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冷冬
今歲冬天來得特別早，中秋後兩場秋雨，氣溫驟降，直接越過深秋邁進凜冬，冷得出奇不說，北風也格外嚣張，白日裏都能剮掉人一層皮。
村裏老人都道，今年是個冷冬，要早早的預備過冬才好。
聽着屋外鬼哭狼嚎的風聲，尹嬌嬌裹緊身上鐵皮似的薄被，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她快凍死了。
無孔不入的風，直往人骨頭縫裏鑽，尹嬌嬌冷得全身發抖，偏生肚子也不争氣，餓的咕咕叫。
又冷又餓，尹嬌嬌有些絕望，還有點蹿火。
這是人過的日子？
黑暗中，她睜開眼又閉上，閉上又睜開……
良久，她閉上眼，壓下火氣，在心底嘆了口氣。
算了，命犯太歲，是她倒黴。
想她一個事業有成的新時代女性，穿進一本科舉文裏成了個炮灰，沒吃沒喝沒穿就算了，還是個任勞任怨供男主讀書，卻在男主高中狀元時被一場風寒奪了小命的童養媳。
不是倒黴是什麽？
原主和她同名，也叫嬌嬌，打小颠沛流離，五歲被書家買回來給男主當童養媳，書家不過是個很一般的農戶，之所以買童養媳是因為書家大郎也即男主書亦茗身體不好有早夭之相，才信了雲游半仙的話，買個童養媳，當是沖一沖。
于原身而言，被書家買回來，也算萬幸，書家雖家貧，卻是個良善人家，對她不說多好，倒也沒被虐待。她十歲時，書家夫婦身染重疾，沒出三個月，便都沒了，留下頑疾纏身的書亦茗，還有嗷嗷待哺的書家兩兄妹，外加四處漏風的家和一屁股債。
男主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養家的重擔只能落在原主身上。
這個時代背景下，一個尚且是個孩子的女娃娃養家，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苦盡甘來，熬到男主高中狀元，卻被一場風寒奪了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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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就是，勞碌一輩子，苦全吃盡了，卻一點兒男主的光都沒沾上，一點兒福都沒享上的徹頭徹尾的工具人。
何止命苦，簡直令人發指！
回顧完原主的一生，尹嬌嬌沒忍住又嘆了口氣，還有點生氣。
可來都來了，生氣抱怨也于
事無補。
左右原身只是個工具人炮灰，不是反派也不是主角的沖關角色，就是命不好，多年勞累外加營養不良，內裏早就耗盡了，所以才會一場風寒就送了小命。她只要好好保重自個的身體，想盡辦法吃飽穿暖，供男主讀書考狀元，只要平穩度過了‘死期’，憑她于微末時不離不棄的情分，男主肯定不會虧待她。她也不是個貪心的人，到時男主只要給她點小錢錢，讓她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以男主的品性為人，自會應允。
原書裏，男主十一歲雙親病逝，十五歲中舉，十九歲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從此平步青雲，位極人臣……現在十一歲，也就說，只要熬過這八年，她的人生就會一片光明。
八年，說短不短，可說長也不長。這麽一想，尹嬌嬌又覺得這日子也不是不能過。
有了希望，心裏頭總算有了點熱和勁，黑暗中，她眨了眨眼，剛要一出胸中郁氣，才動了下嘴角就被一道隐忍的咳嗽聲打斷了。
咳……咳咳……咳……
咳嗽聲明顯是被壓着的，只是夜又黑又靜，尤顯得清晰震耳。
尹嬌嬌動了動眉心，打眼朝裏側看去。
今夜沒月亮，也沒星子，漆黑漆黑中，尹嬌嬌只隐隐看到一個輕顫的側身。
好一會兒，咳嗽聲停了，看着那個模糊的輪廓，尹嬌嬌再次動了動眉心，隐約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安靜沒片刻，咳嗽聲再起。
這一次來勢洶洶，哪怕被死死壓着極盡隐忍，依然咳的撕心裂肺，到最後徹底壓不住，尹嬌嬌都能感覺到床板在震，那咳嗽聲更是揪心，似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一般。
尹嬌嬌眉頭死擰，片刻後掀開被子下床。
在她下床的那一刻，那咳嗽聲明顯頓了一頓，雖然只停頓了須臾，她還是察覺到了。
黑暗中，尹嬌嬌抿了下嘴角，男主這個時候也就十一歲，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這罪，委實遭的不輕。
點了油燈，小心地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咳得這麽厲害，起來坐一會兒。”
話落，她擡眼看過去，卻在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時，怔了一怔。
那是一雙極好看的丹鳳眼，眼皮薄，眼尾上揚，黑亮亮的
，許是因為咳嗽的原因，還泛着水汽，潤潤的，如同被泉水洗過的寶石。
到底是男主，長得也好，就是面色太過蒼白。
她站在那兒一時沒言語，而那雙眼睛的主人也似是愣住了，好看的眼睛裏閃過一抹訝異，短暫的安靜後，又是新一輪的撕心裂肺。
尹嬌嬌顧不上再想旁的，忙上前，扶着他坐起來。
這一扶，尹嬌嬌的心委實揪了一下。
好瘦。
剛剛因為沒掌燈，他又蓋着被子，只看到個輪廓，看不真切，以書家的情況，雖然能猜到會很瘦，卻不料會這般瘦，說是形銷骨立都不為過。
尹嬌嬌自認自己不是聖母，也沒什麽菩薩心腸，可這會兒，看着這個風一吹就要散，手下用點力就會碎的半大少年，她還是動了恻隐之心。
抛開日後的風光不談，當下，他也是個可憐人。
讓他靠着牆坐好，尹嬌嬌道：“我給你燒點水，潤潤喉嚨會舒服些。”
說着她便轉身，要出去。
“不……咳咳……不用。”沙啞的少年聲響起。
與此同時，她的衣袖也被人抓住了。
尹嬌嬌回頭，看着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有些慶幸自己回頭了，而不是直接掙開。
坐起來後，咳嗽總算沒那麽厲害了，但情況依然算不上好。
“不用……”他費力道：“都這麽晚了，別忙了。”
尹嬌嬌稍稍驚訝了下。
書裏，男主書亦茗可是個出了名的冷心冷面，冷血無情的主兒，哪怕位極人臣，性情都不曾有分毫改變，滿朝文武私下裏都道他大抵連血都是涼的。
雖然此時書亦茗面色依然冷冷淡淡，但話到底是帶了幾分人情味的，這和書裏似乎有點……
不過轉念她就明白了。
書亦茗那冷血無情的性子，多半是少時坎坷的命運磨砺出來的。
父母過世後，他又重病纏身多年，最困難的那幾年，他遭遇的艱辛和屈辱，尹嬌嬌記得清清楚楚。
這個時候雖然也艱難，但到底所遭受的屈辱并不多，是以他性子也沒那麽冷。
“一會兒就好。”尹嬌嬌道：“你且坐着等一等。”
那只抓着她衣袖的手非但沒松口，反倒抓得更緊，許是用力，也許是他實在難受，手臂上青筋暴
凸，看得尹嬌嬌有些觸目驚心。
“家裏……柴不……不多了……”好半晌，書亦茗才壓着嗓子道：“省省罷。”
尹嬌嬌：“……”
這一瞬間，她想罵人。
作者心也太狠了吧？
是親媽嗎？這是路上撿的便宜後媽吧？這麽對自己筆下的崽，夜裏可睡得着？
深吸了一口冷氣，尹嬌嬌情緒才緩和了些，她對書亦茗道：“天亮我就上山，柴火的事，你不用擔心。”
說完，她直接把書亦茗的手拿開，想了想又給塞進沒幾分暖和勁的被子裏，這才出去燒水。
大半夜，頂着寒風，舀水，燒水，尹嬌嬌全身上下只有一個感覺：冷，實在是太冷了。
直到點着了火，才算稍稍暖和了點。
竈膛的火光照亮四周，尹嬌嬌打量一圈，末了她嘆了口氣，任重而道遠啊。
燒着火燒着火，尹嬌嬌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她站起來就朝院子裏跑，借着火光，在院子裏踢踢撿撿……
她不知道，打從她出去後，書亦茗眼神就變了。
此時，他透過窗子，看着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的人，稚嫩的少年臉上，現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深沉。
半晌，他眉心微微擰了下。
上一世，她也有這般嗎？
是的。
他重生了。
雖然匪夷所思，可他就是重生了，重新回到了雙親剛剛過世，最艱難的十一歲。
官場沉浮的幾十年閱歷，都沒能讓他在意識到自己重生的那一刻壓住震驚的情緒。
他也萬萬沒想到，他重生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會是嬌嬌。
那個在他生命中消失了幾十年，音容笑貌早就記不起的人，就這樣活生生的，再次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看着她院裏院外跑了兩個來回，他也沒想起來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是否也這般關切。
實在是太久遠了，久遠到他剛剛第一眼差點沒認出她來。
末了，他收回視線，既是上輩子的事，想不起就罷了。
他看了眼一貧如洗的家和酣睡的幼弟幼妹，既然上天給了他機會重活一世，自當好生擔起兄長的職責，讓弟妹和嬌嬌都過得好些。
正思量着該怎麽度過生命裏最冷的嚴冬，腳步聲響起，嬌嬌端着冒着熱氣的碗進來。
“
燙，”把盛了大半碗開水的碗放在架子上，尹嬌嬌道：“先涼一涼。”
話落，沒等書亦茗開口，她又轉身跑出去了。
書亦茗看了看熱氣騰騰的瓷碗，又朝外看了眼，古井不波的眸子現出幾分疑惑。
這疑惑沒片刻便解開了。
尹嬌嬌揣着一包東西進來，一咕嚕放到床上。
看清楚是什麽後，書亦茗先是一愣，然後笑了。
雖只是牽了下嘴角，可對不茍言笑的書大人而言，這就是笑。
只可惜，尹嬌嬌正盯着她的寶貝們，沒有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