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晉江首發
此言一出, 立即便有許多人附和起來,她們大多是坐在宋嬛周圍的貴女,方才心中堆積的不滿與嫉恨,如今便化作了最尖銳的劍, 齊心協力的朝着宋嬛刺了過來。
宋嬛面上一紅, 連忙求助似的回過頭去看蕭瑤光, 可蕭瑤光卻只是很端莊的笑着, 仿佛很是樂見其成, 柔聲道:“我倒很想看看宋三姑娘在馬球場上的風姿呢, 想來定是如木蘭一般, 潇灑不輸男兒。”
蕭瑤光此言一出, 衆人便都跟着應和起來, 一時倒分不清到底誰是出自真心, 誰又是在看熱鬧了。
旁人也許不知道宋嬛的情況,宋姝卻是知道的。她們宋府的姑娘一貫講究的是書香之氣, 看的書雖不少,可于馬球一事上卻算是一竅不通。
她還算不錯的, 多少跟着宋辭打過幾次, 可也說不上擅長,而宋嬛便大約是碰都沒碰過球杆了,說句難聽的,只怕連規則都不知道,連馬都上不去。
要讓宋嬛上場,幾乎就是要了她的命,丢人不說,若是從馬上摔下來,那可不是玩的。更何況剛剛受傷下場的萬姑娘是将軍的女兒, 自她五六歲起便學着打馬球了,這才能有幸與顧遲一隊,若是打得太差,就算自己不摔,只怕顧遲也要嫌棄她的。
宋姝心思流轉,想着若是宋嬛能夠上場,好好的搓搓她的銳氣也是好的,也免得她風頭太過,連自己都壓過了。
宋姝想着,便也不開口,只悠悠閑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流露出淡淡的奚落的笑意。
倒是李氏有些坐不住,她雖然不喜歡宋嬛,卻不得不顧着宋同的面子,若是宋家的女兒在馬球場上丢了人,只怕宋同面子上也無光。
她便強自笑着,道:“三丫頭自小是個文氣的,并不擅于打馬球,還是算了罷,算了罷。”
周遭有人說道:“夫人這話錯了,女子打馬球要的便是氣勢,并不是技術,三姑娘雖不擅長,可但凡上去了,便是好的。”
“可不是?馬球是陛下都喜歡的,我聽爹爹說,汴京城中但凡有些頭臉的人家,都會請人教自家的姑娘打馬球的,宋三姑娘出身名門,定是會的。”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李氏在一旁聽着,面上便有些挂不住,連笑都笑得幹癟了。這算什麽,三丫頭若不上場,豈不是連整個宋家都拉下水了?
她心裏暗罵着宋嬛是個惹禍精,可面上卻不得不賠笑着,道:“三丫頭學自然是學過的,只是……上不得場,上不得場……”
她說着,推了推宋姝,擠眉弄眼道:“姝兒,你幫着說句話。”
宋姝推脫不過,便笑着站起身來,道:“衆位姐姐聽我一言,我三妹妹的确不擅長這個,還是算了罷。”
宋嬛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連頭都不敢擡了,只低着頭坐在那裏,目光緊緊盯着手中攪動的帕子,出了一身的冷汗,連手指都濕膩起來。
她聽見宋姝為她說話,本以為這件事便可到此為止,誰知竟愈演愈烈起來,她耳邊充斥着不堪入耳的嘲諷和譏笑聲,那些平日裏優雅矜持的貴女們,說出奚落人的話來,竟比市井婦人還要惡毒些。
有人道:“宋大姑娘這麽說了,我們若是不信,便像是故意為難三姑娘了。”
“是啊,只是真沒想到,三姑娘竟當真不會馬球,按理說宋府定是請人教養過姑娘們的,若非……是因為三姑娘是庶出,那教養之人便疏忽了?”
“這是有的,從前我家裏請了教習,便總是對我更嚴苛些,後來我才知道,在下人眼裏,主子也是有高有低的。”
衆人笑得越發明目張膽起來,字字句句所諷刺的,都不過是宋嬛庶出的身份。在她們眼中,這是中傷她最簡單的竅門,卻也是傷的她最深的法子。
宋嬛的肩膀微微聳動着,幾乎是克制不住的想要逃開,可是她不能。她今日若是逃開了,便會成為汴京城中的笑柄,到時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費了。
她正迷惘和痛苦着,便聽得身後響起一聲清冽而又堅定的聲音:“我去便是!”
她随衆人一道轉過頭去,只見謝莞正站在她身後,眸光中沒有一絲笑意,只輕抿着唇,道:“不就是打馬球,我們庶女也會的。”
她言罷,便順着階梯走了下去,再不理身後貴女們的議論。
宋媪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裳,看着謝莞挺直的背影和堅定的步伐,她覺得自己都快崩潰了。
偏偏宋昭還擔憂的問她,道:“二姐姐,四姐姐會打馬球?”
宋媪皺着眉,緊張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宋婉若是會打馬球,只怕豬都會上樹了!也不知道這丫頭抽了什麽風,竟不顧自己,跑去給宋嬛出頭了。
見宋昭仍看着自己,宋媪越發覺得心慌意亂,忍不住敷衍道:“會……的吧。“應該是,會的罷?
顧遲看着謝莞一步步從階梯上走下來,不覺眯了眯眼睛,看向身旁的三九,道:“去挑匹好馬來。”
三九道了聲“是”,轉身走了出去。
顧遠自看見謝莞心裏就不大舒服,他忍不住喃喃道:“三哥,方才萬姑娘的馬不就很好?幹什麽要特特給她換一匹馬呢?”
顧遲沒說話,只打量着顧遠的臉色,見他面上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目光又刻意避着謝莞,心下便了然了許多,淡淡道:“你怎麽想起管這些事了?莫不是你臉上的傷不是摔得?反是宋四姑娘打的?”
顧遠忙不疊的否認,道:“怎麽會?她……她怎麽打得了我?就憑她?”
顧遲“哦”了一聲,聲調卻是微微上揚,似是不信,卻沒有再多言,眸光只有意無意的掃過謝莞的臉頰,打量着她眉間飛揚而又倨傲的神色。
他記得,阿莞也是很喜歡打馬球的。
當年宮中舉辦馬球賽,他被端王設計摔下了馬,便是阿莞氣勢洶洶的跑上來,撿起他的球杆狠狠的打了端王。那時她還未嫁給他,謝家也還未失勢,陛下便也沒有罰她,只笑着道了聲“謝姑娘當真是朕的好兒媳!”
阿莞扶他起身,聽見陛下這話,也悄悄的紅了耳朵尖,眼底一片嫣紅,宛如池水中的蓮花,嬌憨至極。
他那時就想,世上怎麽會有阿莞這樣的姑娘,她若是愛你,便是舍命一般護着你,她若是恨你,打起你來也是真的狠。
還好,她心裏有他。
可是現在,望着面前這個連眼神都沒有施舍給自己的姑娘,顧遲不知為什麽,竟有些膽寒。這是發自心底的顫抖,就像是将他拽回了當年阿莞自盡時的場面,那樣的決絕,混雜着血色,讓他再也無法在她的眼眸裏,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他的阿莞,在頭也不回的離開他。
“殿下。”三九催促着他。
顧遲回過神來,見他牽了一匹棗紅色的馬來,他眸子倏的收縮着,就像是這匹馬撞在了他的心上似的。
那一刻,他覺得這一切就仿佛是宿命——當年阿莞最愛棗紅色的馬,說它們像火一樣炙熱,就像是西京人的心,直白而坦率。
他望向謝莞,見她雙眸冷冽,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小小的唇卻緊緊抿着,略微有些發白,像是屏了一口氣似的。
她見他有些遲疑,便冷冷道:“若是太子殿下覺得我不配騎這馬,也不必麻煩了,我騎方才那一匹就很好。”
“你這話什麽意思?”顧遠見她神情不屑,不覺有些不滿,忍不住道。
謝莞瞥了他一眼,悠然的挽起雙臂,道:“就是你聽見的意思。”
“嗳我這暴脾氣……”顧遠說着就要挽袖子,可看着謝莞仿佛沒有溫度的眼睛,又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只裝腔作勢的在不遠處揮着拳頭,結結巴巴道:“我可不打女人,要不然……”
謝莞斜睨着他,眸中帶着淺顯的笑意,好像在說“要不然你能怎樣”似的。
“讓她騎這匹。”顧遲目光悠遠,只淡漠至極的丢下這句話,便策馬而去。
三九将缰繩遞給謝莞,道:“姑娘,請!”
謝莞微微颔首,一把拽過缰繩,極其利落的翻身上馬,動作絲毫不比在場最騎術精湛的男子差。
衆人忍不住驚呼起來,忠勇侯不住的和周遭的人感慨道:“太子殿下可真是如虎添翼啊,這丫頭身手不錯,咱們可不能小觑。”
顧遠震驚的看着她,下巴都有些合不上,這丫頭上馬的姿勢可真是漂亮啊!他目光一直跟随着謝莞的身影,直到她跑的遠了,才扶了扶自己的下颌,看向三九,道:“你們從哪找來的這個丫頭啊?”
三九怔了怔,道:“五殿下,天地良心,她是自己冒出來的。”
謝莞一路策馬,在馬球場中間站定,她許久沒有騎馬,卻仍然熟悉的仿佛是昨天才剛剛騎過一般。她的心劇烈的跳動着,好像飛馳在西京的天地之間,再沒有什麽能拘着她似的。
陽光灑在她身上,既溫柔又腼腆,只是在她周身鍍了一層金邊,便悄然退場。她的眼角眉梢,她的鼻尖,都沾染了一層金色的光芒,當顧遲回過頭來看到她時,便是這番耀眼而又熱烈的場景。
他望着她,心底不覺浮起一抹驕傲,又混雜着濃濃的酸澀,感慨萬千。
他曾經,也擁有過一個這樣美好的小姑娘的全部的愛,可是,當年那個驕傲又奪目的小姑娘,終是被他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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