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蘇州散心

回程的路上, 羅夏至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就連阿樂這種沒有神經的粗人,都看出了他家少爺今天心情很是不好。他伺候少爺那麽多年來,羅夏至永遠都是春風拂面的,即使心裏偶然不痛快, 也不會放在臉上教人擔心。

如今少爺這副模樣, 又想到一會兒到了家被夫人看到了……

他為難地從後視鏡裏看了看,正巧和顧翰林的視線對上了。

顧校長, 想想辦法啊……

他用嘴型說道。

顧翰林側過頭看着羅夏至沮喪的表情, 笑了笑說道, “餓了吧, 這都錯過了午飯了。要不我們去吃點東西?”

“我不餓。”

羅夏至看着窗外, 冷淡地說道。

“可是我餓了呀。你看我也陪你在辦公室裏坐了一個早上了,除了一杯茶什麽都沒下肚過,這會兒都要咕嚕咕嚕叫了。”

看着他故作可憐的樣子, 羅夏至嘆了口氣。

“那就随便吃點吧。”

“好咧!阿樂,前面右拐有間西餐館。今天是禮拜天,我們開開洋葷!”

阿樂感激地朝他點了點頭, 一腳踩下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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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和這牛排較勁, 盤子都要被你割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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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臉怄氣切着牛排的羅夏至,顧翰林無奈地将自己的盤子放到一邊, 将他的那盤拿了過來, 用刀子一點點地切成小塊。

“我……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好意思了。”

羅夏至皺着眉頭說道。

他知道自己這是在發小孩子脾氣呢,但是實在是忍不住啊——今天一早這打擊實在太大了!

他好歹“上輩子”學的就是人事, 結果廣告戰沒輸,居然輸在了自己的專業上。

簡直就是“陰溝裏翻船”。

要不是最後顧翰林出手幫他扳回一城,簡直就是輸掉底~褲,太讓人沮喪了。

“這樣挺好的。你平時就是過于少年老成, 什麽事情都放在心裏,久了要憋出病的……切好了,吃吧。”

将牛排推回到他面前,顧翰林笑的溫柔。

“怎麽?要我喂你吃麽?”

見他還不動手,顧翰林“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用自己的叉子叉起一小塊牛肉,放到他嘴邊,“啊……”

“啊你個頭啊,別鬧。”

這個點用餐的人雖然少,但餐廳裏還是有兩三桌客人的,被人看去什麽樣子嘛……他可不想因此上什麽花邊小報。

白了顧翰林一眼,羅夏至報複似得一口一塊牛肉,吃得飛快。全然把平日裏遵行的西餐禮儀給扔到爪哇國去了。

“我輸了,沒話說。除了姜經理,那幾個跟着他跳槽的手下也參與了倒賣VIP客人特權的事情……之後我會讓華經理在公司裏好好排查一下,務必把這些蛀蟲全部抓出來!”

VIP特權那麽好用,想必“犯案”的不止一個部門。

在這個全手工記賬的年代,利用空子鑽漏洞簡直是太方便了。而且他們利用的只是VIP貴賓能夠提前購物的特權,只看進出貨賬本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哎……說起來,這個讓他得意許久的VIP貴賓方案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就讓他兩次咽下苦果啊……

羅夏至苦悶地搖搖頭。

之後想想,該怎麽改進吧。

看他滿臉郁卒的模樣,顧翰林擦了擦嘴,建議道,“我看你也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緊了。要不這樣,橫豎最近也沒有什麽大的促銷活動,我們擇日不如撞日,到上海周邊去玩玩如何?”

“我哪有心情……”

羅夏至下意識地反駁。

“你這麽多年來每天都忙的像是上了發條的鬧鐘,現在這個季節,不冷也不熱的,出去走走多好呢?要我看蘇州就很不錯嘛。”

“蘇州?”

說道蘇州的話,“這輩子”來了那麽多年都還未曾去過,“上輩子”的時候倒是經常去,什麽獅子林,拙政園,平江路都逛過了。

“是啊,你不想去看看梁少龍那個家夥麽?還有黎葉同學。”

顧翰林循循善誘。

“但是今天出了那麽大的事情,我這樣拍拍屁股就走了……”

羅夏至一臉為難。

“百貨公司沒了你不會馬上就倒閉的。你要是氣出病來那才是大問題。”

顧翰林不由分說地決定了。

“阿樂,你現在就去火車站買三張去蘇州的往返票,然後把你家少爺送回家,拿上這幾天的衣物,然後我們下午……三點在火車站碰頭。我也要回家拿點換洗的衣物。”

“好咧,我現在就去買票,少爺侬慢慢吃,我過一會兒來接你回家。”

坐在後面一桌,獨自吃着意大利面的阿樂放下叉子,殷勤地就要離開。

“等等,等等……我覺得……”

面對這“說走就走的旅行”,羅夏至還是心存抗拒。

“好了,阿樂你快點去吧,晚了買不到怎麽辦?夏至你要是再猶豫,我們也不用拿衣服了,現在我就讓阿樂把我們開到火車站。反正梁少龍那邊什麽都有,什麽都不準備照樣能直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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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夏至突然要去蘇州散心的消息倒是把家裏的女人們吓了一跳,随後就手忙腳亂地開始準備起來。正巧羅敏敏帶着剛過一歲的兒子來玩,于是也跟着一塊張羅了起來。

“對,內衣、襯衫都要帶。西裝兩套夠麽?還是帶三套吧,萬一在那邊要出客呢。馬甲,配套的馬甲別忘記了。還有領帶、領夾、手表、懷表、表鏈、袖針……啊呀,小夏侬也真是的,要出門早點說嘛,現在搞的跟打仗一樣的。”

白鳳凰站在兒子的衣櫥前,一邊幫他整理行李箱一邊抱怨道。

這年頭大家的公子小姐出門在外那絕對是“大動靜”,要準備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幸好羅夏至這次只是去探望朋友順便散心,如果在蘇州城裏參加社交活動的話,還要準備禮服和全套的配飾。

如果是個小姐出行,那就更加麻煩。晨禮服,晚禮服,日常服飾和全套的搭配,從帽子到手套,從首飾到鞋子都要準備妥帖,幾個小時根本不夠。

“小姆媽,這件衣服配這塊手帕可以麽?阿寶,你乖乖坐在舅舅懷裏不要亂動。”

六小姐羅敏敏也跟在白鳳凰身邊一起忙碌地準備着,她的兒子阿寶此刻正坐在羅夏至的懷裏,不安分地扭動着身體。

“姆媽,我自己來收拾吧。”

羅夏至抱着阿寶坐在沙發上說道。

“你知道你的東西放在那裏麽?不要添亂了,好好抱着阿寶就行。”

白鳳凰轉頭朝他翻了個白眼。

“揍揍(舅舅)……阿巴阿巴……”

阿寶将腦袋湊到羅夏至耳邊,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這孩子如今正是最好玩的時候,長得跟個雪團子似得,白白胖胖,用上海話說就是“福噠噠,嫩噠噠”。羅敏敏時不時地帶他回娘家,羅家上下的人都很喜歡他。

說起來賀蘭最近越發淡泊懶散了,看到外孫也沒什麽反應,點點頭就回佛堂繼續念經,有時候羅夏至幾乎都要忘記家裏還有這樣一個人了。

“六姐,我這次可能去的時間比較久,大哥也要後天才回上海。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我不放心,你幹脆就在家裏多住幾天陪我姆媽吧。”

羅夏至一邊說,一邊作勢将阿寶小小的拳頭塞進嘴裏咬,惹的小孩哇哇大叫。

“好的啊,一會兒我打個電話回家去,讓傭人把我和阿寶的衣服什麽的都送過來。”

羅敏敏笑着将一打整理好的衣服放到了藤編的行李箱中。

“好啊,阿寶在這裏陪陪小奶奶,小奶奶就不寂寞了。”

整理好了兩個箱子放到門口,阿樂轉身就将箱子拿到樓下。

剛松了一口氣的白鳳凰一拍腦袋,“帽子,忘記帽子了。還有傘,萬一下雨了呢。”

羅夏至壓根不覺得自己出個門需要帶那麽多東西,不過以他這種家世,很多排場和禮節已經是“身不由己”了。萬一行将踏錯,丢的不是他羅夏至的臉,是整個羅家的。

“小夏啊,不是姆媽啰嗦,你都二十好幾了,應該讨個老婆了,以後這種事情都交給你娘子幹,姆媽也輕松點。”

“為了收拾東西就要讨個娘子進門?那我還不如請個娘姨來呢。”

“你呀!”

白鳳凰伸出手點了點他的額頭,轉身又去整理行禮了。

“笑笑,功課做好了麽?進來跟阿寶玩呀。”

看到房門口笑笑抱着“伊莎貝拉”大橘貓,正探頭探腦地朝裏頭瞧,羅夏至朝她招了招手。

“哼!”

誰知道大小姐一點都不領情,把頭別到一邊。

“怎麽了?你上次不是說‘阿寶好可愛,我好喜歡阿寶’麽?現在就不喜歡弟弟啦?”

羅夏至握着阿寶的小手,招財貓似得勾了勾。

“誰說我喜歡弟弟,我最讨厭弟弟啦!”

小姑娘朝他吐了吐舌頭,噼噼啪啪地跑掉了,惹得林嬸在樓下大叫,“小姐不要跑那麽快!啊呀,哪裏像個大戶人家小姐的樣子?”

“吵死啦!”

羅夏至回頭和羅敏敏對視一眼,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好吧,叛逆期的小孩真是捉摸不透。

想到再過兩年就是這孩子的“中二期”,屆時還不知道要熊成什麽樣子,真是想想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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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提前打了電話給蘇州那邊,三人甫一下火車,就在站臺上看到了特意來接人的梁少龍和黎葉。

“可以啊,這個點到,特意來吃晚飯呢。”

梁少龍指着手表說道。

“正好,給你們看看少爺新買的大別墅。走走走!”

幾個人走到車站外,看着路上停着的福特牌小轎車,羅夏至難以置信地回頭,迎上了梁少龍一臉嘚瑟的表情。

“這車子……是你爸那臺麽?”

“怎麽會,那臺車扶靈的時候開回東北了,現在在祖宅車庫裏放着鎮宅呢。”

“那這個……不是吧,那年聖誕節,不是給明家的小少爺拍走了嘛?”

沒錯,停在蘇州火車站前的這部黑色小轎車,就是當年挂在時邁百貨的中庭裏,讓梁少龍心心念念了很久,卻因為最後梁老爺出事,他不能到場參與拍賣而失之交臂的那一部。

“怎麽樣,爺厲害吧?爺有的是辦法!”

梁少龍洋洋得意地說道。

“不就是用今年最新款的別克車,跟明少爺換的麽。說起來還是二手的呢。”

黎葉毫不留情地戳穿,把羅夏至和顧翰林頓時逗笑了。

“你懂個屁!”

梁少龍氣的跳腳,“這部車是少爺的‘心病’,不買到我渾身不舒服。你管他一手二手的,爺願意!”

“呵呵……”

黎葉不置可否地走到緊跟在福特車後的另一部小轎車邊,上車,關門。

阿樂看着臉色通紅的梁少龍,也跟着走到了後面那部車上,以免殃及池魚。

羅夏至本來還擔心黎葉在蘇州會不會被梁少龍這個小瘋子欺負,現在看來是想多了。

出了蘇州市區,車子往木渎方向開了一會兒,就看到一棟全白的西式小洋樓矗立在一片山明水秀的山林間,炊煙袅袅升起,看來是真的準備好晚飯了。

“走!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跳下車,梁少龍左手拉着顧翰林,右手挽着羅夏至朝別墅大門走去。

阿樂、黎葉和迎上來的梁家下人們拎着行李也走了進去。

“梁少爺,可以啊。”

走進大廳,羅夏至看着裏頭富麗堂皇,比之羅公館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裝修,啧啧稱贊,“這才多久啊,梁大少就攢下那麽大一副家業了,紡織廠挺能賺啊。”

“怎麽樣?都是真的古董,北平那邊過來的,說是宮裏流出來的。”

梁少龍拿起多寶架上的一個瓷瓶炫耀道。

“可以可以,太厲害了。哇,梁少爺這是把我們時邁的奢侈品部都搬過來了吧。你買了照相機不算,你還買了映畫機?是準備在家裏看電影麽?”

客廳的右邊是沙龍室,裏面簡直就是個大型家庭游樂設備展示廳。

吧臺上放着唱片機,旁邊是堆起來比人還要高的一打~黑膠碟,最新款的相機就大咧咧地放在桌球臺上。

最“彈眼落睛”的不是放映電影的映畫機,而是一個一人高的專業攝像機,拍電影的那種!

“梁少爺,您這是準備進軍電影行業?”

這玩意羅夏至算上上輩子也是第一次看到,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說道。

“哎,這不是原來打算紡織廠開業的時候錄一段影像留念的麽,我就打算請個攝影公司來。誰知道你們說搶來的機器要低調點,開業儀式都不讓我辦。我越想越難受,就跟那部福特車一樣,百爪撓心啊……然後上個月就把這機器買下來了。”

從酒櫃裏拿出一瓶威士忌給衆人倒上,梁少龍貌似不以為意,實則激動得尾巴(?)都想翹起來地說道,“也沒花多少錢。我這紡織廠開工幾天就能賺回來。”

“梁少爺看來是天生要做實業的啊,早就應該開工廠。”

羅夏至被他逗得心情也好了起來,幹脆順着毛一陣狂撸,“以後上海灘的紡織大王就是你啦。”

“好說好說,低調低調。”

梁少龍這個大活寶,裝模作樣道。

晃動着酒杯,羅夏至走到床邊,看到小樓的東邊有一道黃色的牆,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麽?是廟麽?好像有工人,是在修廟麽?”

“唔,土地廟……”

梁少龍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別看了,下去吃飯吧,傭人都準備好了。”

“之前梁少爺在破廟裏住了一年。”

就在此時,手裏握着一杯白水(小孩子不準喝酒)的黎葉說話了。

“‘青龍堂’解散之後,鈔票大部分都分給門生們做安家費了。留下的兄弟,每月還要發放生活費。剩下的錢去了一趟東北老家後也所剩無幾了。”

“黎葉!閉嘴!”

梁少龍怒目圓瞪。

“梁少爺為了辦廠,把上海的梁家宅子賣了,把市郊的梅園也典給了別人,才籌到了資金。”

“什麽?”

顧翰林驚訝地朝梁少龍看去。

“我到蘇州來的時候,梁少爺才剛買下這個宅子沒多久。這些東西都是這一兩個月裏添置的。家裏的傭人也是新請的。梁少爺把所有的錢都投到廠子裏去了,白天還好,夜裏無處可住,就一直投宿在半山腰的土地廟裏。他答應廟祝,等賺到錢了就重新修廟,給土地公塑金身,現在正在修廟呢。”

黎葉不顧梁少龍的反對,一口氣說完後,為了躲避梁少龍揚起的手臂,躲到了顧翰林的身後。

“你怎麽全部都說出來了?下午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怎麽吩咐的你當耳旁風了是麽?”

梁少龍怒氣沖沖地把酒杯重重摔在吧臺上。

“我是三少爺派來幫助你,照顧你的,你過的好不好,我當然要向少爺彙報!”

黎葉犟頭倔腦地伸出半個腦袋反駁道。

“少龍!”

擒住梁少龍高高舉起的手,顧翰林哽咽地說道,“為什麽都不說,快兩年了,為什麽都不告訴我們。你過的一點都不好,你過的一點都不好啊……”

“哥……”

放下手,梁少龍抱着顧翰林的肩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那年他驟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族中也無親友可以依靠。一個昔日只會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突然要擔當重責,又要辦喪事,又要解散幫派,還要振作起來開工廠,生活的重擔就像大山一樣一聲招呼都不打地向他壓了下來。

偏偏他又是極好面子,報喜不報憂的人,竟是一個人硬生生地挺了過來。

期間多少驚險,心酸,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其中的辛苦。

“就是這樣……青龍堂得罪的人太多了,聽到我要解散幫派,還有不少仇家來趁機尋仇。看這裏……”

解開衣襟,梁少龍指了指身上幾處傷疤,“還好,身邊還有幾個原來的門生護着我,不然真的,你們都看不到我了。”

坐在飯桌邊,羅夏至雙手捂着小酒盅,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經泣不成聲。

太難了,梁少龍這兩年真的太難了。

和他的遭遇比起來,自己遭受的打擊哪算什麽東西呢?

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還好啊,都過去了。”

将衣服穿好,梁少龍吸了吸鼻子,舉起酒杯,“幹一杯吧。敬——一切已經‘過去了’的。”

羅夏至連忙舉起酒杯。

“還有……”

顧翰林回頭看了他一眼,“敬——一切‘過不去的’!”

“叮!”

三個青年相視而笑。

敬,一切過去,和過不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敬,一切過去,和過不去的。

2020年真的太難了,之前有朋友說我像是在給上海旅游打廣告,哈……算是猜中一半吧。我原來是做境外旅游運營的。

今年年初,本來已經準備好了簽證,要去國外旅游,沒想到非但沒有去成,疫情期間還失去了親人,然後是失業,在家裏一直到現在吧……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才有機會看那麽多書,研究了老上海的商業案例,然後再來寫這本小說。畢竟之前我已經好多年都不能動筆了。

還有2個月,2020年就要過去了,希望大家有什麽”過得去“和”過不去“的都能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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