己的問題。

二寶問放羊女:“你這兩天照常放羊的嗎?在外面有沒有被蚊蟲叮咬,或者去過悶濕潮熱的地方?”

放羊女的臉色很難看,答道:“沒有。我回去跟孩子爹說了全捐的事情,被他罵了,吵了一架之後就沒去放羊。”

二寶又問:“你這狀況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的?用手撓了嗎?”

放羊女說:“昨天午睡起來之後就覺得有些刺癢,聽你的話沒敢撓。”

“別問東問西找理由了,回頭做個飯疊個被都能被你拿來當借口。什麽狗屁手術,把人做殘了還不承認,你也配當大夫?”楊老太不依不饒的,還跑到馬路上嚷嚷,叫人都來給她評理。

藏弓在後院聽見嘈雜聲,出來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二寶苦着小臉沒吭聲,藏弓又去外面看是誰在嚷嚷,看見放羊女正竭力拉扯一個老太太,便明白了大半。

他對老太太道:“直接去報官吧,再吵也不賠錢。”說完轉身回來打算關門。

楊老太哪能放過他,聽到不賠錢就小碎步沖了上來,“你不能關門,事情一天不解決我就在這兒堵一天,吃飯睡覺我都在這兒!光腳的還怕穿鞋的?反正我不用做生意,不用養鋪子,就看誰耗得過誰。”

說完她還撞了上來,全然一副要碰瓷的模樣。只不過在她撞上藏弓後背的瞬間,藏弓朝前半步做了個緩沖,沒叫她彈回去摔倒。

碰瓷不成,楊老太便捂住心口打算拿“年老體弱”來挾制,誰知藏弓比她更先捂住了心口,臉上還露出了疼痛神色。

火頭軍毫無負擔地質問道:“這麽用力撞我幹什麽?這條街上誰不知道我身子骨弱,你把我撞殘了賠得起嗎?”

老太太一愣,“你說什麽,我把你撞殘?你年紀輕輕……”

“年紀輕輕不能身子骨弱?我這心髒做過手術,要是撞出點問題來,挖你這顆七老八十的心可不夠賠,得挖你兒子的心!你兒子要是心腸壞,就挖你孫子的心!”

“你,你!”楊老太頭一次遇見這麽恬不知恥的年輕人,氣得呼哧呼哧大喘氣。

放羊女早就覺得丢臉了,跟着勸她婆婆:“娘,咱回去行嗎?是我自己要植發的,不管怎麽樣我都認了,您讓我一個人承擔後果行不行?”

“放屁!”楊老太搡開她,指着鼻子罵,“平時你不中用就罷了,遇到這種事也畏畏縮縮,像什麽樣子!我看你就是在家閑出屁了,沒事找事,孩子都好幾歲了還來栽頭發,捯饬給誰看呢!”

楊老太唾沫橫飛,放羊女被罵得臉色通紅,看熱鬧的人裏有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婦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就站出來說:“楊老太,可別欺負你兒媳婦了,誰不知道你兒子在醉香樓裏找了個姘頭,肚子都有盆那麽大了吧!聽說還打算娶她作二房?醉香樓是什麽地方,你們娘倆還真不怕被人笑話!”

“誰敢笑話?”楊老太叉着腰說,“要不是她生不出帶把兒的來,我兒子至于在外面找嗎?你們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誰家媳婦整天擺臭臉,哪個爺們兒看了不堵得慌?何況男人三妻四妾本來就很正常,做女人的要是侍奉不好丈夫,不能給丈夫延綿香火,就得有讓丈夫納妾的覺悟!”

提起幾年前的事,楊老太氣得更厲害,說這兒媳婦懷個孩子可不得了,把自己當成了活祖宗,嫌這不好嫌那不好,做什麽都不合她的心意,還在月子裏跑回娘家,叫別人都笑話他們老楊家。

“新媳婦不管怎麽說都懷了我楊家的骨肉,娶回來是應該的,那是我兒子有擔當。可就為了不叫她膈應,馬上臨盆了都沒接回家裏,可憐我孫子也跟着在外頭受苦受難的。你們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哪個忍心叫自己孩子當私生子的,站出來我瞧瞧!”

耐着性子聽她花費大把口水抨斥自己的兒媳婦,藏弓才算明白了二寶之前想對他說的那個秘密是什麽,一掌拍在門板上,止住了吵鬧聲。

他滿腔邪火發不出去,陡然冒出了一個馊主意,便問二寶:“大外甥,想不想學射箭?”

二寶疑惑道:“現在嗎?現在我正被人堵着門罵呢,恐怕提不起來興致呢。”

火頭軍揚起嘴角,食中二指閑不住似地揉捏着二寶軟乎乎的小耳垂,說道:“瞧瞧你小舅,都被人罵了多少年了,有什麽好在意的。苦中作樂才是真本事,來,小舅帶你玩個好玩的。”

說罷,他從屋裏拿來了彎弓,又用一條黑布帶蒙住了二寶的眼睛,在二寶耳邊問道:“現在覺得怎麽樣?”

二寶不自在地搓了把臉,答道:“好像挺刺激的。但是你能不能別靠我這麽近?我從這裏到這裏都有點熱……”

二寶的手指從耳根一路滑到小腹,不明白那股熱流是怎麽來的,就覺得臊得慌。但說者無心,聽者自動腦補,這番再正常不過的話已然悄無聲息地變了味兒。

藏弓像抓着了兔尾巴似地追着問:“為什麽熱?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感受,是不是心跳很快?”

二寶說:“沒有啊,雖然楊老太很兇,但我以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這樣的人。”

藏弓可不滿意這樣的回答,說了句“我不信”就去摸二寶的小肚子,摸完小肚子又去摸心窩。

二寶挺着肚皮由他試探,把黑布帶掀開一條縫,洋洋得意道:“沒騙你吧?我心理素質還是可以的。”

藏弓臉色凝重,比挨了老太太的罵還陰沉,覺察到小東西的心髒果然撲突撲突跳動勻速時便氣哼哼地松了手,動作堪比尥蹶子。

愚笨兔子,一點沒開竅!

“射箭!”火頭軍塞了支木柄鐵頭箭在二寶手裏,從身後環抱住二寶,教他拉開弓弦,“大外甥,聽好了,我叫你往哪兒射你就往哪兒射,不用怕,射到了人有你小舅抵命。”

二寶大駭,圍觀群衆也覺得這個夥計瘋了,接二連三地退避出去,防止被二寶顫抖的箭頭射中。

楊老太立在中間,往哪兒躲都不是,急得大喊大叫:“瘋了吧你們,大庭廣衆之下要殺人滅口哇,在場諸位可都看得真切呢,傷了我你們也沒好果子吃!”

藏弓冷笑一聲,“大外甥,左腳後撤半步,肩膀向左側傾斜一指,上臂再放低些,目标比較矮。”

楊老太:“瘋啦瘋啦!殺人啦!你們快報官去呀,快把我兒子找來啊!”

放羊女也說:“二寶兄弟,箭頭無眼,可千萬別沖動!”

二寶現在也拿不準藏弓到底是不是在吓唬老太太了,想扯掉蒙眼布,卻被他牢牢握着雙手。“将軍啊,不行的。”二寶慌亂地搖着頭。

火頭軍有一把迷人的好嗓子,偏偏說出來的話又騷又浪:“男子漢,床上床下都不能說不行,給我用點兒力!”

“啊啊啊啊!”随着箭矢離弦,楊老太捂着腦袋跌坐到了地上,好半晌睜開眼睛,往後一看,那支箭就紮在她正後方的牆上,而她鬓邊的一縷花發已經散落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蟹蟹奶兔們的收藏,蟹蟹留言,給兔兔們沖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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