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貧窮村草 (1)
自行車的速度本不快, 那雙穿着黑色皮鞋的腳一下一下踏着,趙小勝感覺那鞋子就像是踏在他心口上,又重又疼, 那自行車也跟加了倍速似的,他自己騎的時候, 咋沒覺得自行車可以快成這樣?
快得他氣喘籲籲,恍惚覺得自己該追不上了。
小姑娘的背影越來越遠……
洛葡感覺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兒,像是小勝哥的聲音,王蘇也聽到了, 他停下車, 腳抵在地上, 恰好地面上有塊石頭, 輪子就撞到了石子上, 自行車晃了一下, 洛葡慣性之下撲在男人背上。
她剛支起身子, 喊她名字的聲音近在耳邊, 扭頭看過去,她家小勝哥跑得腦袋上的破帽子飛走了, 露出新剪的黑漆漆的小短頭。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勝哥?”
趙小勝氣喘籲籲, 壓了口氣,目光艱澀, “葡兒……你去哪裏?”
他想問葡兒你跟那人啥關系, 但嘴巴縫上了針, 愣是問不出來, 他沒那立場。
洛葡從自行車上跳下來, 走到趙小勝面前, 近到兩腳距離才發現他眼睛紅得厲害,洛葡有些擔心,問道:“你怎麽了?”
“沒、沒咋……”趙小勝眨眨眼睛,扭過頭去,擡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感覺自己沒出息得很,問都沒問清楚,就感覺天要塌了,葡兒又不是他啥人。
葡兒相對象是應該的,她這麽好的姑娘有人喜歡是應該的,她以後找了好老公幸福快樂也是應該的。
他啞着嗓子。“沒呢,發了工資來縣城買點東西,正好撞上了,遠遠看着像是你,就追過來看看。”
洛葡看着身後那條路,這就是機械廠門口那條路,這裏不在縣城的主道上,要買東西也不該來這兒,小勝哥買東西是假,來找她才是真。
她回過頭和王蘇說:“王學長,抱歉,我今天有點事,下回再請你吃飯。”
王蘇眯着眼睛看那男人,身上穿的普普通通,衣領洗得發白磨毛,有的地方都褪了色,站在那邊和漂亮幹淨的小姑娘格格不入,他放心笑了笑,“行,那我先走了。下回可還要去你家嘗嘗你的手藝才行。”
“王學長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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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踏遠了,趙小勝看着擔憂他的姑娘。
他嗓子很酸,腿也木了釘在原地,想說什麽想不起來了,剛才有一瞬想找那個男人拼命的念頭在小姑娘擔憂關心的目光下,如一桶涼水澆了下來,滋啦一下滅了。
葡兒見他不說話,幹脆拉着他的手往回走,邊走邊說:“好長時間沒見你了,工地上忙不忙累不累?我媽都念叨你呢,說好久沒見你了,想着你呢,不知道你咋樣,今天就去我家吃飯,昨天剛做了點肉丸子,今天炸給你吃。”
趙小勝人生得人高馬大,腳像無根的木頭一樣,順着小姑娘的力道被拖拽着走,他低頭看着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手指纖細肌膚白嫩,那樣一雙漂亮的手,他碰都不敢碰。
“小勝哥,你咋了,你今天怎麽都不說話?是不是碰上什麽事兒了?別着急,咱們回家慢慢說。”
“我說過你有啥事都可以跟我說,我幫你一道想辦法,這話是真的,你別着急上火。”
小姑娘見他一直不說話,越發擔憂,也一概往常溫柔淡定的模樣,小嘴裏叭叭一會兒就說出好些話,全是關心他的話,讓他別着急,讓他回了家慢慢說。
她說咱們,她說回家。
趙小勝沒舍得打斷,到了洛家門口了,才說:“葡兒我沒事,你別擔心。”
這時剛才那滿心焦急複雜的心情已經在小姑娘的關懷下情緒徹底平複了,嗓子也不啞了,看着正常了很多。
洛葡放了心,笑得更開心了,“快進來,我們炸肉丸子去,今天回家給馮伯母也帶點回去。”
“葡兒炸的肉丸子肯定好吃,我沒嘗都知道!”
“小勝哥怪不得我媽說你油嘴滑舌呢,說話真好聽,今天肯定也吃糖了。”
趙小勝提起手上的袋子晃了晃,“我買了糖呢,一整包的牛奶糖。”
捏在手心裏帶子的那部分被他攥得卷了起來,細細的像是要斷了,發了白。
他哈哈笑:“這袋子就是不結實,華而不實,光好看了質量不行。”
小洛俊聽見他的聲音,噌的一下從屋裏竄出來,趴他身上:“大哥哥你終于來了,小俊盼了好久,你今天要在城裏待多久,帶小俊出去玩好不好?還去上次那裏。”
洛葡看着一大一小抱着,疑惑:“去哪裏?”
趙小勝尾巴骨繃緊了,“哪兒也沒去,就是城裏逛逛。”說完捏了小洛俊的鼻子一下,小洛俊捂住鼻子不敢說話,差點露餡了,差點讓姐姐發現他和大哥哥之間男人的秘密了!
洛葡領着人進去,她媽早聽見趙小勝的聲音了,這回和前幾次都不同,難得從裏屋走出來,見了人家一面,她正在看書呢,手裏還捧着本書,見了趙小勝嗓音淡淡:“來了?”
“這幾天有事?”
趙小勝跟太監突然被皇帝叫到跟前問話似的,受寵若驚,“沒啥事,就是公社拆建學校,準備弄個養豬廠,我去幹活兒。”
楊秋月:“挺好,年輕人要能吃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趙小勝:“您說的是,我吃挺多,苦着呢。”
洛葡:“……”看着他倆對話,她撫了撫額頭,幹巴巴的又很搞笑是怎麽回事?她幹脆拉着趙小勝進廚房,拿出做好的肉丸子。
“怕放壞了,昨天就稍微炸過一遍,小俊昨天一個人吃了一整碗,得有十幾顆,今天都上火了,不許他多吃。”
她把肉丸子放在竈臺上,生了火,鍋裏熱了,就把昨天那油倒進鍋裏,趙小勝看着挺心疼的,這麽多油,得多浪費啊。
洛葡:“沒事,還能炒菜呢,都是上好的豆油,我媽也舍不得倒掉。”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等鍋裏油熱了,感覺熱得差不多了,洛葡指揮着趙小勝把肉丸子一顆顆丢進去。
鍋裏的肉丸子炸得滋滋的,色澤呈現出酥脆的金黃色後就撈上來,她媽這時走了進來,挽着袖子說既然油下鍋了,今兒個再做點別的吃食一道下鍋炸了。
她拿出胡蘿蔔白蘿蔔,刷出細細的絲條,混一塊兒了倒進大盆裏,再拿出一小包蝦米,抓出幾把一塊放進去,蝦米是王阿姨給的,南方來的好貨,她媽還舍不得吃呢。
洛葡瞅了一眼,見着她媽把下了調味料,蔥什麽的,跟着揉一揉,把料都攪拌勻了,橙的橙白的白綠的綠還挺好看,最後再把面粉倒進去,然後做成一個個蘿蔔餅。
剛捏好十個就喊趙小勝過來拿,“可以下鍋先炸炸看,試試味道,要是淡了再加點鹽。”
因着下了蝦米,楊秋月就不太敢放鹽巴,怕鹹了,她對自己廚藝沒啥信心,但做這種小零食卻是有點心得。
趙小勝看着案板上的十個蘿蔔餅,沒吃呢就先誇一句:“看着就好吃,炸了肯定更好吃。”
楊秋月啥也沒說,埋頭做餅。
肉丸子都炸好了,整整炸了兩盤,趙小勝把蘿蔔餅放下去,滋啦一聲,香味就出來了。
他沒吃過南方的蝦米,聞着挺新鮮的,嘴巴砸吧砸吧的,洛葡見狀捏了個肉丸子塞他嘴裏,“口水都快流鍋裏了。”
趙小勝耳尖紅了,羞的不是他流口水的饞樣,是葡兒把肉丸子塞他嘴裏的親密,她的指尖仿佛都碰到了他的唇瓣。
一觸即離。
肉丸子嚼在嘴裏,香酥軟和,肉香四溢,混合着面粉的飽滿,給人帶來很大的滿足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親手喂的,趙小勝覺得這輩子最好吃的肉丸子就在嘴巴裏。
以前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
吃完張開嘴巴,看着洛葡,一副還想再吃的模樣。
洛葡從盤子裏裝了一大碗遞過去,“自己吃,管夠。”
平頭青年低垂着腦袋,盯着大碗肉丸子看,葡兒可真夠大方啊,要給就給一大碗讓自己吃!咋不喂他了呢?
那顆黑漆漆的腦袋,看着那發頂,洛葡又沒忍住笑了出來,剛才見第一面就想問的問題這會兒總算問出來了,“剪頭發了?咋想的,剪這麽短?”
青年委屈擡頭,“不是我想剪這麽短的,我就跟村裏剪頭發那大爺說:給我剪短點,別蓋着眼睛了,看着精神點就行。誰知道呢,他直接給我推平了,啥發型都沒了。大爺還說呢,說這樣看着精神,省錢!”
他不太有自信地摸摸腦袋,要不是手心裏有刺刺的感覺,真像是禿了。“葡兒你看着還成不?是不是特醜?我像不像剛從那裏放出來的?”
葡兒看他這副樣子給逗笑了,笑瘋了,逗得前俯後仰,她覺得發型本身不搞笑,趙小勝的模樣才逗人。
平心而論,那大爺說得也沒錯,長得好看的人怎麽折騰都好看,把整張臉都露出來對臉型稍微有點瑕疵,五官稍微不夠精致的人來說都是一場大災難,但趙小勝沒這煩惱。
他天生長了一張好臉,臉瘦而有肉,下巴尖而不長,天庭飽滿,五官有棱有角,眉骨也生得如冷玉似的,骨相很好,哪怕這陣子吃了不少苦,皮膚看着糙了點,也是添了大男子氣概,洗去身上原有的鄉下混混的那點不學無術的輕浮感。
這樣子……看着是不習慣了些,但很精神,看着就是個好青年。
難怪她媽會主動招呼,除了上回被她說了一頓外,恐怕也是看他有了改變,沒了那點混混氣息,對他好感倍增。
楊秋月看着心情不錯,炸了一盆蘿蔔餅外,看着面粉還剩點,留也不是不留吧也不夠包一頓餃子的,幹脆把牆角放着的一籃子菠菜拿過來。
菠菜是春季菜,正當季節,新鮮得很,這籃子也是鄰居送的,楊秋月要去切菠菜,趙小勝見了忙殷勤道:“阿姨我來,您想做啥,切成啥樣?”
“面粉還有剩,幹脆做點菠菜餅,你手要是有空拿去洗了,剁碎放盆裏。”
趙小勝自然無有不應的,他在洛家又吃又拿的,咋能不幹活?
提着籃子就飛去了院子裏,打開水龍頭洗了兩遍菜,又就地把菠菜剁吧剁吧了,切得碎碎的,拿來盆子裝。
做好這些,拿去廚房給楊秋月打下手。
洛葡就這麽閑下來,端着兩盤炸丸子和蘿蔔餅出去,昨天做的炸丸子鄰居已經分過了,這回就指揮着小俊把蘿蔔餅也送點出去,洛家炸好吃的鄰居早聞見味兒了,就是不好意思過來問做啥好吃的這麽香,顯得像讨食。
洛俊嘴巴就沒停過,一手塞嘴裏,一手拿着籃子把相鄰幾家關系好的都分了一碗才回來,回來時,籃子也不空着,這家抓把糖,那家放兩顆菜水果什麽的,又湊了一整籃。
洛俊仰頭解釋:“才不是我想要的,人家非要給,張家伯伯誇我懂事呢。”
洛葡笑着揉揉他腦袋,叮囑:“不許吃太多,都上火了,昨天晚上誰半夜睡不着吵着喉嚨痛痛起來喝水的?”
洛俊躲到大哥哥身後,伸出一根手指頭,“再吃一個。”
洛葡就很殘酷了,說:“行,但就一個份額,你是想繼續吃蘿蔔餅呢,還是等着吃媽現做的菠菜餅,選一個?”
小洛俊皺着眉頭,想了想當然是吃沒吃過的菠菜餅,他爬到了大哥哥背上,讓他背着,跟大哥哥告狀:“我姐就是這麽壞,她看着是溫柔,所有人都說她是好孩子,大人都聽她的話,可是其實她可壞了呢。”
趙小勝也湊小孩耳邊悄悄說:“是挺壞,要不要報仇?”
“咋報仇?”
“抓蟲子吓她。”
小洛俊悄悄說:“我姐不怕蟲子,她還抓過蟲子說能炸了吃,補蛋白質的。”
趙小勝:“……”
“你倆嘀咕啥?”
兩顆腦袋扭回去,看見洛葡近在眼前,正掰着手指頭呢,她手指頭細細的,指頭圓潤可好看了,一大一小卻覺得那是要擰人脖子的魔爪,連忙逃出院子去。
玩鬧夠了,小洛俊被洛葡支使走,洛葡拉着趙小勝在院子裏坐下,泡了壺花茶配炸丸子炸蘿蔔餅菠菜餅吃。
趙小勝把自己的袋子打開,從裏面掏出鐵盒子裝的餅幹、一包牛奶糖、一包五顏六色的橡皮筋和夾子,最後再拿出那根綠絲帶。顏色是鮮嫩的果綠色,淡淡的不深,帶着點少女的嬌俏感,正适合在春日這樣的季節裏,洛葡這樣年紀的小姑娘佩戴。
洛葡見了第一眼就喜歡,還挺驚喜的,心說趙小勝眼光還行,頭一回給她送的橡皮筋雖然土粉土粉的,帶着點直男審美,但這回挑的絲帶卻不張揚也不沉悶,正好合适。
她把這條絲帶誇了又誇,還當場拿脖子上系了給他看,趙小勝眼眸溫沉,說好看。
洛葡比劃夠了,又系在頭頂上,她紮了馬尾,直接綁在發頂上,趙小勝也說好看。
洛葡想了想,把頭發放下來,當成發箍一樣,将一頭長發挽在身後,再挑出一縷垂在胸前,男人也說好看。
洛葡瞪了他一眼,“啥都好看,有沒有別的詞兒,我聽着新鮮點,也有誠意。”
趙小勝确實覺得好看,他打心眼裏覺得這世界再沒有比葡兒更好看的姑娘,她戴不戴都好看,那綠絲帶不是用來裝點她好看的,是用來給她使的,有了她綠絲帶才好看,沒有她綠絲帶就一文不值,就條精致點的繩子。
他把自己想法誠實跟葡兒說了。
洛葡笑得眼眸彎起,宛如彎月,伸手揉了揉他刺刺的發頂,就像揉小俊一樣親密用力,“我媽說得對,你就是會說話,油嘴滑舌。”
趙小勝冤枉,“我說的都是真的!”
綠絲帶已經綁頭頂上了,洛葡懶得再拆,就這麽放着,垂頭淺笑,纖手泡茶,趙小勝看着那張小臉,都看呆了。
洛葡拆了牛奶糖、餅幹,配着花茶都嘗了,餅幹很好吃,看着不便宜,綠絲帶看着也不便宜。她歪歪腦袋,問趙小勝:“都花了多少錢?”
趙小勝搖搖頭,“沒多少。”
洛葡:“沒多少也得有個具體數字,你累死累活幹了一個月才掙多少?”
趙小勝驕傲仰頭,“掙了二十八呢,剛領了,還拿了張肉票,等會兒我們去吃紅燒肉?”
洛葡看着眼前宛如大傻子的大男人,不知道該說啥好。恩人就這副德行,難怪上輩子會施恩于她,也不知道做了啥好事,興許是被她騙錢了。
他沒說多少,死活不肯說,洛葡自己估算了下,這些東西加起來沒有二十拿不下來,這家夥領了一月工資就沒想給自己買點啥?也沒想攢點?
她心裏操了老大心,覺得小勝哥不是會過日子的,但也沒說他,而是把東西都收進屋子裏,再從自己的小錢盒裏掏出兩張十塊的,出來塞他兜裏。
趙小勝當然不肯收了,他就是為了給姑娘買東西才來的,他那樣拼命幹活很難說都是為了他媽或者自己,小姑娘至少占了大半因素,要不然從前他幹啥那樣得過且過,能廢則廢?總不至于天生懶骨突然就改了?
洛葡給了他很大的動力,她還鼓勵他,讓他好好幹,總說他哪哪好,讓他都不好意思當個廢柴,真想立刻就出人頭地。
他把兩張鈔拿出來塞回去,搖着腦袋說自己不能收。“你對我和我媽那麽好,給我媽買骨頭給我們做紅燒肉吃,有啥都想着我們,上回那根拐杖你也沒問我要錢,給你都不收,不管啥都想着我,我咋能收你錢?”
“以前總覺得自己像個廢物,葡兒你對我好,我高興着呢,可是這樣的好我心裏也挺難受的,因為我沒法也對你那樣好,你送我點啥,給我做吃的,我真想立刻百倍千倍地還回去,可是一摸兜裏,空的。”
這種感覺沒法說,就是心裏難受又覺得丢人,大男人尚且有自尊心何況是在心愛的姑娘面前,趙小勝是厚臉皮,可是他的自尊心都被他偷偷用罐子藏了起來,埋在心裏的那個角落裏,不敢掀開,他只能受着小姑娘待他的好,等有朝一日了,慢慢積攢,把滿腔的愛意還回去。
洛葡收了回來,沒再說給他錢的事,還點單呢,說橡皮筋就別買了,這玩意結實,她一條能用好久呢,不費這個錢,至于吃的家裏都有,絲帶呢一條也夠用兩三年了,磨壞了再買。
“把錢攢起來,伯母養你這麽大不容易,多攢點,家裏房子修修,或者将來有機會了能有本錢做點什麽,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別缺錢了一籌莫展。小勝哥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待我好我都知道,正因為知道你是這麽個人,我才不管啥都喜歡想着你,給你東西看你高興我也挺開心。”
“那工作也做不了幾個月,想想一個月三十塊,要是能幹三個月也才三十,你這都已經花掉一個月,剩餘也就是六十對不對?六十塊看着是不少,但能花什麽?你不小了,得為将來做打算,伯母将來也靠你呢。”
多餘的話洛葡沒再說,她感覺說得差不多了,小勝哥聽進去了就住嘴了。
嘴巴裏塞了顆糖果,慢慢融化了,軟了甜意滲出來充斥着口腔,帶着股牛奶的香醇濃厚,她眯着眸子,滿臉享受,“這牌子的牛奶糖很好吃,等小俊回來肯定鬧着搶。”
小洛俊一直鬧着和大哥哥玩,洛葡有話想跟趙小勝說都沒找到機會,就把支使出去給隔壁劉阿姨家做苦工,就是剝花生,剝一盤子算他一分錢,工錢是洛葡塞給劉阿姨的,他可高興了。
趙小勝也塞了一顆進嘴裏,糖在他嘴巴裏都是一個味道,感覺和冰糖紅糖也沒啥區別,總之就是甜的,但看着小姑娘喜歡自己買來的糖,他感覺心裏滿足極了,這個月的辛勞也化為了嘴巴裏的甜意。
小院一片靜谧,院子裏栽了棵梨樹,正值花季,枝頭長滿了潔白的花瓣,一陣風吹來帶起一陣香氣,也落了幾顆下來,趙小勝從腦袋上撿起一片花瓣,放在鼻下輕聞,“真香,花也好看。”
洛葡看此景此景,忽然來了興致,站起來給他吟了首詩。
“雨打梨花深閉門……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趙小勝看着吟詩的姑娘,一杯一杯喝着茶水,不知是落滿頭頂的梨花還是眼前吟詩的姑娘,他這會兒倒是品出點茶花香了。
甜,清甜,雅,淡雅。
洛葡吟完後又搖搖頭說這詩太傷悲了,得換首喜慶的。
趙小勝說挺好的,這詩有感情。
“其實我不懂詩我聽不出哪傷悲,倒是後面一句感覺特有意思,特好。”
後面那句算是千古名句,很多人前頭是啥不知道,說起後面那句都能接上,洛葡感興趣問他好在哪兒?
趙小勝說:“我能改改。”
“改啥?我聽聽。”
“早看日色晚看月,橫也想人,豎也想人。”
洛葡笑着眨眼睛,撫掌:“改得好。”她湊過去,“小勝哥橫豎都想誰呢?”
趙小勝看了小姑娘的笑眸,挪開視線。她肯定不知道自己是想她的,早上起來想,晚上睡覺也想,做工的時候很累也想,不管咋樣都想。
這種想念與日俱增,要是有一份工作能天天待姑娘面前晃悠,天天瞅見她的身影,哪怕不能說話,他都甘願。
“想、想我媽呢。”
洛葡趴在桌子上笑:“伯母一定很開心!”
“回頭我把小勝哥的詩念給她聽,橫也想伯母豎也想伯母,以前咋沒看出來小勝哥這麽孝順呢。”
趙小勝嘀咕,他倒是想讓他媽孝順孝順他呢!
趕緊把這茬兒揭過去,說起了工地上的事,洛葡也聽得感興趣,她感覺聽啥都能長見識,這個聽點那個知道點,有用的就記着,沒用的聽過就算,慢慢的腦子裏知道的東西也就更多了。
見識嘛不分好壞優劣,像地裏幹活的事,工地上搬磚的事,不管哪樣,都有自己的門道和滋味兒。
說着說着,洛葡總算想起了什麽。
抓着趙小勝的袖子問:“小勝哥,先前一直問你你沒說,剛才在街上碰見你的時候,你看起來不太對勁兒,是有啥事?這陣子家裏還好嗎?有沒有遇見什麽事?”
“你有啥事跟我說。”
趙小勝想起了那輛自行車,那個自行車的男人,小姑娘的背影有一瞬間感覺要消失在眼前了,他當時又慌又氣又害怕。
“那個記者……”
他還糾結咋問呢,洛葡就直接說了,“王蘇學長是我早幾屆的學長,他的母親和我媽是故交,這陣子有往來,我媽看他覺得條件年齡都挺合适,就想給我介紹。”
趙小勝聽得心都要裂開了。本來看見小姑娘撇下那男的帶他回來,他還以為是自己誤會了,興許是普通的朋友關系,現在聽了,感覺裂開了。
原來是相親對象!
啥是相親對象啊,相親就是為了以後結婚的,何況還是長輩故交的兒子,還是長輩張羅的,這只要兩人看對眼了,立馬就能提上日程了。
趙小勝心裏糾結了好一陣,眉毛都快打結了。
“那……”
“ 那什麽?”洛葡湊了過去,“小勝哥有話直說,這不像你。”
“那個叫王蘇的,葡兒喜歡他嗎?”問出來非但沒有松口氣,反而感覺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裏了,他這會兒恨不得伸出雙手把耳朵捂住了,怕葡兒說喜歡他。
洛葡想了想。“暫時沒那感覺,我媽說沒誰頭一回見面就對誰有感覺的,感覺是處出來的,我想着有點道理,就當朋友先處處看,要是以後有那意思了再往深了交往,要是沒那個感覺就當朋友。”
趙小勝心裏偷偷松了口氣,但又有些發酸。葡兒願意給那個叫王蘇的機會,這和對他還是不同。
洛葡說:“王蘇學長是個不錯的人,雖然看起來有點驕傲,其實他不太擅長和普通人打交道。”
趙小勝心裏更酸了,那個王蘇太傲慢了,那回去村裏采訪,隊長想和他握手都被拒絕了,只說了自己叫王蘇,看不起地裏幹活的人,都擺臉上了。這種人一看就很難相處,葡兒卻還能為他找出理由來。
這證明葡兒對人還是有好感的。
洛葡不知道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瞎想了啥,感覺大男人眉眼耷拉了下來,氣息萎靡了幾秒。忽然又精神了。
高興說:“葡兒,你把他抛下了,是不是證明在你心裏我比王蘇重要幾分?”
他憋了憋,“我才是葡兒最好的朋友對不?”
洛葡毫不猶豫點頭,“當然,你是除了我媽我爸我哥我弟以外最重要的。”
是家人以外最重要的人……趙小勝感覺心裏滿足了,漲得發滿,高興了,那些慌亂嫉妒一掃而空,心裏明晃晃的落滿了太陽,連手腳都感覺暖洋洋的。
太陽快落山時,趙小勝吃了一碗洛葡親手做的面,西紅柿切成薄片,煎了個荷包蛋,灑了細碎的蔥花兒,淋上了麻油。
他吃得呼啦啦的,人高興了,食欲也旺盛,一大碗全吃光了,連湯汁都一滴不剩。
吃完嘴唇紅潤潤的,又笑得滿臉愉悅,那雙眼睛明亮有神,洛葡誇道:“小勝哥長得很好看,我在縣城裏沒見到比你好看的男生。”
“聽伯母說你爸以前是十裏八鄉最好看的,我信了。”
自己生得好看自己是沒知覺的,那時尚可坦然從容,可一旦被心上的小姑娘真心贊美了,他反倒別扭了,總覺皺眉不是,睜眼不是,看她不是,看地板也不是。咋樣的姿态才算好看?
吃了面,看天色不早,再拖下去就黑了,哪怕小洛俊回來纏着大哥哥要出去玩,洛葡也沒讓,她催趙小勝趕緊回家。
又看他兩手空空,從屋裏拿了個袋子出來,裏面裝了兩盒子吃食,炸肉丸蘿蔔餅和菠菜餅,還裝着其他東西,一包雞蛋糕,還有兩盒面脂。
她把袋子交到趙小勝手上,低聲囑咐,“東西是給伯母的,那些吃的帶回去給她嘗嘗。雞蛋糕你拿回去上工的時候當早餐,一天吃兩塊,能頂幾天,早上一定得吃東西,不能不吃将就了。還有面脂拿去給伯母擦。你領了工資跑來縣城裏什麽都沒給伯母買,回去了她咋想?肯定難受。”
趙小勝聽着她軟軟的聲音,溫聲囑咐,感覺再沒有比這更好聽的聲音,葡兒葡兒……他心裏念着這名字,面上不住地點頭。“我知道了。”
其實他媽那人哪這麽小氣呢,他要是說是花葡兒身上,是給葡兒買禮物了,她肯定比誰都高興,恨不得他再賣力點呢。
但葡兒的貼心也讓他滿懷幸福,葡兒總是為他着想。
趙小勝拎着東西回去,這次回去得早了,也搭上了拖拉機的便利車,到了家天才黑下不久,他媽正準備做晚飯。
他把兩盒子吃食拿出來,說葡兒和她媽做的,馮月春頓時飯也不想做了,幹脆泡了開水配着吃,肉丸子可香了,蘿蔔餅和菠菜餅也好吃,就是沒剛出鍋的時候酥脆,但也是難得的吃食。
都是好料用了油炸的呢,往年過年都不敢炸這麽一回,偶爾才弄上,往往是幾家人共用一鍋油,商量好了誰家開鍋,就湊一鍋油炸吃的,這樣省油多了。
她吃着東西,趙小勝把葡兒給的其他東西也掏出來了,面脂是新的,包裝還帶着塑封,雞蛋糕也是一整包的,日期看着也新鮮,應該剛買的,能放上好些天。
他把東西擱桌上,把面脂給他媽,“擦臉的。”
馮月春挺稀罕,她這輩子只用過一回面脂,還是那年冬天太冷了,把臉和口唇都凍裂了,才咬牙去買了一盒,小心擦了幾個月才用完。
這會兒見手心裏兩盒面脂,稀罕問:“你咋這麽貼心?還給媽買面脂呢?”
“這一盒多少錢?得一兩塊?”
趙小勝沒說話兒。
馮月春自己琢磨了會兒感覺不對,她兒子不像這麽貼心的人,還給當媽的買面脂,他能想到的最多是買吃的,因為吃的實惠,吃的好吃,母子倆都愛吃。
“葡兒給的還是葡兒讓你買的?”
趙小勝:“……葡兒給的。”他抓了抓頭發,“媽,我在城裏碰見葡兒的相親對象了,那人還載着葡兒去約會呢,我見了就着急,一着急啥都忘了。那人長得不錯條件也好工作是在報社裏的,上回還來咱村裏采訪。”
馮月春也豎起眉毛,“別着急,慢慢和媽說,我聽聽,給你出主意。”
趙小勝就把看到的,從葡兒那聽到的,都說了。馮月春聽完笑眯眯的,反而不太着急,“葡兒沒戀愛經驗,以為就像她媽說的兩人處處就有感覺了,其實哪是這樣的,這人和人之間就講究緣分,眼緣是很重要的。”
“當年我見到你爸的時候,第一眼就心動了,我那個高興啊,那個歡快啊,滿腦子全是他,天天就想在他跟前晃,找借口和他說話,讓他幫我點啥,我從第一眼見了你爸,就知道他就是我想找那個人,是我孩子的爹!”
“葡兒媽說的也有那種情況,但那種少,第一眼沒感覺後面處出來的感情再深也不一定是愛情。有的人覺得相處久了有了了解有了感情以為就是愛情,跟着稀裏糊塗的結了婚,一輩子都沒想明白自己愛不愛他,反正都是湊合過日子。”
趙小勝很贊同,“媽我第一眼見葡兒的時候也覺得歡喜……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但反正是高興,見了她就想保護她。”
“這就對了,兒子你就是喜歡葡兒,對她一見鐘情,葡兒既然對那個人還沒感覺,你就要趁着她沒發展出啥來,加把勁兒把胡截了。”
趙小勝又難受了,他要做工,天天忙得灰頭土臉的哪來的時間去截胡,去培養感情。等他那些事做完了,葡兒都被姓王的哄走了。
馮月春也嘆氣。
她出了最後一招,“你不然幹脆去和葡兒說清楚了吧,就說你喜歡她,這輩子非她不可,見了她就喜歡,反正橫豎都要她,看她啥想法。”
趙小勝想起了自己在葡兒面前改的詩,橫豎都想她……想着想着又笑了出來。
他回頭跟葡兒說,那詩是為她改的,不是給他媽的,她能領會自己的意思嗎?
馮月春:“你要說,就得說清楚明白了,別豁出去了還半遮半掩的,等會兒人家沒鬧明白你的意思,你就白幹了。”
趙小勝這夜想了很多,想葡兒說的話,他媽說的話,猜測葡兒喜歡啥樣的人,她連王蘇那樣的人都看不上,她會喜歡啥樣的?
葡兒随口就吟詩,她是不是喜歡文采好的人?像他這種只認得字,半點墨水沒有的她會不會看不上?
城裏和鄉下遠着呢,要是将來結婚了,是住鄉下還是城裏?
他在城裏沒房子,沒落腳的地兒呢,咋給葡兒幸福的生活?難道讓葡兒來鄉下種地?那可不行……
七想八想,想着想着睡了。
趙小勝連着幾天都在考慮給心上小姑娘告白的事,秉承着他媽說的方針,一定得直接清楚明白,啥話都說清楚了,不能有一點點可以誤解的地方。
他還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