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梁大少爺
鼎鼎有名的梁家少爺梁少龍最近有些高興，也有一些不高興。
高興的是，在他“供職”的中央巡捕房的不遠處，開了一家非常氣派的大百貨公司，美名都傳到北方地界去了。像這種熱鬧的事情，他平時總歸要去“軋一腳”的，可惜他半年前被老爹派到東北那邊做事去了，等回來之後，什麽熱鬧都過了，只能聽巡捕房裏的同事吹吹牛皮了。
據說這間百貨公司不但東西多，還有漂亮的女售貨員和好玩的自動樓梯。這讓每天都覺得無聊到發黴的梁少爺非常高興——女售貨員，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他還沒見識過呢！還有電動樓梯是什麽東西，他在華懋飯店裏做過垂直上下的電梯，還沒見過跟電動的樓梯。
啊呀，真是勾得人心癢癢！
不高興的是，這家百貨公司腦殼壞掉，賣東西居然是“不二價”，一樣的東西賣給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價格，不準讨價還價是一回事，如何顯示出他梁少爺的身價不凡呢？他如果和別人花一樣的錢，那還是梁家的少爺麽？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跟過去一樣進去撒個潑，但是人家老板早就跟中央巡捕房打了招呼，要他們幫忙維持治安，每個月還要分給巡捕房花紅，他好歹挂着巡捕房華人探長的名頭，也不好真的砸了自己單位的飯碗。
所以自從他回上海快半個月了，他也就在店外逛逛，看看外頭的櫥窗裏五光十色的玩意，看看每天晚上綻放的霓虹燈，就是始終就沒進去買東西——雖然他早就在報紙雜志的廣告上，看中了一堆外國進口的，別處都看不到的東西。
還有讓他不開心的是，原來在四馬路上有個唱紹興戲的戲園子，本來生意一般般吧，但是還偶然開戲。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堂堂“青龍堂”的少幫主喜歡女人唱的軟綿綿的玩意，就經常一個人跑來這個人少的戲園子來過過瘾。
誰知道，他回上海後發現不但戲園子不見了，這裏居然還變成了什麽《少年兒童畫刊》的編輯部了。門口原來挂着的名伶的海報，變成了正在舔棒棒糖的兒童畫，簡直豈有此理！
梁少龍越想越生氣，決定公然翹班找個地方去撒撒火氣，剛轉過一條街，就聽到一個女人正在尖叫。
“住手！放開我！臭流氓！”
然後是男人流裏流氣的笑聲和不三不四的話語，聽聲音還不止一個。
梁少龍頓時興奮了起來——好呀，少爺真閑的出火呢，這不就有人自動上門來送死了麽？
他挽起袖子往隔壁弄堂裏一鑽，這不就看到兩個小癟三正在調戲一個穿着粉紅色旗袍的小姑娘呢。
“哎，小妹妹，上班有什麽意思啊，跟哥哥去喝茶吧。”
“什麽女售貨員，不就是出來賣的麽？幹嘛那麽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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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一個拉着姑娘的手腕，一個捏着小姑娘的下巴，臭烘烘的嘴巴就要往她面頰上親。
姑娘驚恐的大叫起來，一邊看到突然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個人，一拳把左邊那個打得貼在了牆壁上。然後轉身一個飛腿，把另一個踢到地上，直接親吻大地。
兩人慌亂之中爬了起來，認出來人是鼎鼎大名的“混世魔王”梁少龍，齊齊跪下想要磕頭。
梁少龍還沒打過瘾呢，哪允許他們就這樣認錯投降，于是不管他們如何哭爹喊娘，一頓拳頭暴風驟雨一般淋了下去。打的兩個人實在不行了，這才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枚口哨，吹響之後不久，來了幾個小巡捕，把兩個癟三直接拉去巡捕房了。
梁少龍掰着咯咯作響的手指，覺得還是不過瘾，想着再去哪裏找幾個流氓阿飛揍揍，就感覺一雙柔軟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他的胳膊上——低頭一看，那穿粉紅旗袍的姑娘居然還沒走。剛才那麽剛烈，不讓那兩個癟三靠近，如今居然湊到了自己身邊了。
梁少龍自覺是來打架的，不是來表演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當下一轉身就想走人。沒想到那姑娘又搭了上來，這回還叫出了他的名字。
“梁少爺，梁少爺？少爺侬不認得我了？我是‘小百靈’呀。”
梁少龍低頭眯上眼看着這個臉蛋圓圓，眉眼彎彎的姑娘，半天才回過神。
“哎！你不是‘仙桃班’的那個小花旦麽？最活潑伶俐的那個！你唱的紅娘，爺可喜歡了。”
他上下打量了半天，感嘆地說道，“你不扮上，爺還真的認不出來了。我之前去四馬路，看到你們的班子散了，現在你們都去了哪兒？還唱戲麽？走走，爺請你喝早茶去，我們找個廣東人開的粵菜館。”
“少爺，我這正要去上班呢，我現在是‘時邁百貨’的女售貨員。再說了，粵菜館子，我們百貨公司五樓就有好大一個呢。原來是開在內城老城廂的，現在搬到了我們百貨公司，名氣大的就連洋人也來喝早茶呢。”
小百靈唱戲的時候軟軟糯糯，如今說話也是嬌滴滴的，偏偏梁少龍就吃女人這一套。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一路拉到了時邁百貨公司的大門口。那大門口立的是金光閃閃的玻璃旋轉門，見到自己出現，穿着西洋制服的門童立即恭敬地彎腰，一手擺出個“請”的姿勢。
這是不進去也不行了啊……
梁少龍摟着小百靈踏進了百貨公司的大門，甫一進門就被吓了一跳——這百貨公司的中庭上居然懸挂着一輛黑色的汽車，一擡頭就能見到！
他瞪大了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錯。确實是一部最新進口的美國福特牌汽車。
這型號的車子整個上海一共進口不超過五輛，其中一部就停在他梁家大宅子的車庫裏。他老爸稀罕的跟什麽似得，說什麽都不讓他坐，只讓他每天坐家裏原來那部寶馬上下班——結果這百貨公司居然在大廳裏吊了一部，給全上海的人免費看！！
原來從大樓天棚處，由上往下，落下好幾根手臂粗的鋼材，将一部汽車穩穩吊住，就落在中庭上方。鋼材上懸挂着各國的彩色國旗并綁着假花。若是從旁邊一層層地登上樓梯，就能從各個方位将這部汽車看個明白徹底。
“梁少爺，有意思吧！這個主意是我們羅經理出的，上禮拜一出現的時候，轟動了整個上海灘呢！”
小百靈滿臉得意地說道，“我們三少爺聽說法蘭西的一間大百貨裏，吊着一架真的飛機。我們三少爺說了‘飛機現在搞不到，我們就吊個最新的汽車湊合玩玩吧’！”
“有意思，有意思！”
饒是梁少龍自認為“上海灘第一纨绔”，也被這個好玩的主意驚豔到了。
“梁少爺您是沒有親眼見到啊，這汽車剛吊上去的第一天，‘小飛燕’可是坐在車子裏一起上去的。第二天的《申報》頭版的大照片就是她坐在半空中，手裏捧着鮮花的模樣呢。啧啧，她膽子真大呀，我可不敢。”
“‘小飛燕’？就是你們園子裏唱刀馬旦的那個？原來你們都來這裏做女售貨員了。啧啧，可惜了，我都沒看到。”
梁少龍想象着那個英姿飒爽的小飛燕，宛如燕子一般飛入這吊在半空中的汽車車門，下面是一片叫好聲和口哨聲，還有此起彼伏閃爍的鎂光燈……
“你們這三少爺，挺會玩的。”
梁少龍由衷贊美道。
“那是，三少爺滿肚子都是學問和生意經，太了不起了。”
小百靈也是滿臉的崇拜。
本來羅三少收回了戲樓，害的她們不能唱戲，她心裏還有一口怨氣。沒想到羅少爺居然讓她們來這裏當女售貨員，工資開的比普通的男售貨員都要高。
要知道她們原來唱戲的時候，也只能混個溫飽，只有“小飛燕”這樣的紅角收的打賞多，手腳才能放開些。後來班子生意每況愈下，連生計都成了問題了。
自從班主回老家後，羅少爺橫豎覺得自己也做不好這開戲園子的買賣，就幹脆就賣了戲樓，順手一把火把她們的賣身契也給燒了。讓她們自由選擇，要麽去別的戲班子，要麽跟着他走，去做女售貨員。
小百靈她們沒聽說過什麽叫做“女售貨員”，于是少爺跟她們解釋就是女夥計。因為之前都沒人做過，普通的姑娘覺得名聲不好聽，不願意出來抛頭露面。
小百靈她們一聽就樂了，“女戲子”的名聲她們都不怕，“女售貨員”算什麽呀。何況少爺那麽好的人，把她們賣身契都燒了，一分錢都不要。
當下，除了幾個在紹興和嵊州老家還有親戚，想要回鄉尋親的妹子，其他的姑娘們都決定跟着這位羅三少，去“幹百貨”去了。
她現在已經拿到了上個月的工錢，比她原來唱戲的月錢翻了整整将近十倍！這還不算她伺候那些小姐太太們化妝時候，太太們随手賞的“小費”——三少爺說了，小費都是服務員自己應得的，公司不得抽成，拿多拿少，各憑本事。只有一點——不準相互翹角，搶同事的生意和客戶。一旦被公司發現，馬上開除，卻不輕饒！
“梁少爺，我要去上班了，一會兒領班看到我遲到，可是要罰工錢的。”
小百靈随手從接待臺處抽出一份印刷精美，噴了香水的導購圖塞進梁少龍的懷裏。
“梁少爺你慢慢玩哦，等我中午下了班來找少爺你。拜拜~~”
說着，扭着小腰就往員工休息室去了。
“唔……唔……”
梁少龍還擡着頭看那半空中的汽車呢，接過導購圖，愣了半天這才回神。
“哇！”
“哇，小轎車也！跟報紙上登的一模一樣！”
他轉過頭，看到從大門口不斷有人流湧進，每個進來的人無一例外地都擡起頭，對着頭頂上的福特車指指點點。
梁少龍突然覺得自己跟他們一樣就顯得很“鄉窩寧”，于是低下頭，放緩表情，準備跟着導購圖一層層游玩上去。
就在這時候，一個帶着金絲眼鏡，模樣生的很好的年輕人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他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胳膊。
“小四眼。”
梁少龍皺眉眉頭，看着對方吓了一跳的表情，“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二登場了嘻嘻。不過他早就登場過了額。。。
說起女售貨員，中國的第一批女售貨員就出現在1917年開幕的上海先施百貨的化妝品櫃臺。
當時招聘啓事發布後，無人願意應征，覺得抛頭露面很丢臉。于是百貨公司老板娘親自登場站櫃臺，結果引發熱潮，遠在香港，澳門的客人都紛紛來見證女子櫃員。
現在依然很有名氣的國際品牌“蜜絲佛陀”，也特意派化妝師到先施百貨給客人化妝。第一個享受這個服務的是孫文的兒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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