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洛周周坐在警署外面的長椅上，看着臺階下的花壇。

前來接他的秦副官正在裏面辦手續。

“洛公子給你們添麻煩了。”秦副官填好最後一張表格，對着面前的警員欠了欠身。

“沒有沒有，洛公子很乖的。”那警員誠惶誠恐，見他要出門，趕緊先人一步拉開了透明的玻璃門。

秦副官出來後看了一圈，緩緩走到洛周周面前，呼了一口氣，“洛公子，回去吧。”

本以為會遭到拒絕，沒想到洛周周絲毫不反抗地起身，跟在他後面走向了停車場。

黑色轎車啓動，在幾名警員的目送下，緩緩離開了警署。

秦副官沉默地開着車，洛周周折騰了一晚上，現在也感覺到了疲累，将頭靠向椅背，不再看外面。

要找的人在埃內夏，這裏對他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大的吸引力。

陳思翰……

洛周周想到這個名字便困意頓消，心裏又是一陣激動。

陳思翰，陳思翰，他反複念了這個名字好幾遍。

可是埃內夏那麽大，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裏，他想到這裏有點犯愁。

但随即又開心起來，只要知道了人就好辦，天天去找，總能找到。

都已經找了這麽多年，不在乎這一時半會了。

洛周周，你要沉住氣。

他叮囑自己。

找到他後要怎麽說呢？

你好，我是你的初擁對象。

可要是他不信呢？

那自己就說，你讓我咬一口吧，咬上一口你就知道了。

想到這兒，洛周周用舌尖頂了頂自己側上的牙齒。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他發現自己的尖牙再也不能伸出，不管怎麽用力都不行。

那裏始終只有一顆小小的，尖而短的牙。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虛弱地挂在牙龈上。

到時候用這個可以咬開陳思翰的皮膚，并刺進他的血管嗎？

洛周周想到那一幕，激動之餘又有點擔憂。

可他又不敢去看牙醫。

總不能說，嗨，我是一名吸血鬼，但是我的尖牙最近不出來了，請幫我檢查一下。

街道上的行人已經不多了，只是霓虹依然亮着，透過玻璃，車內的色彩也在變幻。

洛周周看向駕駛座秦副官的側臉，一樣的位置，一樣的角度，他突然想起了楚封。

頓時，尋到初擁對象的喜悅也被沖淡了些。

早知道只是被抓進警署，那怎麽也不會開口将自己的種族告訴給他的。

這個秘密，只能讓陳思翰知道。

洛周周沮喪地呼出口氣，微微偏頭看向車窗外。

街道已經變寬，秦副官加快了車速，兩邊的景物都閃得很快。

突然，他看到街邊有名穿着軍裝制服的人，背朝着他，手裏提着個裝滿東西的袋子，和一名穿着橘色連衣裙的年輕女人站着交談。

那女人看着他笑，然後接過他手上的袋子。

洛周周覺得那身制服和背影很眼熟，像是楚封。

他轉身從後車窗看去，可那兩人被停在路側的車輛擋住了。

不過他看見旁邊停着輛黑色的巡邏車，很熟悉，他剛坐過。

這人分明就是楚封，他在約會嗎？

洛周周轉回來坐好，有點好奇，不過在車緩緩駛入埃內夏的關卡後，這點好奇就被他抛之腦後。

他知道，接下來就要迎接洛佩将軍，也就是非說是他父親那人的無盡怒火。

電子大門識別出這輛車，自動開啓。順着兩側開滿郁金香的私人車道，秦副官将車停在了一幢別墅前。

別墅底層燈火通明，顯然裏面的人還沒有休息。

洛周周覺得自己并不怕洛佩，自己是只吸血鬼，而他只是一名普通人。

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慌張，但兩個月來，他已看出來這個人只會大聲咆哮和命令他不準出門。

但他還是不願意下車，垂頭看着自己的手指。

能拖一會兒算一會兒。

“洛公子，下車吧。”見後面半天沒有動靜，秦副官轉身說道。

洛周周不動也不說話。

秦副官又說：“洛公子，我還要将車放回車庫。”

洛周周拖不過去，只得深呼吸了一口，下了車。

磨磨蹭蹭走上大理石的臺階，推開厚重的屋門。

華麗的大吊燈下，洛佩穿着醬紅色暗紋的絲綢睡袍，靠坐在沙發上。

雖然有些發福，身形微胖，可多年的身居高位，讓他依然充滿威嚴。

自稱是他母親的洛佩夫人琳達，穿着同系列的睡袍，坐在他的右側，擔憂地攥着手。

洛周周看到這陣勢，沒有再動，垂手直直地站在門旁的地毯上。

屋裏一片靜默，只聽見牆角的紅檀木座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于是開口道：“晚上好，洛佩将軍，琳達女士。”

“聽見了嗎？他将我稱作将軍。”洛佩猛然起身，轉頭對妻子大聲說道。

“從小到大你都縱容着他，現在好了，琳達女士，他已經去闖關卡被抓進警署。接下來就要去殺人了。”

“我不會殺人的。”洛周周忍不住出聲打斷：“雖然你們人類很脆弱，但我絕不會殺人。”

見洛佩和琳達都轉頭看向他，他認真地說：“洛佩将軍，你用粗暴野蠻的态度對待我，足足兩個月零三天，但是我也沒有殺你。”

洛佩飛快地走到洛周周面前，用手指着他點了點，張口想說什麽。

“很晚了，洛佩将軍，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好嗎？”洛周周打斷了他要說的話。

他覺得今天很累，沒有精力聽洛佩吼叫上半刻鐘，他只想休息。

雖然每次吼叫時他其實在走神。

看着洛周周無辜的眼神，洛佩什麽也說不出了，他無奈嘆氣轉身，看向妻子，“明天就帶他去軍部檢查一下腦子。”

洛佩夫人一句話也說不出，只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哽咽起來。

洛周周對着他倆行了一禮，順着回形樓梯上到二樓。無聲地穿過鋪着銀灰色地毯的走廊，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準确地說，是原來那個洛周周的房間。

他輕輕關上房門，打開壁燈，徑直穿過寬大的卧房，進入和卧房相連的浴室。

這間浴室比他原世界的房子都要大，浴缸像是可以在裏面游泳。

洛周周蹲下身放熱水，然後赤着腳走到鏡子前，注視着裏面的自己。

鏡子裏的人眼睛很大，皮膚很白，半邊大胡子還挂在臉上。他伸手輕輕摘去，丢進臺案下的垃圾桶。

這樣的胡子他還有一個，為了方便在別墅外裝扮，他用塑料袋封好，和工人服一起埋在圍欄下。

這房間的主人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也叫洛周周。兩個月前一覺醒來，自己成了他，而他就那樣消失了。

應該是代替自己做吸血鬼去了吧。

洛周周本來一想到他從此以後就成了自己，在沒有洛佩将軍的世界裏自由來去，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但今晚不同，他非常慶幸和那位洛周周調換了，因為他在這裏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初擁對象。

是名優雅的，英俊的警長。

想到陳思翰，好像這一切也不是那樣令人難以忍受。

洛周周心情愉快地開始脫衣服，将工人服正要扔到髒衣簍時，他捏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楚封給自己塞的那顆糖。

他想要扔進垃圾桶，猶豫了下，還是剝開來，将乳白色的糖球含進了口中。

閉眼躺在浴缸裏，他想起楚封那鼓動的臉頰，也用舌頭去頂糖球。

糖球和牙齒輕輕碰撞，發出響聲，橘子的香甜慢慢在舌尖鋪開。

泡完澡，洛周周穿着睡袍，躺在豪華大床上。身體已經很疲倦，可翻來翻去怎麽也睡不着。

我真的好想有口棺材，他想着。

楠木做的，外面漆成黑色，深褐色也可以，裏面鋪着紅色的金絲絨毯。

躺進去蓋上蓋子，雙手交疊在胸前，放松又舒适。哪像躺在床上，四周空落落的一點沒有安全感。

他又翻騰了會兒，突然起身，抱起枕頭走到牆邊的衣櫃前，拉開櫃門鑽了進去，再将門關上。

一陣窸窸窣窣後，屋裏漸漸恢複了安靜。

窗簾沒有拉，月光從窗戶灑進來，只聽見很遠的地方，偶爾有夜歸人的汽車駛過。

“咣”，一聲重響打破靜谧，衣櫃門被推開又彈回來。

洛周周從櫃子裏爬到地上，雙手捂住喉嚨，大口大口喘氣。

他剛才蜷在衣櫃裏睡着了，很快就因為沒有空氣給憋醒。

他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邊咳嗽邊往大床走，正要爬上去時，又頓住了。

慢慢蹲下身，往床底下看了一陣。

然後鑽了進去。

很快，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疲憊不堪的洛周周，躺在床底下終于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