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針尖麥芒
“把車開到隔壁小弄堂裏……對, 然後左拐,走河邊的車道。”
一清早,羅夏至在七重天飯店接了昨天在那裏過夜的梁少龍和黎葉, 帶着顧翰林, 四個人正要開車往松江那邊的外景地。這車子還沒開出飯店多久,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梁少龍突然說道。
黎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又從後視鏡裏看羅夏至。羅夏至和顧翰林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顧翰林點了點頭, “按照他說的做。”
于是黎葉就将車子駛離大路, 七拐八彎地扭了一圈, 最後停在了臨河的小菜場邊。
衆人從車上下來,找了一個靠着煤氣燈柱的早餐攤坐下。
圍着塊粗布圍兜的老板, 搓着手很是殷勤地上來招呼。
“兩碗小馄饨, 兩碗豆花。四個甜大餅……我還要一根油條。”
梁少龍一馬當先坐下, 視線正好對着馬路, 其他人也紛紛坐下, 等着他說話。
“被跟上了,沒感覺麽?”
老板先把豆花送了過來, 又陸陸續續地端上其他東西,然後識相地走到爐子的另一邊, 雙手插在袖套裏,蹲下看風景。
這幾個人穿的太好, 怎麽看都不像是會來他這樣的攤子吃東西的少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什麽時候的事?”
黎葉一驚, 拿着勺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出飯店沒多久吧,他們的車子應該是跟着小夏的車子一路來的。”
梁少龍很是熟練地把大餅撕開,然後把油條包了進去——典型江碼頭上, 苦力的吃法,應該是承襲自梁老爺。
“早上的車子是我開來的,我倒是真沒發現……”
Advertisement
昨天羅夏至宿在顧翰林的別墅,今天一早他開車去飯店接的他們兩個。
“就那部別克,舊款的,不起眼。別往後看。”
梁少龍一邊喝豆花,一邊啃大餅。
“下來兩個人,車上還跟着一個。穿西裝的,看不出有什麽特征……”
梁少龍一邊觀察一邊說道,然後眉頭一擰,對着黎葉說道,“你大意了。在蘇州那段日子裏,怎麽反偵察,我可是都教過你的。”
黎葉也是一臉愧疚,無言以對。
羅夏至端起碗,走到老板身邊,問他要了一勺辣椒油。趁機朝後頭瞥了一眼。
那邊車裏的幾個人,也拿腔拿調地正在路邊買煙,一包煙挑了好幾分鐘,挑的那背着煙盒的姑娘都有些不耐煩了。
“這車子我好像見過,有點眼熟。”
他坐回矮桌旁,擔心地說道,“至少見過三四次。”
黎葉把腦袋垂的更低了。
他不是阿樂,不是普通的司機,他是需要負責羅夏至的安全的。
要不是今天羅夏至約了梁少龍,要去電影片場探班,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發現被人跟梢。
“這麽一說……我最近上下班也覺得奇怪,似乎被人盯上了。”
顧翰林眉頭一皺,“但是我回頭一想,我一個破教書的,誰會來跟梢我,所以也就沒深究。”
“那有意思了。跟小夏算一回事,跟你算什麽來的。打聽明年高考新政策?”
吃完喝完,梁少龍放下瓷碗,拍了拍身上食物的碎屑。
“那邊,那個擦皮鞋的小孩,你過來!”
他伸出長腿,露出還算蹭亮的鞋頭,指了指蹲在菜場另一頭,背着個木頭擦鞋箱,看上去十五六歲的瘦小男孩。
“大爺,擦鞋麽?”
那男孩聽到呼喊,挎着箱子“哐當哐當”地跑了過來。
“擦幹淨些。”
梁少龍從兜裏掏出一個袁大頭,扔到男孩背着的箱子裏。
“呀麽來哉!謝謝大爺的賞。”
男孩開心地吼了一嗓子,然後從箱子裏掏出全副家什,什麽鞋油、鞋膏、抹布、刷子。然後坐在自帶的小板凳上,麻利地開始幹起活來。
顧翰林見狀,也擦了擦嘴起身,走到另一邊的書報亭裏,随便買了一張報紙,大大地打開之後,做出一副埋頭閱讀的樣子來。
“莊老三是侬的師傅?”
梁少龍眯起眼睛問道。
“是的!梁少爺。不,是梁老爺。我叫三毛,是師傅的大徒弟。”
男孩子又黑又瘦,擦鞋倒是有把子力氣,他一邊幹活,一邊回答道。
你是三毛?
《三毛流浪記》裏的“三毛”?
羅夏至差點以為自己“見證歷史”了。轉頭想想不對,這時候窮苦上海人家裏,把排行老三的男孩子一般都叫做“三毛”。
這麽一想,他羅夏至也是個“三毛”……
羅三毛……
“侬師傅身體最近好伐?怎麽不出來幹活了?”
梁少龍非常滿意。
雖然梁少爺已經不再上海的碼頭上混了,但是老關系還在,這幫“新晉”的小癟三們,還是認識他梁少龍的。
“好,師傅身體好的很。每頓都能吃兩碗飯。不過師傅年紀大了,該是我們這些做徒弟的‘供養’他了。”
“你這個‘三毛’還挺孝順,也會說話。”
梁少龍哈哈一笑。
“讓你手下的小兄弟,幫我查一下後面那部車子上的幾個人。看看他們是什麽勢力,誰派來跟蹤羅三爺和顧局長。曉得羅三爺伐?”
梁少龍用拇指指了指還在小口吃大餅的羅夏至。
“曉得曉得。時邁百貨我進不去,《新梁祝》倒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哪能不知道羅三爺的大名。”
三毛不住地點頭,将東西一點一點地收進箱子裏。
“梁老爺,擦好了。”
“不錯,有點你師傅的手藝。”
梁少龍站了起來,三毛不斷地用一條幹淨的白毛巾為他拍身上的灰,直拍塵土飛揚,一邊坐着的羅夏至和黎葉都吃不下飯了,幹脆放下飯碗。
“今天晚上,到七重天飯店對面的小茶樓來報信。”
梁少龍說着,又要從口袋裏掏錢,卻被小三毛拒絕了。
“梁老爺,錢我就不要了,就想……”
他轉頭看了看羅夏至,眉眼彎彎,笑起來還挺可愛的,“想問三爺讨個賞。”
“要我的賞?侬要啥呀?”
羅夏至興致勃勃地問道。
“三爺,鄒小姐的新戲,阿是(是不是)已經在拍了呀?”
三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就想知道,這次和她搭檔的人是誰?還是喻小姐麽?”
說起來,如今電影開拍了将近一個月了,本來之前一直都在放“煙·霧·彈”的時邁雜志,倒是一聲都不吭了。
電影公司拿着羅夏至的錢,在松江郊區搭了一個攝影棚。把一衆演員們都關在裏面,還派人“重兵把守”。
什麽媒體探班,采訪,一律都不接受。外面的小報記者想要混都混不進去,更不要說進去看看拍攝進度了。
就這樣,把影迷們急的抓心撓肺的。又想知道裏面到底在拍什麽,又擔心男女主角不是自己喜歡的。
哎!人家拍電影,都老老實實提前開發布會。到了羅三爺這裏就那麽多“花樣經”。
真是可惡!該殺!
“是,這次還是她們兩個搭檔。我和你們梁老爺這不是正要去片場麽?”
哦,原來是個活體喻鄒CP粉!找他來問新片情報來了!
羅夏至哭笑不得。
“那就好,那就好……我,我可喜歡喻小姐和鄒小姐了。《新梁祝》我看了八回——我每次都是花錢去電影院裏支持她們的,可沒有偷偷摸摸地溜進去蹭票哦。”
男孩子嘿嘿一笑,朝羅夏至鞠了個躬,“知道她們倆還在搭檔就好。等新電影拍出來,我一定還去支持她們。”
“謝謝支持,謝謝支持。”
羅夏至朝他擺擺手,後者拿起桌上羅夏至和黎葉沒吃完的兩個大餅,開心地咬了一口,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不求同生求同死,英臺此生志不改。千年萬代永流傳,梁山伯愛祝英臺。”
回到車上,幾個人還能聽到街邊隐隐約約傳來的誰家唱片機放的歌聲。如今這首《新梁祝》電影裏的主題曲,可是火遍上海灘的。
“他……那個‘小三毛’,正常擦一次皮鞋,賺多少洋钿(元)?”
羅夏至等人走回車上,黎葉發動車子準備繼續往松江方向開。在他們斜對面的那群男人,終于也買好了香煙,回到了車子上。
果不其然,那部別克車就這樣保持着大約一百米的距離,不遠不近地跟上了他們。
“洋钿?你想多了。一雙皮鞋,三分錢。”
梁少龍搖搖頭,“還有更便宜的,一分錢都有。”
“看一場電影,就算是最便宜的郊區電影院,一場戲也要兩毛吧。”
羅夏至心算着。
像是“七重天”,“大光明”這樣,有冷暖空調,還提供茶歇的高級電影院,看一場電影差不多需要五毛。如果是美國大片,可能更貴些。
“他說他把《新梁祝》反反複複看了八遍。真不是要擦多少雙皮鞋才能賺到這些。”
說不感動是假的。羅夏至決定,等一會兒去了片場,一定要讓黑妹和鄒璇兒給那個小三毛簽個名,等他晚上來報信的時候,讓梁少龍交給他。
小三毛一定會很開心。
“新時代映畫”那邊,被羅夏至壓着打了将近三四個月,終于回過神來了。
他們去年年底剛組了新的電影公司,按理說今年上半年無論如何都應該拍一部大戲出來,作為開業獻禮。
而且這部片子一定要一炮而紅,牢牢霸占住上海灘的幾大電影院的排片,這樣才有資本賣到中國的其他地方去。
但是如今羅氏和邵氏合拍的片子,比他們早啓動不說,噱頭又比他們搞的大,萬一又是一部像是《新梁祝》這樣的爆款電影,弄得電影院根本不考慮給其他電影排片,那他們還有什麽活路?
無論如何,一定要“後來居上”,在羅氏的電影上映之前,把自家的新電影給先發行出去,牢牢占據院線和票房!
“新時代映畫”資本雄厚,請了上海灘有名的大才子操刀劇本,又請了一圈數得上名號的影星做配,在新落成的位于淮海路上的“新櫻花大百貨”的電影廳,大辦宴席,開了場新片發布會。
這次他們砸了大價錢,招待各方報社、雜志社的記者和專欄作家,為本次的新片開道。
這日本人也算聰明,知道這第一部 影片至關重要,一定要拍一部迎合中國觀衆口味的電影。所以雖然是日方投資,卻是沒有大規模啓用日方的人員。
從導演,到具體的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是中國班底。都是他們花了重金從上海、廣州還有北平的幾家知名電影公司挖角過來的。
提前公布的劇本也很有意思,講的是在醫院産房裏,被陰差陽錯地互相抱錯的兩個女孩,各自在“錯誤”的家庭生活了十六年後,意外成為了同學,進而成為好閨蜜,走進了對方的家庭。期間産生種種誤會,有笑有淚,最終兩家人家成為一家的大團圓結局。
設定抓馬,劇情狗血,催人淚下,加上最後熱熱鬧鬧美滿的結局,簡直是踩着中國人的口味定制的。
而且雙女主的設定,怎麽看都覺得有點羅氏影片的影子。估計是《新梁祝》的成功帶給了他們的靈感。
不過人家新時代可不承認這一點,還大大方方地給他們家的新生“姐妹花”開了新人介紹會。
這兩個漂亮的小姑娘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兩人一般的身高。一個瓜子臉,一個蘋果臉;一個能唱,一個會跳,穿着漂亮的衣服那麽一亮相,真的吸引了不少擁趸。
“日本人是覺得,用這兩個小姑娘就能打敗我們的喻鄒組合?”
舒秘書舉着粉拳,表情略顯猙獰,“白日做夢!”
她表姐龍女士如今是“喻美惠&鄒璇兒雙姝影迷會”的會長,這位表妹同志則是副會長,再加上她本來就和喻美惠關系很好,經常在一起吃飯、打牌,喝喝下午茶,這四人已經成為了閨蜜,
現在看到日本人居然抄襲他們時邁的創意,也搞了一個雙女主電影,擺明了是無-恥的抄襲黨,頓時義憤填膺。
“三爺,侬曉得伐?這兩個小姑娘叫啥——金燦燦和殷寶珠,她們兩個不止拍電影哦,居然現在還在‘夜上海歌舞廳’裏駐唱呢。”
“駐唱?她們還要走歌星路線?”
“何止!還給香煙公司拍了廣告,如今已經是大美華香煙公司的‘香煙牌女郎’了呢。”
舒文華補充道。
大美華香煙是上海灘首屈一指的老牌香煙公司。一般只請最當紅的女明星做香煙牌女郎。
兩個月前的時候,這個殊榮屬于已經靠着《新梁祝》大火的喻鄒二人。當時兩人穿着古代梁祝的拍攝了一套戲曲造型寫-真,很是收割了一波粉絲。很多不抽煙的女影迷,為了得到這幾張香煙牌,還特意去煙草公司排隊購買。
據說在北平那邊,一張《梁祝》香煙牌的價錢都能抵上一條香煙了——一般來說,香煙牌子都是買香煙時候免費附送的。
而如今,她倆這部《陰差陽錯》還沒上映,只是開了發布會而已,這兩個小姑娘就已經擁有了這份榮耀了。
新時代映畫,應該花了不少錢吧。
“厲害啊。電影、模特、歌手,三栖明星呢!”
羅夏至饒有興致地回頭,對着舒秘書笑道,
“看不出來,日本人腦子挺活絡的嘛!”
這不就是民國版TWINS嘛!
“三爺啊!你怎麽還笑的出來啊?人家電影馬上就要上映了,我們的還在拍呢,你就不着急麽?”
舒秘書覺得這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哎,着什麽急,先上映就不一定能先火。”
羅夏至端起茶杯吹了吹,“幫我去查一下,這個殷寶珠的後臺。”
這種事情,交給她們姐妹倆,羅夏至最是放心了——畢竟人家掌握着全上海所有明星、戲子、戲班的所有資料以及各種文娛發布資源。這兩人那是生錯了時代了,若是生在一百年後,什麽唧唧哇哇,哎哎呀呀的娛樂公司都要靠邊站。
金燦燦是童星出身,雖然還不滿18歲,但是早就享譽上海灘很久了。從襁褓中起,就出演過多部電影。可以說,上海人民是看着她長大的。
這個殷寶珠就比較有意思了。
按照“新時代”的說法,這位殷寶珠小姐,是他們的星探在北方某個重鎮發現的。因為長相甜美,音色動人,所以帶回了上海簽約。經過差不多半年的培訓後,才和老牌童星金燦燦一同出道,共同搭檔出演電影。
“三爺,這個殷寶珠有什麽問題麽?”
舒秘書敢保證,她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羅夏至也沒回答她,擺了擺手,潇灑地出門去了。
看到這個新人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在他的記憶裏,民國時代也有這麽一位身世成謎,色藝俱佳的女明星,在中國走紅了十多年後,被突然發現是個日本人……
雖然戰後,那位女藝人成為了中日友好的代言人,畢生致力于和平事業。
不過不得不否認,她作為日本人投在中國娛樂業裏的一枚棋子,确實讓中國的老百姓一度非常迷戀喜愛。為日本人麻痹中國人的神經,推行他們的文化理念,做出了“巨大貢獻”。
羅夏至走到百貨公司門口,正好顧翰林也剛從黃包車上走了下來。
兩人見面也沒說話,而是一起走到了時邁百貨後面的一條小路上。
顧翰林走到街邊停着的那部熟悉的別克車邊上,伸手敲了敲車窗玻璃。
“幹,幹嘛?”
司機搖下車窗,滿臉警惕地看着他們兩個。
“把車門打開,一起去見見你們老板。別裝了,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走吧。”
顧翰林幹脆利落地把話給挑明了。
車上坐着的三人互相望了望,然後從後座走下來一個,顧翰林和羅夏至則直接鑽進了車廂。
司機把汽車往大路上開了一段,剛準備右轉彎,就看到一個黑洞洞的管狀物出現在自己的面頰邊。
吓得他猛地踩了剎車,頓時後面的車子響起一片鳴笛聲,後面一輛差點追尾車子的司機,直接把腦袋探了出來,破口大罵。
而副駕駛上的同伴見了,也驚恐地舉起了雙手,從後視鏡裏看着舉着槍的,在他的印象裏本該是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的顧翰林,害怕的當場就流下了一串冷汗。
“怕什麽,繼續開車啊。”
顧翰林笑着,用槍管敲了敲司機的腦袋。
“你們張老板不厚道啊。怎麽新來上海灘闖天下的混子們,都不知道,我顧翰林和青龍堂的關系麽?你們張老板當年見到我,也是要叫一聲‘表少爺’的。”
張老板,張曉林,新一代的“上海王”候選人之一。
不過過去也就是青龍堂的一個“白紙扇”,師爺罷了。
張曉林上位後,買通了工部局的英國人,給他封了個太平紳士的名頭,在租界巡捕房挂了一個虛職。
社交場上,羅夏至也曾與他應酬過。年逾六十,看着是老派的書生,實則為人狠辣,比起當年的梁老爺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我們都是去年剛從蘇北鄉下來的。”
副駕駛上的坐着的人果然一口江淮話,他緊張地說道,“要是知道您和老爺子有故交,那是絕對不敢跟蹤您的。”
“開車啊,沒聽到後面的喇叭聲麽?你造成交通堵塞了。”
羅夏至冷笑一聲,敲了敲司機的後座。
車子再一次緩緩啓動,繞了幾圈後,挺在了法租界的祁齊路上。
“不要讓我在看到你們出現在上海灘。”
顧翰林打開車門,對着裏面的兩個男人低聲說道。
兩人不住點頭,猛踩油門,一溜煙地跑了。
“就這麽放了他們?跟蹤我們的應該不止這三個人吧。”
羅夏至眯着眼睛回頭。
“梁少龍已經在碼頭上已經安排好了人。最近張老板和黃老板為了争誰是‘上海王’,有些不睦,就當是給黃老板送個人情吧。”
顧翰林冷着臉說道。
江湖事,江湖了。這些人不懂規矩,自然有江湖人來處理。
誰都知道,碼頭上的規矩多如牛毛,但是有一個鐵則——不管碼頭屬“青”屬“紅”,都是清末“天地會”的分支,立志“驅除鞑虜,恢複中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門生絕對不可以給番邦鞑子做事。
張老板的門生壞了規矩,就是張老板壞了規矩。
這不正巧就要選“上海王”了麽?
剩下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兩人進了研究院,在一樓等待大廳通了姓名。本以為會來迎接他們的應該是乃木宏的秘書或者助理,誰知道剛坐下屁-股還沒坐熱,就看到乃木宏本人匆匆下了樓梯,一臉驚喜地朝他們兩人跑來。
“啊呀!兩位大駕光臨,實在是太讓我高興了。蓬荜生輝,真的是蓬荜生輝啊!”
乃木宏熱情地伸出手,先是握了握羅夏至的手,然後又轉身抓住顧翰林的手用力地搖了搖,接着很是客氣地親自帶他們上樓,弄得羅夏至兩人一陣莫名其妙。
顧翰林走在他們兩人半步之後,看着前頭乃木宏對着羅夏至近乎讨好的側臉,又一臉嫌棄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捏的幾乎發紅的手掌。
什麽情況?
“羅三爺,顧局長,怎麽來之前都不曾給我打聲招呼呢?要是知道二位要來,在下一定好好準備一番,好招待二位啊。”
秘書鈴木端來泡好的茶水,這乃木宏居然纡尊降貴親自将兩杯茶端到兩人的面前。
這下不止顧翰林,連羅夏至都覺得這個人熱情的有些不太正常了。
不管是不是世家大族,好歹也是位高權重的一方要員,對着他們兩個還怎麽客氣,實在不符合常理!
“實不相瞞,我對二位的人品,才華都仰慕已久。二位今天能夠來我這簡陋的辦公室,實在讓我太高興了。”
乃木宏用幾乎誇張的語氣說道,為了增加可信度,他還伸出右手,摸向了自己的左胸口,“這裏,激動的‘砰砰’直跳呢。”
顧翰林直感覺眼皮一跳,咬牙切齒地露出一抹微笑。
而羅夏至多年在商場裏鍛煉出來的,皮笑肉不笑的功夫也差點“破功”,勉強地将嘴巴勾出一點點弧度。
“所以,這就是您派人跟蹤我們好幾個月的理由?”
顧翰林深吸一口氣,從随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掏出一打照片,攤在茶幾上——這些都是剛才從那兩個小混混的手上拿到的,他們還沒來得及交給乃木宏。
“啊……原來兩位是為了這個來的。”
看到照片,乃木宏臉色只是微微一變,然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沒錯,确實是我派人跟蹤二位,并且拍下這些照片的……”
“乃木先生,恕我直言,您這樣的做法是違反法律的。即便您是外國人,也要遵守租界的法律。”
羅夏至擡起下巴,“您最好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不然我們很可能就要在工部局的法庭見面了。”
“哈哈,我說過了,我很是‘仰慕’二位。正是出于孺慕之思,所以派人……嗯,拍下了這些照片。這跟影迷追星,其實也沒什麽區別。”
乃木宏大言不慚地說道。
“不過既然兩位不喜歡這種做法,那我從此以後罷手就是了。”
他說着,走回辦公桌後面拿出一個鐵皮盒子,又讓鈴木拿來一個水盂。
“所有的照片和底片,都在這。”
他說着,打開鐵皮盒子,把所有的照片和十幾個膠卷倒在水盂裏,然後點燃了一根火柴,往裏面一扔……
難聞的化學品氣味頓時在房間裏升騰起來,羅夏至和顧翰林無言地皺着眉頭,看着那足足有将近一百張,時間跨度從去年冬天到如今的照片,在他們兩個面前化為了一捧灰燼。
兩人來的時候,還算得上是氣勢洶洶。
走的時候,則徹底悄無聲息,甚至有些呆愣。
因為這裏靠近顧翰林在貝當路的小別墅,出了研究所,兩人也沒叫車子,就這麽晃蕩着走了一路。
期間顧翰林幾次回頭,果然再也沒有看到人來盯梢他們。
“這個日本人,到底什麽路數?”
就剛才,羅夏至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到現在都沒恢複過來。
“你注意到了麽?他的文具,居然和我的是同款。”
顧翰林咽了口口水,“那只鋼筆是我德國留學的同學送給我的,已經是絕版了,他居然也有。”
“他噴的香水,和我的也是同款……那個香水明明是定制的,全世界應該除了我,沒有人會擁有。”
“這還不算什麽,我看到他桌上放的八行箋了。那不是普通的信紙,是我們家‘杏林苑’在‘朵雲軒’特質的。紙張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特殊的花紋印記。但是做紙的時候,特意放了冰片,麝香末,所以有淡淡的香味……他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顧翰林越想越是可疑。
本來是去興師問罪,卻沒想到被這個乃木宏處處搶了先機,讓人無從發作就算了。他還準備了這些東西,特意展示給他們兩個……
“他是在威脅我們。”
停下腳步,羅夏至冷聲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個新來的日本人,他是用這個方式來警告我們,他們日本人情報工作能力之強,可以滲透到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他,是在向我們示威呢!”
“不管這個人是什麽背景。軍部也好,文化省也好……絕對是日本政-府那邊派人來專門對付夏至你的。你一定要小心!”
羅夏至點了點頭,低聲沉吟道,“看來,必須想個辦法滅掉他們這段時間嚣張的氣焰。”
兩人回到別墅沒多久,就收到梁少龍打來的電話。
那個在蘇州河邊小菜場給他擦過皮鞋的“小三毛”,剛才被人發現死在了河邊。
應該是被人活活打死的,骨頭都斷了好幾根。
直到死的時候,他的手裏還緊緊攥着羅夏至托梁少龍轉交給他的。那張有着喻美惠和鄒璇兒親筆簽名的合影照片。
“謝謝梁老爺!請幫我謝謝羅三爺!”
那個瘦小的,刷一次皮鞋只賺幾分錢,卻看了八場電影的男孩子,笑的一臉幸福又羞澀,把相片放進了自己前胸的衣兜裏。
“這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我死都要帶着它下去的。”
那個孩子,在收到相片的時候這樣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無獎問答:
化名為中國人的日本女明星,大家知道是誰麽?
天地會那段,不是我瞎掰的,青紅白三幫都有歷史背景。不過這個事情不能多說,有興趣的姐妹可以自己去查找一下歷史資料,或者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在最後開參考書單的時候把這本書寫上。
抱歉,這章寫的太長了,發的時間有點晚。本來想分兩天發的,最後覺得為了保持連貫性還是一起發吧。感謝在2020-11-22 21:44:23~2020-11-23 23:43: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霜 10瓶;清都有我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