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謝遲遲再醒來的時候, 映入眼簾的是老舊的軒梁上,一只吊着絲的小蜘蛛顫顫巍巍地欲落不落。
它落下來會掉到哪裏呢?
謝遲遲仔細目測了一番,蜘蛛正好在她鼻梁的正上方數尺之遠, 如果不甚掉下來,應該是會砸到她的臉上……一想到這個可能,謝遲遲“唰”得一下坐起了身子。
她的手被握着,謝遲遲垂眼瞧去,仙君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只手握着她的, 另一只微微支着臉頰, 他的雙眼閉着,長睫落下了細密的陰影。
謝遲遲見他睡着, 膽子也大了起來,偷偷湊近了去瞧,他的睫毛可真長啊。
鼻梁高挺, 眉骨英氣,那雙眼睛此刻閉着, 清冷也便減了幾分,叫人能更大膽地欣賞他的容顏, 那讓人能心生妄念的容顏。
那雙眼猝不及防地睜了開來,正好将謝遲遲肆無忌憚打量他的視線抓了個正着。
“咳……”謝遲遲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 見他似乎是要開口,忙搶先一步化解自己的尴尬。
“好巧啊仙君, 我才醒, 你也就跟着醒了……”
這話仔細品來,竟有了幾分旖旎,仿佛她和他昨夜同塌而眠似的。
非要說起來, 這個事情,好像,似乎,大概也确實如此。
“那個,仙君你睡得可好?咱們怎麽在這兒?這是哪兒……”
謝遲遲大氣不喘一下地,将話如同倒豆子一樣全講了出來。
這麽多問題,把這仙君問個暈頭轉向,他便能忘了自己方才偷偷看他的事兒了。
誰知這仙君面不改色地擡了擡腕子,“身子挪挪,你壓着我袖子了。”
謝遲遲一頓,向下望去,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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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用手撐起身子往裏縮了縮,原來他方才是想開口說這個啊,謝遲遲這般想着,又将身子往裏縮了縮,什麽叫欲蓋彌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謝遲遲今天算是體會了個透徹心扉。
他一拂袖子,不緊不慢地開了口,“那濁氣之中,帶有致幻成分,你昨日,昏倒了……”
回答的是她第二個問題。
“啊,這麽說來,我昨日看到的那石碑上的字,還有五師兄,都是幻覺?”
“嗯……”
“那我怎麽唯獨會瞧見五師兄?”
聽她這樣提及旁的人,顧清讓的眉幾不可聞地蹙了一下,“大概是,心有所念罷了。”
謝遲遲不疑有他,确實好久沒跟五師兄他們見面了,有點想念那是正常的。
“此處是沈婆婆的家。”回答的是她第三個問題。
哦,沈婆婆,昨日她确實是在來沈婆婆家的路上昏倒的。
“我一夜未睡。”回答的是她第一個問題。
哦,他一夜未睡,一夜未睡,一夜未睡……?
那他方才豈不是……豈不是連她什麽時候醒來,醒來偷看了他多久,都了如指掌?
少女杏子般的眼因為驚訝而瞪得更圓了些,雙頰微微泛着剛睡醒的淺粉色,跟剛熟的桃子似的,引得人想湊過去嘗上一口。
藏不住事兒的小姑娘,所有的心思都顯露在臉上了,顧清讓好整以暇地欣賞了她一連串細微的表情,終于開口給了她一個痛快:“對。”
一聲應答,坐實了她所有的胡思亂想。
謝遲遲的表情終于歸于絕望,她扒拉着伸出爪子捂住了臉。
謝遲遲偷偷從指縫兒處瞄他,見他眼睛裏依舊帶着淺笑,逗弄她就這麽開心的嗎?
她謝遲遲怕什麽,尾巴都摸過了,偷看那兩眼簡直就是,就是九牛一毛而已。
她放下了爪子,忽而想起他說的,那濁氣自帶致幻的功效,同行的還有兩個人呢。
“那沈姑娘和文曲星君,如何,也中招了嗎?”
“嗯。”顧清讓微微颔首,“他們二人夜半便醒了。”
他們兩個都中招了,謝遲遲忽而擡眸,不确定地問,“那仙君你呢?”
“我沒有。”
“濁氣致幻,是抓住人一瞬間流露的……”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想一個确切的詞來概括。
“七情六欲?”謝遲遲同學明顯有了進步,都學會搶答了。
顧清讓意外地瞧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可以這麽說……我沒有致幻,約莫是,心無所懼吧。”
謝遲遲望着他輪廓分明的臉,究竟是心無所懼,還是心無所念呢?
這個狐貍仙君,面上看起來和藹,可實際上呢?
是不是,誰也沒有辦法走進他的心,成為他無欲無求的性情之中的一根軟肋呢?
謝遲遲摸到院子裏,想打一桶水洗把臉,她将繩子吱吱呀呀地放下去,等到桶吃滿水之後,扶住辘轳準備搖上來,不知是謝遲遲力氣太小了,還是桶太重了,她試着搖了幾下,竟然上不來。
謝遲遲搓了搓手,紮了個馬步,用勁全身力氣,再來一次,小臉兒都憋紅了,辘轳終于慢慢悠悠地動了兩下。
旁邊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謝遲遲下意識擡眼望去,瞧見沈妄和陸衍一同走了過來。
沈妄看見謝遲遲這吃力的動作,當即走了過來,謝遲遲只看見她伸出左手,狀似輕輕一扭,辘轳便十分平穩地升了上來,帶着滿滿當當地一桶水。
沈妄這姑娘,還真是,天生神力啊。
陸衍跟在後頭走了過來,謝遲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你們……”
雖然這位文曲星君總愛黏着沈妄,可沈妄瞧着頗……不待見他,怎麽二人竟能如此平和地從一個屋子裏出來?
沈妄的動作一頓,“沈婆婆家沒有多餘的房間了,你別誤會……”
哦,原來是這樣,謝遲遲正欲點頭,只瞧見陸衍十分戲劇化地伸手扶住了腰,滿臉委屈,“阿妄,你昨夜,可不是這麽對我的……”
謝遲遲一怔,昨夜……昨夜怎麽了……
謝遲遲雖年歲不大,但話本子看得卻是不少,加之昨夜兩人也都被致了幻,她頓時腦補了一場病弱美豔書生同英姿飒爽女将軍的一夜風流。
沈妄不知是被氣到了,還是被陸衍這話騷到了,當即耳根一紅,“我昨夜怎麽你了,只有一張床,我睡板凳你又不肯……”
“怎麽能叫阿妄睡板凳呢……”
謝遲遲無奈搖頭,真是兩個活寶湊到一起了。
謝遲遲将桶中的水舀了一部分出來,鞠了把臉,沁涼沁涼的,一下子便将殘存的睡意退散完全。
她的外裳下擺沾了不少泥土,餘下的還有大半桶水,她拎着去了院子後面,将外裳脫下來準備将下擺洗一洗。
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窣的水聲,謝遲遲停下動作仔細聽了聽,這附近是有河流嗎?
水聲一陣一陣的,時有時無,她仔細聽着聲音,走了過去。
院子後頭種了不少樹,不知是不是受了濁氣的影響,葉子都變成了灰黑色,謝遲遲繞過幾棵樹,終于看見了一條不大的河流。
河邊坐着一個人,背對着謝遲遲,正衣衫半褪的。
那後背瘦削的弧度叫謝遲遲瞧出了這是個姑娘,謝遲遲方才便覺得這桶中餘下的水洗衣服,約莫是不能洗得酣暢淋漓,如今恰巧瞧見了河流,哪裏肯放過這麽個機會,當即走了過去。
謝遲遲挪動步子走了過去,她還沒來得及出聲,那姑娘似乎是聽見了聲響,轉過了頭,面色驚惶。
這姑娘生得極美麗,面皮白淨,唇不點而朱,眼尾微微挑起,魅而不妖。
謝遲遲正欲收回視線,冷不丁地瞧見了他脖頸上的黑色花紋,以及那微微凸起的喉結。
哦,喉結,喉結……?!
謝遲遲慌忙轉過了身子,“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的……”
身後傳來窸窣聲響,謝遲遲聽出他約莫是在穿衣服,既然是人家先來的,那理應是叫人家先洗,豈有叫先來之人讓溪的道理,思量到這些,謝遲遲忙道,“我這就告辭,告辭。”
她抱緊懷中衣裳便往來時的方向走,來時提過來的水桶孤零零地立在樹邊,謝遲遲彎腰去拎,餘光卻似乎瞧見河邊已空無一人。
她将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去瞧,河畔果真空無一人,仿佛剛才的經歷都只是她一個人的臆想一樣。
謝遲遲撓了撓頭,怎麽回事,人呢?
那麽大一只人,她不可能看錯的啊。
回了沈婆婆的住處,沈婆婆正顫顫巍巍地從堂屋裏出來,手中拿着一盞燈要去挂到院子裏的那棵老槐樹上,她腰身佝偻着,十分費力。
謝遲遲忙放下桶快步走了過去,“沈婆婆,我來幫您。”
沈婆婆将燈遞給了謝遲遲,伸手指了指,“要挂到那裏去。”
謝遲遲擡頭瞧了瞧挂燈的那個鈎子,“……”
這個就算她把整個腳全部踮起來,也夠不着啊,謝遲遲真懷疑如果她不來幫忙,沈婆婆真的能挂上去嗎?
謝遲遲思索着應當去搬個凳子踩上去挂燈,她剛一轉過身子,便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
謝遲遲慌忙退開一步,擡眼去看,微微挑起的眼尾,不點而朱的唇……這不是,這不是方才在河畔她遇到的那人……
只瞧他眼中也盛着驚訝,只是比謝遲遲瞧着稍會藏着些,他伸手拿過了謝遲遲手中的燈籠,十分輕而易舉地挂到了樹杈子上,都不帶踮腳的。
謝遲遲,“……”
行的吧,你高你有理。
“這位是……?”謝遲遲悄悄湊到沈婆婆身邊低聲問道。
沈婆婆樂呵呵地道,“這是我的外孫子,阿影。”
“姥姥,外頭風大,你還是進屋裏去吧。”
沈婆婆搖搖頭,“你既然知道風大,怎麽還跑出去?”
看起來這位名叫阿影的少年身子骨不太好啊,謝遲遲不認同地點點頭,風大了那确實不應該跑出去的。
“我……”阿影剛欲解釋,忽而想起了方才在河邊發生的事,将話咽了下去。
等着聽他繼續解釋地謝遲遲,冷不丁地收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幹嘛?
阿影試圖轉移話題,“姥姥,我腿不舒服……”他這話一出,果真糊弄住了沈婆婆,沈婆婆如臨大敵一般地絮絮叨叨進了堂屋裏。
“謝姑娘?”身後傳來一聲喚,謝遲遲轉過身,瞧見沈妄走了過來,“你方才去哪裏了?婆婆說快要開飯了。”
“我方才去了小河邊,準備洗洗衣裳……”
話說道這裏,謝遲遲突然反應了過來,啊,原來方才影沒繼續解釋,是因為她誤闖而入的尴尬插曲啊。
“衣裳洗好了嗎?”
“還沒……”
“那你一個人站在此處作甚?”沈妄怪道。
她一個人?不是還有……
謝遲遲回首去瞧,身後,空無一人,唯有老槐樹無辜地矗立在風中。
好的吧,是她一個人。
現在謝遲遲确定了,這個名叫影的人,一定也是有什麽乾坤大挪移的本事。
沈婆婆做了早飯擺在院子裏的那棵老槐樹下,幾人圍坐在桌子前,也許是為了招待他們幾人,雖然菜色很樸素,但仍能看出來沈婆婆的用心。
狐貍仙君不知是不餓,還是因為不習慣于這裏的飯菜,只用了幾口便将碗擱下了。
謝遲遲覺得自己明顯比他好養活多了,這飯菜雖樸素但真正吃起來還挺香的。
“沈姑娘,你來嘗嘗這個山藥片,都是濁氣還沒漫上來的時候,我老婆子親自上山挖的。”沈婆婆說着夾了一筷子欲給沈妄遞過去。
筷子到了半空中,她似乎才卻突然反應過來,此舉不大妥當,一時動作頓了下來。
沈妄不知是否覺察到了婆婆的遲疑,伸碗接下了她夾住的菜,提筷夾起放進了口中,“嗯,很好吃。”
沈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洋溢了一種十分滿足的神情,“沈姑娘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目睹了一切的顧清讓露出了似有所思的神色。
用過早膳之後,謝遲遲一行人便要同沈婆婆告辭,去往鬼墟方向了。
清晨時候謝遲遲瞧見的那條小河竟然還挺長,晃晃悠悠地繞出了好遠好遠。
沈婆婆拄着拐杖将他們送出了門。
“婆婆,不必再送了,便到這兒吧……”顧清讓回身叫沈婆婆留步。
謝遲遲環顧四周,發現前面不遠處,一位鬼族女子将懷中抱着的包裹丢下了河,她決絕的動作中卻偏偏叫人讀出了幾分不舍。
謝遲遲十分好奇,“她丢的是什麽東西?”
她說着走了過去,那包裹的布不知是什麽材質,沾了水之後卻沒有很快地沉下去,謝遲遲走近了看,才發覺那竟是一個小嬰兒。
那小嬰兒沒有哭,瞧見了謝遲遲,竟還對着她咧嘴笑了一下,他清澈的瞳孔映着鬼族灰敗的天空。
“這,這……”他順着河流向下飄着,謝遲遲不忍心,就要伸手去拉,手還沒挨到,便被沈婆婆用拐杖攔了下來。
“不可動,不可動啊……”
“可是,再這樣順着水流飄下去,他可能會沉河,會死掉的啊。”
沈婆婆搖了搖頭,“即使不沉河,他也活不下來。”
“這是,為什麽?”
“剛出生的嬰兒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也是最脆弱的物種,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為自身支起屏障,而鬼族蔓延遍布的濁氣,便是這個世界上最肮髒的物體,這個嬰孩,已經被濁氣感染了,即便是謝姑娘你救下他,他也活不過三天,而且還會越來越痛苦。”
“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幫他們嗎?”
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冰冷的河水淹沒,一步步飄向死亡嗎?
“當然有,那就是死掉,這孩子的父母應當在這之前已經做了獻祭,祈禱這鬼河之神,能帶着他的魂魄一同飄向輪回井,另來一世,不再投身鬼族人,你若是救了,就會破壞了獻祭。”
謝遲遲停在半空中挽留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她越聽着,只覺得渾身冰涼。身側傳來氣息,狐貍仙君不知何時在她身側蹲了下來,謝遲遲擡眼瞧他,只見他伸出手指在她的眼下輕輕一沾。
“別哭了。”他的聲音輕而柔,似乎還帶了點耐心的哄。
謝遲遲瞧着他指尖晶瑩的淚滴,才恍然發覺自己哭了,她胡亂地摸了把臉,卻只聽他又道,“萬事皆有緣法,莫要強求。”
謝遲遲拭淚的動作一頓,他說這話的樣子,真像一個神仙,一個冷冰冰的神仙……
欲至鬼墟,必須要先穿過鬼族的勳貴居住區。
雖此時的天色烏漆嘛黑的,但謝遲遲知曉,如今這已經是晌午時分了。
街上已經有了不少鬼族居民,昨日之所以那麽冷清,或許是因為快鄰着夜裏,濁氣較白天來比,更濃重了些,導致術法低微無法保護自己的鬼族子民,只好躲藏到了家中。
前面又有一座城門,只是比昨日他們見到的那座體量稍稍小了些許,細節處也精致了些許。
城門前守着兩個衛兵。
謝遲遲一行人毫無意外地被攔下了。
“你們幾個,是幹什麽的?”
“我們要進去。”走在前面的沈妄道。
衛兵甲将他們幾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個遍兒,“你們要進去?你們有白木之桦嗎?”
“那是什麽?”
衛兵乙好心開口給出了解釋:“鬼族尋常子民要進來,除非有兩樣東西,一:裏頭大人們的親筆信;二:白木之桦;你們有哪個啊?”
還未等他們開口,身後便傳來一個不滿的聲音——
“哎,讓讓,讓讓,一群人堵在這兒幹什麽呢?”
謝遲遲下意識側身回望。
一個身材接近于圓的、珠光寶氣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們身後,一臉不滿。
“哎呦,鹽爺,您來了啊。”衛兵甲當即換了一副臉色,一臉谄媚。
只見那位被稱作鹽爺的男子自袖中拿出一個畫着黑紋的帖子,在衛兵甲眼前晃了晃,衛兵甲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不必看了,不必看了,鹽爺您是常客,信得過。”
鹽爺“嗯”了一聲,大搖大擺地邁着步子走進了城門。
衛兵甲笑臉送走了鹽爺,再轉頭過來俨然換回了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面孔,“瞧見了嗎,那就是裏頭大人們的親筆信,你們拿得出來嗎?”
謝遲遲琢磨着,他們還沒進去,一個人也不認識,肯定拿不出來裏頭大人的親筆信,遂開口問道:
“那白木之桦是什麽?”
聽到她這麽問,衛兵甲神色更輕蔑了些,“白木之桦是咱們鬼族的吉物,有祥瑞之兆,能尋得它的人,必定不是尋常之人,故此才能被允許,以鬼族平民之身,進入到大人們居住的區域。”
“這麽說來,白木之桦很難找了?”沈妄聽得微微蹙起了眉頭。
衛兵甲眼中嘲意更甚,“那當然難找,我在此當差不知有多久了,還從沒見有人能手執白木之桦進去的……”
衛兵乙也道,“我也不曾見過,要不是城中祠堂供着一枝白木之桦,我當差時有幸見過,都會懷疑此物是不是只存在于傳說中。”
“這麽難找?”陸衍有些驚訝,“你們這規矩,分明不就是在刁難人?”
衛兵甲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突如其來地苦口婆心,“我說你們還是回去吧,看你們的樣子,也不像是認識裏頭的哪位大人,去找白木之桦,不是我說,有些人窮其一生,也找不到……”
這麽說起來似乎還是去勾搭……啊不是,去結實哪位大人來的可靠些,謝遲遲不由地摸了摸下巴。
顧清讓側首望了一眼謝遲遲,不知她那小腦袋瓜裏又在打什麽亂七八糟的鬼主意。
非要說起來,到了晚上,這道城門就會關閉,屆時若要進去,不是什麽難事,只是不知曉如今這鬼城之中的戒備,是否會因着濁氣而加強。
另一頭的謝遲遲還在思忖着,到底是去結實一位大人輕易些,還是去找那虛無缥缈的白木之桦輕易些。
“那白木之桦到底長什麽樣子?”陸衍忍不住撓頭。
“白木之桦,顧名思義,上古神樹白木的枝丫,傳說上古時候,神魔大戰,摧毀了神界的萬年神樹白木,神樹自身開啓了保護機制,從此其蹤跡難尋,但會在十分偶然的情況下掉落枝丫。”
“蹤跡難尋……這上哪兒找去啊……”
一旁的攤主婆婆也忍不住開口勸道,“年輕人,回去吧,城中如何難進,莫要因為自己頗有幾分姿色,便想着進去攀龍附鳳,人吶,終歸得要靠自己……”
陸衍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攀龍附鳳?”
攤主婆婆點點頭,“你确實有些姿色,可以色侍人,焉能長久?”
“噗嗤——”一旁的沈妄憋笑憋得着實有些辛苦。
謝遲遲還在回味方才衛兵的只言片語,神樹白木的枝丫,偶然會掉落……
她伸手在袖子裏掏了掏,拿出了一個白色物什,舉到了半空中。
“你們說的白木之桦,可是此物?”
衛兵甲一陣目瞪口呆,沉穩的衛兵乙也微微瞪大了雙眼。
“白木之桦,你,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謝遲遲只抱着試試的心态,沒想到竟然真的是,這便是昨天去沈婆婆家的路上,勾住她裙子的小樹杈,幸好她這樹杈子奇特,随手撿起了。
沒成想今日立馬便派上了用場,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謝遲遲将那樹杈子輕輕晃了晃,兩個衛兵瞧得眼睛都直了。
謝遲遲瞧着他們倆這副呆愣的模樣心中發笑,掩口輕咳了兩聲,“既然我們有了這樹杈……白木之桦,是不是就能進去了?”
衛兵甲的視線還依舊停留在謝遲遲手中的白木之桦上,口中念叨:“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過要将聖物上交祠堂供奉才行。”
謝遲遲本覺得不過是一個樹杈子,沒什麽特別的,但無奈衛兵甲乙兩人吹噓的頗有些天花亂墜,現下猝然說要出去,難免叫人有些猶豫。
謝遲遲側目去望身側的狐貍仙君,他似是感受到了謝遲遲的目光,也垂眼望了過來。
謝遲遲眨了眨眼,無聲問道,交嗎?
顧清讓微微颔首。
謝遲遲便将白木之桦遞了出去,衛兵甲欲伸手接過,還沒挨到一個邊兒,手便被衛兵乙打了下去。
衛兵乙解釋道,“此等聖物,自然不是交給我們的,你們進了城,屆時便會有大人尋來,交給那位大人便好。”
衛兵甲悻悻地收回了手,望着白木之桦的神色哀傷而凄婉。
謝遲遲一行人終于進到了城中。
城中比之外面,天差地別,各種式樣的樓閣琳琅錯落,連街道的地面都是纖塵不染的。
謝遲遲沒想到城中遍布最多的竟然是——秦樓楚館。
着裝大膽熱辣的鬼族女子站在閣樓上,姿态妖嬈。
謝遲遲四人一行很是醒目,同行之中還有兩位樣貌不俗的男子,不少女子憑欄相望,朝他們這邊揮着手絹。
空氣之中都彌漫着脂粉的香氣,謝遲遲聞得暈頭轉向的,“啊啾”一聲,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顧清讓十分熟稔地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遞了過去。
謝遲遲接過掩住口鼻,總算稍稍好些了,可卻要一直舉着手肘,沒過一會兒,便稍有酸痛。
謝遲遲準備用左手替換右手,在這空隙之中,帕子卻被顧清讓拿了回去。
謝遲遲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将帕子抖落開來,謝遲遲這才發覺這帕子比之前的帕子要大上一點兒。
這狐貍仙君,帕子多就算了,竟然還有不同型號尺寸的。
謝遲遲在心中啧啧稱奇的片刻,顧清讓已經繞到了她身後,雙手自後面虛環住了她,将那帕子輕輕地覆到了她面上,繞到發髻後面打了一個結。
他身上清冷的雪松香氣似乎也沾染到了帕子上,謝遲遲吸了吸鼻子,同樣都是香氣,怎麽就他身上的味道,這麽好聞呢?
叫人真的忍不住,有些上瘾啊。
“小郎君,對你家夫人真好咧!”
樓上的女子瞧見了這一幕,忍不住唏噓感嘆。
謝遲遲聽得臉一紅,所幸有帕巾覆面,她偷偷轉了轉眼珠子去瞧一旁的狐貍仙君,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未聽見此話,謝遲遲松口氣之餘,心尖掠過一絲淡淡的失落。
陸衍瞧見了兩人之間的互動,轉頭望向沈妄,“阿妄,你随身帶帕子了嗎?”
沈妄:“滾……”
陸衍難過地摸了摸臉,嘟囔道:“沒事,我帶了。”
沈妄微微一怔,不知道他這葫蘆裏又賣的什麽藥。
陸衍走到沈妄面前,将帕子往她臉上一拍,帕子竟自動環到她腦後,打了一個結。
陸衍忍不住“啧”了一聲,似乎在說,你看,我這招比顧清讓酷炫多了。
沈妄,“……”
再向前走,拐了一個彎兒之後,此處比方才花枝招展的街道冷清了些許,不過似乎更高了一個檔次。
兩側琳琅矗立的是珠寶鋪子,其中一個鋪子內的櫃臺上,放了一顆足有小半個人高的珠子,珠子實在大的有些厲害,謝遲遲忍不住稍稍頓了頓步子,多看了兩眼。
掌櫃捕捉到了謝遲遲的目光,輕輕伸手往珠子上拍了拍,珠子“唰”地一下,十分給力的亮了起來,謝遲遲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竟然是一顆夜明珠,好大的一顆夜明珠。
謝遲遲有點想要,看了看下頭的價錢,一二三四五六…一二三四五六七□□……
這到底是幾個零啊……
謝遲遲放棄了掙紮,先不說自己是個窮鬼,即便是真有這麽多錢,她肯定也不舍得拿來買這個東西的。
“你想要這個東西?”陸衍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把扇子搖晃了兩下。
謝遲遲搖搖頭,“不想,根本不想。”
陸衍當然不信謝遲遲欲蓋彌彰的鬼話,“這玩意兒,你可以找仙上要去。”
謝遲遲忍不住側首,“他還有這寶貝?”
陸衍神秘一笑,“仙上的寶貝那可多了,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拿不出的。”
“你是不是在胡扯?”
一十三天她可住過,逛游的地方也不少,若是哪間屋子藏了這麽大一寶貝,不管亮不亮,她遲早都能發現。
“莫聽他胡說,你若是現在要,我可拿不出來。”顧清讓忍不住出聲打斷,“這東西在極北之海深處才有,我偶爾會去那海底察看。”
陸衍點點頭,“上次咱們喝的那茶,星辰藍,就是仙上自海底采得的。”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謝遲遲就想起自己貪杯喝那個茶,吐泡泡被這狐貍仙君撞見的窘态。
似乎也是想到了謝遲遲那時的模樣,顧清讓唇角也難得溢出了幾分笑意。
謝遲遲不經意瞥見顧清讓也在笑,內心更郁悶了幾分。
有沒有什麽術法,可以永久性消除掉一個人的記憶呢?謝遲遲無比哀傷地想。
“你若想要,買下來便好。”顧清讓說着便要擡步朝那間店鋪走去。
他的身形在謝遲遲的眼中登時變得財大氣粗了起來。
謝遲遲手忙腳亂地拽住他的袖子,“我不是,我沒有,我真的不想……”
這麽大一顆珠子,真給她,她也抱不動啊。
陸衍調子悠悠地解決了謝遲遲的顧慮:“仙上有儲物空間,你抱累了,可以叫他給你裝着。”
謝遲遲的注意力登時被轉移,“儲物空間,我能擁有嗎?”
陸衍默默地閉上了嘴。
兩人扯嘴皮子的功夫,顧清讓已經進去将那夜明珠買了下來,許是店中很少有這麽財大氣粗的客人來,掌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還十分友好地給謝遲遲提供了一個小盒子,用來裝那顆小半人高的夜明珠。
謝遲遲撓了撓頭,這夜明珠這麽大,盒子這麽小……
她裝什麽,裝寂寞嗎?
掌櫃的似乎看出了謝遲遲的疑問,十分友好地解釋道,“這顆夜明珠是有咒語的,只要念了咒語,它便會自動縮小。”
還能變大變小啊,這麽神奇,謝遲遲順着開口問道:“咒語是什麽?”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什麽?”
“咒語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謝遲遲,“……”
請問,現在退貨還來得及嗎?
出了賣夜明珠的鋪子之後,天“唰”得一下便黑掉了。
雖說方才的天色也是霧蒙蒙的樣子,可如今卻真的便如同黑夜一般了。
“鬼族白日時辰少,且黑夜白天颠倒,不似其他幾界一般有規律性,習慣便好。”顧清讓開口解釋道。
謝遲遲忍不住側目,他這副頗為熟稔的樣子,難不成曾經來過?、
周遭的閣樓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燭火,如同凡間夜裏的街市一般,很是好看。
城中即使是夜裏,濁氣也沒漫上來多少,難怪城中的人依然是這副閑散樣子。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還好等他們去了鬼墟,将那破掉的封印封上,那些鬼族伶仃的子民,也不用再受苦了,也不會再有年輕的父母,将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丢進河裏,卑微的希望他們來生不要再投身到鬼族去。
“時辰有些晚了,夜裏行路恐招眼線,不若我們明着找間客棧先歇下,暗中探一探局勢。”沈妄忽然道。
她說得有道理,其他三人也無任何異議。
沈妄自顧自地要去尋客棧,陸衍跟着她一同去了。
前面立着一只的花燈,模樣頗有些別致,謝遲遲瞧着有些稀罕,當即走近了去看。
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扒拉她的腳,謝遲遲低頭看見一個毛茸茸。
她蹲下了身子,毛茸茸擡頭望她。
是一只小狐貍,灰不溜秋的毛,不禁叫謝遲遲想起了在翠屏山撿到的那只圓滾滾。
看起來似乎是一個品種的狐貍。
這狐貍俨然比圓滾滾有眼力見兒多了,扒拉着謝遲遲的膝蓋,就要拱進她的懷裏。
謝遲遲順勢将它抱了起來,陸衍和沈妄不知去了哪裏,謝遲遲走到了顧清讓身旁,将狐貍朝他那邊伸了伸,“仙君你看,我撿到一只狐貍。”
顧清讓神色間不為所動,連手指頭都沒動。
謝遲遲記得他之前把她變成一直貓貓帶去一十三天的時候,明明最後忍不住偷偷摸了一把,怎麽,是她理解錯了,他不愛撸毛的嗎?
“仙君你有所不知,我曾經被師父去罰掃過我們門派的山頭,在那座山頭上,還撿到過一只貪吃的小狐貍,花色模樣與如今的這只十分相似,只是,性情似乎不大相似……”
謝遲遲聲音漸弱,低頭去看那只小狐貍,小狐貍依舊對她黏黏糊糊。
顧清讓有些奇怪,不知謝遲遲想要從這狐貍身上看出些什麽,緊接着,便聽她又疑惑道。
“他們這個品種的狐貍難道不是白日同夜晚兩個脾性嗎,我記得圓滾滾到了夜裏,便對我愛答不理,十分冷淡,連毛都不樂意叫人撸。”
謝遲遲話音剛落,便感覺到身側的仙君動作似乎一僵。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預收《師父有病》康一下啦~
遙枝是個活了很久的,久到她已經懶得數自己歲數的女神仙。
某天,遙·空巢老人·枝決定收一個徒弟來玩,老天眷顧,真叫她收了一個根骨奇佳的好苗子。
徒弟不僅人長得好看,術法修為也從未讓她操過心,遙枝無從指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