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的尾聲,是一片綿長而濃重的紫色雲霞,夕陽的殘影在樹梢,山頭,落下點點細閃餘晖。
耳畔忽然傳來窸窣聲,謝遲遲睡得不沉,被這聲音驚醒了,她睜開了眼睛,冷不丁地對上一道視線,那視線深沉而又清冷,和夢中的那道視線交錯重疊。
謝遲遲恍了神,随即憶起躺在自己枕頭邊兒上的,是自己白日裏撿回來的小狐貍。
“圓滾滾?”
狐貍沒回應她,十分高冷地閉上了眼。
那樣一個眼神,怎麽可能是一只狐貍能擁有的呢?
謝遲遲嘆了一聲,心道自己約莫是夢醒魔怔了。
再閉上眼睛也睡不着,自己睡不着,謝遲遲也不想叫這狐貍安睡,她将手伸進了狐貍的被窩,企圖将它揪出來。
謝遲遲的手剛一伸過去,誰料那狐貍忽然睜開了眼,動作迅速地按住了謝遲遲“意圖不軌”的爪子,隐約中,謝遲遲竟從它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冒犯。
冒犯?
這狐貍,怎麽到了晚上,就跟變了一副模樣似的?
白天她撸毛時候一臉享受的,不是你嗎?
更可惡的是,不知這狐貍自哪兒來的這麽大力道,它按住她的手,一時之間,謝遲遲竟難以掙脫。
就在一人一狐暗自較勁的時候,外頭亮起了一線天光。
狐貍掣肘她的動作一頓,緊接着,謝遲遲便瞧見這狐貍的眼神慢慢變得有些迷茫,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有半刻鐘,狐貍忽然撲過來,腦袋拱了拱她的肩膀,一副求撸的模樣。
謝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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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善變的渣狐貍。
約莫着時辰到了,謝遲遲十分不情願地起身梳妝,去上了早課。
一個早上她都心不在焉的,下了早課,俞亦聰終于忍不住怪道,“小師妹,你今兒這是怎麽了?”
謝遲遲不答,轉而問道,“師父呢?”
“你怎麽突然這麽關心師父的動向?”
“我突然想孝敬師父了,不行嗎?”
俞亦聰瞧着她這副模樣,忽然福至心靈,“小師妹,你該不會是,想打着孝敬師父的借口,去偷偷見周願吧?”
被戳破心事的謝遲遲瞪大了雙眼,“你,你怎麽知道……”
俞亦聰登時露出一副“姜還是老的辣”的神色,“別想了,周願和他師弟昨兒拜會了師父,遞了請帖之後,沒留多久便走了。”
走了?竟然就這麽走了?
“不過,朗華過兩日便要舉辦比試大典……”俞亦聰話還沒說完,便瞧見謝遲遲眼睛一亮,俞亦聰一頓,“小師妹,你這是來真的啊?”
謝遲遲冠冕堂皇道,“師兄,我這是真心實意地想為咱們門派争光。”
俞亦聰嘀咕着,“是,你要是真能勾搭上那周願,可不就是給咱們師門揚名立萬了,還是師妹想的高……”
俞亦聰繼續咧嘴笑道,“師妹,師父不在,周圍也沒旁人,你跟師兄說說,到底喜歡周願哪裏?”
謝遲遲瞥了俞亦聰一眼,“我喜歡他長得好看。”
俞亦聰一句“膚淺”還沒出口,只聽謝遲遲又幽幽道,“我喜歡他長得好看,但又不自吹自擂,既不會誇自己豐神俊朗,也不會誇自己才貌雙全……”
俞亦聰,“……”
“我就喜歡他,美而不自知,低調且神秘的樣子。”
俞亦聰,“……”
師妹你明裏暗裏這是在指摘誰呢?
因着部分弟子要着手準備去朗華參加比試大典的事宜,近兩日索性便集體停了學。
難得不用上課,謝遲遲安安生生地睡到傍晚才悠悠轉醒,小狐貍已經十分熱切的撲了過來,搖着尾巴,舔着她的下巴。
謝遲遲順勢撸了兩把毛,揣測它約莫是餓了,遂揉了揉眼睛,掙紮着起了身,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些吃食,喂飽自己和小狐貍。
天黑了下來,謝遲遲點亮了燭火,想起明日便要出發去朗華,便攤開了包裹,開始往裏頭收拾些衣裳和別的瑣物。
吃飽了的狐貍爬在一旁沒動彈了,謝遲遲心下覺得奇怪,這小狐貍,白日裏對她頗為黏糊,撸毛捏爪只會眯眼享受。
可怎麽到了夜裏,就變得這般……高冷慵懶,仿佛多被她摸一下都是亵渎。
天底下的狐貍,難不成都是這麽個詭谲的性子?
“圓滾滾……”謝遲遲邊揪它尾巴的毛邊道,“我明日便要出發去朗華……”
圓滾滾胖乎乎的身子微微一抖。
謝遲遲感受到了小狐貍的震顫,低頭瞧他,狐疑道,“你這麽激動作甚?”
小狐貍不會說話,自然不能應答她。
“莫不是你也想去?”
那她就勉為其難地帶它一同去吧。
謝遲遲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自己實在是善解人意。
“明日穿哪套衣裳好呢?”
謝遲遲将小狐貍重新放到桌子上,起身去衣櫃中翻找。
找來找去,她翻出一條如意長裙,這條看着不錯,“我試試看合不合适……”
謝遲遲說着,便起身關了房門将帷帳放下,伸手就開始解扣子。
剛将欲褪下外裳,便聽見旁邊“咕咚”一聲,謝遲遲吓得微微一抖,忙遁着聲源望去——
只瞧見方才被她好生“安置”在桌子上的小狐貍,不知怎的竟翻到了地上,還用兩個胖乎乎的爪子捂住了腦袋。
謝遲遲瞧着它這頗為有些“嬌羞”的姿勢,樂呵了起來,“圓滾滾,你這是怎麽回事?”
謝遲遲彎腰将小狐貍從地上抱了起來,揉了揉它的腦袋,“莫不是磕着頭了?來給你呼呼。”
謝遲遲将嘴唇湊過去,輕輕幫小狐貍吹了吹,這小狐貍到了晚上素來安生,今兒這是怎麽了?
謝遲遲稍微一想,恍然大悟,“你也想看我試衣裳對不對?”
小狐貍聽了這話,猛得将腦袋轉了過來,一雙狐貍眼瞪得滴溜圓,頗有些難以置信地意味。
謝遲遲誤以為這是個驚喜的神色,順手撸了一把它的毛,将它擱到了梳妝臺上,拍了拍它的腦袋,“這裏看得更仔細些,莫要再亂動摔着了……”
謝遲遲将外裳褪下,将如意裙換上,系好腰帶,披上披帛,擡頭去照鏡子,卻瞧見梳妝臺上,狐貍一動不動地卧着,圓溜溜的眼睛此刻緊緊閉着。
這小狐貍,竟還懂非禮勿視?
謝遲遲起了逗弄它的心思,彎腰在它聳着的耳邊輕輕道,“圓滾滾,你睜眼瞧我好不好看?”
謝遲遲的呼吸靠近耳際,小狐貍的耳朵尖兒輕輕顫了顫,它慢吞吞地睜開了眼睛,只來得及瞧見少女滑落腮間的一縷青絲,謝遲遲便伸手将它抱了起來,一同去照鏡子。
鏡中的少女,一身绛紫如意裙,領如蝤蛴,膚若凝脂,皓齒明眸,楚腰纖細,姜黃色披帛搭在袖間,活潑又不乏端莊,十分讨喜,懷中還抱着一只同樣讨喜的圓狐貍。
小狐貍睜眼瞧着自己如今這幅任人揉搓的模樣,登時有些頹然。
謝遲遲顯然也很滿意這身裝扮,她将衣服換下挂到了床邊,繼續開始收拾去朗華要帶的東西。
謝遲遲是個有些愛丢三落四的姑娘,顯然她也知曉自己這個毛病,将包裹裏的東西檢查了三四遍之後,才放心地将其系好。
此時已經深夜,睡了一天的謝遲遲打了個哈欠,“該睡了。”
她鋪好床,将小狐貍拎起來一同爬上了床,拍了拍它的腦袋,“睡吧。”
狐貍掩蓋在被子下的身體是僵硬的,少女柔軟的身體緊貼着它的,鼻尖能嗅到絲絲縷縷的馨香,狐貍瞧着隐隐約約的床帳想,這約莫又是個難眠之夜。
黑暗中,它慢慢閉上了眼睛……
翌日,要去朗華的弟子已經在山門口集結完畢,領路的長老點了點人數,眉頭一蹙,“怎麽少了兩個?”
“玉長老,五師弟和小師妹還沒來……”
“他們兩個怎麽回事,不會還沒醒吧?”玉長老搖頭無奈道。
“來了來了!”謝遲遲一路小跑飛奔了過來,氣喘籲籲道。
緊接着俞亦聰也跑了過來,“我也到了,到了……”
兩人踩着點到的,玉長老也沒苛責,點頭道,“既然人都到齊了,咱們便啓程吧……”
“小師妹,怎麽又賴床了……?”
六師兄林驚弦瞧着謝遲遲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将水葫蘆擰開遞了過去,“快喝口水……”
謝遲遲接過“咕咚咕咚”痛飲了兩口,一擦嘴巴,笑道,“還是六師兄體貼……”
俞亦聰也跟了上來,“小師妹,你這包袱裏裝得什麽,怎麽這麽鼓?”
俞亦聰說着忍不住上手輕輕戳了戳,包袱一動,俞亦聰詫道,“這怎麽還會……唔……”
話還沒說完,便被謝遲遲捂住了嘴巴,謝遲遲将食指豎在嘴巴前,做噤聲的姿勢,“噓……”
見俞亦聰十分機靈地點了點頭,謝遲遲才将手放了下來,俞亦聰壓低了聲音問道,“你這包袱裏裝得是什麽?”
謝遲遲頓時有種他們師兄妹二人要去殺人劫貨的感覺。
她将包袱從肩膀上取下,抱在懷裏,偷偷拉開一條縫兒,俞亦聰探頭去看,正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狐貍眼,“小師妹,你出門怎麽還帶只狗啊……?”
謝遲遲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師兄,這是狐貍……”
俞亦聰撓撓頭,尬笑了兩聲,“長得都差不多,差不多……”
彼時,霧靈山,朗華派。
“師兄,師兄,你起了嗎?”外頭忽而響起陣陣喊聲,由遠及近。
才沒閉上眼睛多久的周願又十分無奈地睜開了眼睛。
外頭的聲音已經推門而入,“師兄!”
“師兄,你這幾日怎麽慣愛睡懶覺?”
少年邊嘟囔着走了過來,緊接着又喃喃道,“師兄,你莫不是病了吧……”
這人正是那日随周願一同去茯苓派的束發少年,周願的師弟,李明軒。
彼時,被擾醒的周願已經從床上坐起。
瞧清了周願才起床的模樣,李明軒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師兄,你……”
“哈哈哈哈,師兄,你頭發怎麽這麽亂……還有,你衣服那一塊兒怎麽濕了?”
李明軒伸手指了指,周願一頓,低頭去瞧,果真胸襟前的那一片顏色稍深。
李明軒瞧着,忽然作恍然大悟狀,“師兄,你該不會是,該不會是……”
周願微微蹙眉,“該不會是什麽……”
“該不會是睡覺流口水了吧……”
竟然是口水……
周願覺得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你出去,我要換衣裳……”
李明軒忍着笑點了點頭,又聽周願道,“此事,莫要說出去……”
李明軒誠懇地點了點頭,“師兄,你放心,事關你一世英名,師弟我斷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知叫一衆喜歡師兄的女子瞧見,師兄晨起竟是這副模樣,那師兄在外頭的美好形象,會不會幻滅。
李明軒出去時十分貼心地幫周願将門也一并給帶上了。
周願無奈伸手揉了揉眉心,起身将外裳脫下,扔到髒衣簍中,翻出一套幹淨衣裳換上。
一擡頭,冷不丁地瞧見鏡中人亂糟糟的頭發……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拿起梳子,仔細理了理被撸得有些淩亂的頭發。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自從那天夜裏睜眼瞧見了陌生的床帳,這種事情便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他白日裏是朗華的首座弟子,到了夜裏,卻被迫成了一只任人揉搓的圓狐貍。
望着鏡子,周願忽而想起昨夜,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的少女,也是這般站在鏡子前……
他實在想不通,瞧着那麽文靜的一個小姑娘,怎麽睡覺竟會流那麽洶湧的口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