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夏日嘉年華
在諸多媒體的造勢下, 時邁百貨的“天臺樂園”一炮走紅，門票一票難求！
“朋友，門票要伐？時邁百貨的門票……”
剛入夜，看到一家三口帶着孩子走到時邁百貨的門口, 對着樓頂上那個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正在指指點點, 一個“打樁模子”——俗稱“黃牛”的男人裝作不經意地挨了過去，走到了三人中爸爸的身邊。
“一塊錢, 只要一塊錢, 可以搞一張三人家庭票。”
“你有病啊, 進百貨公司還要買門票, 你以為是去西郊公園啊？我雖然是外地來的, 但是‘時邁’我也來過好幾次了。除了剛開業的那幾個月，乘坐電動樓梯是要買票的，後來就全部免費了好伐？侬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子’啊！”
這位爸爸翻了一個白眼, 對他粗暴地擺了擺手，“不要不要，讓開點。”
“朋友, 很久沒來了吧？一聽就‘洋盤（外行）’了！”
那黃牛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非但沒有被趕走，反而湊的更近了點。
“上個月月底, 羅家三少爺請了一幫上海灘大小報社的記者, 搞了一個‘天臺樂園’的試營業，結果反響好的不得了。于是時邁百貨就順勢推出了‘夏日天臺嘉年華’項目了。門票現在是一票難求, 你恐怕還不知道吧？”
“爸爸，什麽是‘嘉年華’？我想去看看！”
三人之中的小兒子聽到了一耳朵，興奮地拉住男人的衣擺。
這年頭可沒有什麽“迪士尼”“歡樂谷”一說，就連今後馳名上海灘的“大世界游樂園”連個雛形都還沒有呢。大人們想要逗樂子, 還能去舞廳、酒吧、戲園子，孩子們玩的地方也就只剩下公園了。
“是啊，我也想去看看。”
媽媽溫柔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擡臉笑道，“你不是說跟着我們逛百貨公司很無聊麽，不如先去這個‘游樂園’看看呢？”
“那也不用買‘黃牛票’，天知道他們加了多少價呢！你們在這裏等着，爸爸去買票。”
爸爸瞪了那“黃牛”一眼，一馬當先地先去時邁百貨一樓外新開的售票小窗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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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候，垂頭喪氣地跑了回來。
“那什麽，一塊錢的家庭票，來一張！”
“好咧！票子收好，上面有發售日期。門票僅限當日使用，如非雨雪天氣天臺關閉，概不退票。”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完畢，黃牛哥插着口袋飄然而去。
不一會兒又瞄準了一堆貌似情侶的男女，佝偻着脖子簇了過去。
“朋友，時邁百貨天臺樂園的雙人情侶票要伐？保真，不用排隊……”
爸爸帶着妻子和兒子重新回到了時邁的門口，看着那發售天臺票的窗口，買票排隊的人已經拐了幾個彎，跑到隔壁馬路上去的“盛況”，做妻子的終于知道為啥剛才自己的丈夫在排隊了半個小時後，還是選擇購買“黃牛票”的原因了。
看着排隊的樣子，沒有幾個小時壓根買不到啊。
“孩子他爸，‘三人家庭票’原價多少啊？”
“五毛……給那個‘打樁模子’賺了一倍。算了算了，來都來了……”
就在這一家三口準備排隊入場的時候，那邊賣票的隊伍發生了一陣騷動。
“怎麽就沒有了？我都排了兩個小時啦，說沒有就沒有了啦？”
“今天票子全部售罄了哦，明天請早！”
售票處的窗口挂出了“今日售罄”的木板，然後用木板将門窗堵住了。
“那我們怎麽辦啊？”
排隊的人不依不饒地糾纏着，還試圖去拍木板。
“啊呀，不要吵了，這天臺就那麽點大，把你們全部放上去，天臺還不要被壓塌了呀？明天早點來排隊吧。再說了來都來了，買點吃的玩的回去也挺好的，不要不開心嘛！”
保安部特意排除了幾個能言善道的小夥子守在售票口。聽他這麽說，這些原來不開心的人群也逐漸散去了。
“孩子他爸，幸好我們買了‘黃牛票’啊……”
目睹了一切的媽媽心有餘悸地咽了咽口水。
“唔……希望樓上的一切都能‘物有所值’吧。”
話雖這麽說，還是多花了原來一倍的票價呢！如果不好玩的話，真的也是越想越虧啊。
由于購買了天臺票的客人是乘坐專門的直達升降機的，于是這一家三口就跟着服務員一路沿着專門為他們規劃出來的路線繞到了大樓的左側。
在那邊已經排了不少成功買到票的客人，正興奮地等着升降機的到來。
“哦呦，我好開心啊，今天唱戲的是‘彩蝶班’的‘香水蓮’，我最喜歡他了！上禮拜他下了臺，去樓下百貨買東西的時候我還遇到他了。他卸了妝也好英俊哦。”
“我倒是不喜歡聽京戲。不過今天也有評彈表演吧？唱評彈的女先生，那穿旗袍的樣子好看極了。”
“天臺上能看節目？”
這家爸爸驚奇地問道，“你們怎麽知道今天要演什麽的？看戲要加錢麽？”
“不坐前排的那幾個貴賓席就不用加錢。每天上演的劇目，在百貨公司大門口放着的大水牌上就有寫啊。一周表演項目寫的清清楚楚，你進來的時候沒看到麽？”
兩位戲迷朋友大驚小怪道，“你不知道今天表演什麽，你進來幹嗎啊？”
“你們怎麽都來聽戲啊？要我說樓上最好的項目就是‘小吃荟萃’。我看了報紙了啊，上面什麽吃的都有。美國大漢堡，日本小壽司，桂花赤豆湯，白糖蓮心棗，火腿炸豬排，豬油夾沙八寶飯，五香醬油茶葉蛋~~”
旁邊一個胖胖的男子掰着指頭一陣細數，說着說着這家夥還唱起來了。
因為将近飯點，這家的兒子突然覺得腹中異常饑渴，拉着他媽媽的旗袍下擺撒嬌，“媽媽，我餓了，我也要吃！”
“乖啊，一會兒讓你爸爸給你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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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跟随人流走到了天臺上，自以為很是“見多識廣”的爸爸也不由得睜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一排鏡子。
在他們面前一共有四架跟人一樣高的穿衣鏡，此刻将他們一家三口發愣的表情照的清清楚楚。
只不過和普通的穿衣鏡不同，這四架鏡子裏的這三個人，不是胖的肚子鼓鼓宛如孕婦，就是又細又長瘦的好像個“油條精”，還有整個人被壓扁的像是“踩扁掉的痰盂罐”，更有波浪形的人影，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小鬼兒，登時把這家的小孩兒吓得“哇哇”直叫。
“嘿！我跟你說什麽，這‘哈哈鏡’有意思吧！上回來，我先看到這鏡子裏的瘦子，把我美得，我都以為我減肥成功了呢！”
“蠻好蠻好，你把家裏的鏡子換成這第二個‘哈哈鏡’，每天都覺得自己賽過趙飛燕，也不用吃減肥藥丸了。”
兩個站在他們身後的姑娘看着鏡子裏自己的“靓影”捂着肚子笑了起來，這三個人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幾臺鏡子是會讓人變形的“哈哈鏡”呀！
“哈哈哈，你看你，胖的像是頭豬！”
“你怎麽不看看你自己，這身紅衣服，照出來就是個女鬼，哈哈哈。”
難怪叫做“哈哈鏡”，只要是站在這鏡子前頭的，無一不是樂的發癫，嘻嘻哈哈地笑的癡頭怪腦。
想明白了這點，這三個人也一個個的鏡子照了過去，看着彼此在鏡子裏的滑稽模樣，樂不可支了好一陣。
笑過之後，肚子更餓。而此刻，空氣中居然飄來了一陣陣肉香，還有甜甜的味道，把這家的小兒子急的不停探頭探腦。
“爸爸，媽媽，那裏好多人，手裏拿着什麽呀，好香呀？”
“哼！”
一個小女孩，手裏拿着一大串灑滿了孜然的羊肉串，那肉串的長度将近有半米，驕傲地從他面前走過，惹的他的嘴角口水簡直是“飛流直下三千尺”，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姑娘走了幾步。
“哎，你這孩子跟着誰走呢？”
這天臺人來人往實在太熱鬧，害怕孩子走丢，爸爸幹脆把他一把抱了起來，坐在了自己的肩頭。
“哇啊~”
視角突然變高，小男兒更加興奮了，揮舞着小手想要去抓挂在燈柱上的小彩球。
尤其是前頭的香味越來越重，他不斷扭着屁股踢着腿，“爸爸快，快去那邊！有肉！有肉！”
一家三口來到一個被特意分割出來的區域，一塊紅色的橫幅被拉在兩根燈柱的中間，橫幅上寫着四個大字：美食天地。
“先來一碗桂花八寶粥，配上蟹黃小籠包一籠。然後來個炸雞腿啊。那個是什麽？羊肉串也來一根。臭豆腐？臭豆腐我喜歡的呀，來一客。烤魚半條，烤蒜薹一份。北京爆肚？我沒吃過，來一份吧。就先這樣吧，我拿不動了，我先拿這些開個胃，等吃好了再來買。”
和他們一同乘坐升降梯上來的胖男人手裏拿着一個托盤，如數家珍一般報出了一堆要買的吃食，付了錢之後，就端着裝滿食物的托盤到後面一塊“堂食區”入座了。
雖然有不少人是吃了晚飯之後來天臺游玩的，不過被這一間間鱗次栉比排列着的美食攤位吸引的人還是不少。
加上這燒烤香味濃厚，這甜粥絲絲勾魂，孩子和女朋友又開始撒嬌了，于是也紛紛掏錢，或是買多或是買少，總歸敗在了胃裏“饞蟲”的手下。
除了堂食區，也有人選擇拿着烤串，棉花糖或者端着小碗到處亂走，一邊吃一邊看熱鬧。
不過他們都被服務員告誡要注意安全不能戳到燙到別人，垃圾也要扔到指定地方的竹筐裏，否則被抓到之後，一律要承受高額罰款，且永遠被拉入“時邁”的黑名單。
受不住兒子的央求，這爸爸自己也被琳琅滿目的小吃攤吸引住了——這麽多各地小吃聚集在一起，哪怕是城隍廟也看不到這樣的盛況啊？
于是他們三人也點了一大堆的小吃，端到“堂食區”愉快地吃了起來——反正“來都來了”，而且也花不了多少錢嘛！
三人吃的滿嘴油光，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美食天地”，好整以暇地慢慢逛了起來。
一陣鑼鼓點打得如同急雨，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原來在“美食天地”的斜對面有一方舞臺，水泥澆築成的舞臺上鋪着地毯，上面挂着彩燈，寫着五個大字——乾坤大舞臺。
好家夥，包羅乾坤麽？這口氣真大！
孩子拉着兩個大人興沖沖地往拿頭跑，發現舞臺下面一排排的條凳已經坐滿了一半，只有前頭幾個紅木圈椅還空着。
圈椅前還設了小茶幾，上面放了各色點心。小孩子不懂事想要往前頭跑，被她媽媽一把拉住，坐在了後排的小條凳上——前面的座位那可是要加錢的！
孩子的爸一邊坐下一邊張望，果然看到了剛才那兩位戲迷朋友正在交頭接耳。這兩人身邊有個好大水牌，寫着一天表演的劇目和演出的時間段。
上午可能因為人流不多，表演基本都是普通的唱歌跳舞，江南小調。
下午則是每隔一個半小時就有一出好戲登場。
今天下午兩點 ，很有名的大開眼界雜技團在這裏獻藝，上演了雜技《頂缸》、《柔術》，和魔術《大變活人》、《金魚戲法》。
爸爸啧啧兩聲：可惜了，他兒子最喜歡看魔術，今天是錯過了。
四點半的時候，著名三弦師傅蔣榮桂和現在紅遍蘇州的女說書先生香月海唱了彈詞《啼笑姻緣》，《三笑》選段，一直唱到五點半——也就是他們剛才在吃飯的時候，人家都唱完了……
不過還好，今天晚上壓軸的大戲就是之前那個戲迷說的‘彩蝶班’的‘香水蓮’表演的《趙五娘琵琶記》。算算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就開演了！
這回他可不能錯過了！
這位爸爸翹起了二郎腿，還從路過賣瓜子花生米的小販手中斥資三角錢買了個混合口味的三角包，他們一家三口邊磕着瓜子邊等着好戲登場。
不一會兒，在戲迷山呼海嘯的叫好聲中，一身素淨，背着把琵琶的“香水蓮”在胡琴生中登場，一開腔就博得了滿堂彩。
“好!”
一場戲唱完，爸爸把手都拍紅了，和身邊同為戲迷的觀衆交流了起來。
“香水蓮唱的真好啊！平日裏在戲園子裏就是一票難求，沒想到來時邁百貨可以免費聽。”
“他明天還來這裏唱麽？”
“明天不唱京戲了，明天唱的是無錫戲和越劇。香水蓮要每個周末才來趕大軸。”
“那我下個禮拜天也要來！”
“那是！我打算一早就來買門票，免得到時候被拒之門外！”
“有道理有道理啊！”
爸爸點頭如搗蒜。
至于他的妻子和兒子，兩個人實在對這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感興趣，早早離開了座位，去對面的“燈謎棚”裏玩猜謎語去了。
兩人猜了謎語，又去玩套圈，套了一堆的小玩意後，又轉去看人比賽撈金魚，打彈子。不一會兒手裏便抱着一堆吃的玩的了。
初夏的微風還帶着些涼意，站在這天臺上更是別有一番情趣。一家三口玩的大呼過瘾，直到員工在大喇叭裏宣布今日關門，彩燈也逐次熄滅，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這裏。
太好了，這天臺游樂場實在太有意思了，真想每天都在這裏玩耍啊！
這三人下了樓叫了一部黃包車，才過了沒多久，媽媽突然大叫起來，将車夫都吓了一跳。
“怎麽了？是丢了東西了麽？”
兒子已經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爸爸比了一個“小聲”的姿勢問道。
“我們今天本來是要來買東西呀——要買衣服，買熱水瓶，還要買你爸爸下個月過壽的賀禮……”
“啊……乖乖隆地咚……”
爸爸臉色一變，家鄉話都不小心露了出來。
在天臺玩了一個晚上，他們除了手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布偶氣球花生梅子外，什麽正經玩意都沒買啊。
“看來……明天還得再來一回……”
“恩……早點來，買好東西再上一次天臺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天下人苦“黃牛票”久已！黃牛票在民國時期叫做“飛票”。飛票最厲害的地方，當然就是戲園子了。有名角上演的話，飛票的價格可以是原來票價的幾倍乃是數十倍不止！和今天的演唱會沒啥區別。
民國時代打擊黃牛也是不遺餘力，抓到是要游街的哦。不過依然屢禁不止。
上海人稱黃牛為“打樁模子”，稱“托兒”為“翹邊模子”。
去過上海“大世界”的朋友，一進門就可以看到一排哈哈鏡。那一排哈哈鏡可算是民國古董了，現在看來不算什麽，小時候我每次去都要看很久樂得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