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萬國公審 (1)

“號外!號外!來看驚天奇案!一天之內三人離奇死亡, 海上郵輪成為‘海上墳場’!快來看啊!”

“萬國公廨今日終審,上海衆多聞人出席作證,羅三爺顧局長列席!快來看號外呀!”

報童們走街串巷, 揮舞着手上的報紙, 大聲叫賣着。

不少人被他們的叫賣聲吸引,駐足下來, 掏出一個銅板,來看看這上海灘如今最吸引眼球的新聞。

初夏的上海, 香風襲人, 西風東漸下, 上海的淑女們穿着露出大腿的新款的旗袍、連衣裙争奇鬥豔。

空氣裏已經出現了一絲絲的暑氣,似乎在提醒人們, 炙熱的盛夏很快就要來到了。

開了春, 時邁百貨的頂樓也開始了久違的重修, 但是保留了原先的花園和咖啡廳部分。

原來的那個曾經帶給無數上海人快樂回憶的游樂場, 已經被拆除, 計劃建造一個游泳池,一個網球場和一個籃球場。

據說這是羅三爺去歐洲考察洋人百貨公司後的決定。

工期一共三個月, 下月底就能迎客。

消息一出,滬上時髦的男男女女無不翹首以盼。

尤其是一衆游泳愛好者, 更是恨不得天天蹲在工地旁催進度。

要知道上海如今很少有公共游泳池,只有為數不多的外國人俱樂部和高級飯店裏才有泳池, 也基本不會對外開放。

這時候想要游泳——黃浦江和蘇州河上沒有蓋子, 随便跳吧!

這男人們可能無所謂, 淑女們怎麽受得了哦!

聽說這個游泳池還專門拉了兩條“女賓”專用的泳道,甚至每個禮拜五整天都是女子專場,男子不得入內, 讓上海喜歡游泳的女孩子們興奮不已。

很多人早就摸清楚了羅夏至的經營套路,前幾個月這樓上還在做防水工程呢,已經有人絡繹不絕地來咨詢怎麽辦卡了——大家都知道,羅三爺最喜歡“賣卡”啦。

年卡最好,月卡不拘,實在不行還有按次數扣費的卡呢。

不過別人家的卡,一般人是不敢買的,誰知道過兩天這店鋪還在不在呢。

只有羅三爺的卡,叫人放心。是真便宜,真實惠,不怕買了虧,就怕晚了買不到。

不過這這兩個月來,羅三爺除了要忙他的百貨公司,和開在楊樹浦的那個橡膠輪胎廠之外,還必須隔三差五地去位于公共租界的萬國會審公廨出庭作證。

說起這場“海上懸案”,已經足足打了兩個月多,上海人就跟看戲一樣看了兩個月。

這場發生在公海的奇案,因為涉及到了英國籍的船只,日本籍的受害者,中國籍的證人,所以異常複雜。

案子發生的幾個小時候後,船只就到達了朝鮮釜山港口。

船長上岸後,立即同時向英國、日本和中國的相關部門拍了電報。

頃刻間就引起了幾國之間的軒然大-波。

尤其是日本方面,他們當即要求船長将船只開回日本橫濱港,不允許船上任何人上下船只,以防止可能存在的“兇手”逃脫。

而英國方面則表示強烈抗議。因為該船只屬于大英帝國注冊郵輪,船上的船長、船員一幹人等都是英國人,而且乘客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英國國籍。

根據船長的電報,在兇殺案發生之前,船上曾經發生過大規模騷亂,導致諸多乘客受傷,需要及時救治。

基于現在英國國內的經濟政治形勢,他們懷疑可能是對目前執政黨有異見的在野黨黨派或者無黨派的流氓份子,故意派人混上郵輪,在海上鬧事,想要搞出個大新聞,來攻擊目前的執政黨。

英國方面表示船只此刻應該以最快速度開回英國,進入英國的司法程序。

兩個國家就為此開始隔空打嘴仗,都表示自己國家才具有這個案子的管轄權。并且深度懷疑對方會隐瞞事實,包庇相關人員。

而最終的結果是——

因為此次案件涉及到多個國家和身份特殊的人員,只有位于上海租界的“萬國公審公廨”最适合出面審理。

蓋萬國公審公廨不屬于任何特定的國家。

同樣,租界中央巡捕房也不屬于任何特定國家所有,可以羁押任何國籍的人員,這兩點都正好符合此次案情的特殊情況。

經過三國之間大使照會,最終決定,停泊在釜山港口的郵輪,取消本應該前往大連的行程,以最快速度開往上海。

輪船到港的那一天,成百上千的中外記者早早地就蹲守在碼頭上,不放過采訪任何一個下船乘客的機會。

尤其是本案中的幾個重要證人,更是被大家一陣追逐。

為此,顧翰林甚至不敢回到他的別墅,也不敢回顧家老宅,只好暫時住到夏園去“避難”。教育局幹脆給他放了不定期年假,等事情解決之後,再讓他回去銷假報道。

除了顧翰林,梁少龍和黎葉也都住了進來。一時間,夏園內內外外都熱鬧非凡。

“我真是沒想到啊,唯一被關起來的人,居然是老船長……”

夏園主樓的客廳,被管家布置的綠意盎然。為了給主人轉換心情,貼心的劉叔讓人換掉了冬天厚重的窗簾,換上藍綠色的綢布和淺色的蕾絲內襯。

又讓花匠把花圃裏精心培育的玫瑰、百合都剪下,插-進了羅夏至從歐洲帶回來的幾個西洋大花瓶裏。讓整個房子都看起來生機勃勃的。

不過即便如此,羅夏至等人也開心不起來。

“船長是個好人,是我們連累了他。”

黎葉低下頭,悶悶地說道。

兩個月前,當顧翰林和船長一行人,沖進乃木宏的豪華包間的時候,便看到了躺在血泊裏,已經雙雙喪命的兩人的屍體。

這個案件的兇手到底是誰,至今還沒有定論。

但是老船長違抗兩國不允許任何人上下船的命令。在船靠港後,不但送重傷員們去當地的醫院接受救治。甚至還讓當地醫生上船,為部分乘客診斷和送藥,卻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這就形成了,一場震驚中外的兇殺案,唯一被逮捕的人居然是跟案情本身沒有什麽直接牽扯的船長,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跟随了船長多年的副船長和一衆水手們氣的不行,就連乘客都看不下去了,紛紛為他奔走求情,卻無濟于事。

兩個憤怒的國家,需要有一個“替死鬼”來承受他們的怒火,老船長不幸地被選為了替罪的羔羊。

“說真的,我沒想到騷亂的後果是那麽可怕的……很多女人和孩子都被踩在地上,有人甚至被踩到吐血,我真的沒想到……”

黎葉愧疚地說道。

其他的三人也是面色不虞。

這對他們而言,何嘗又不是做了一個困擾他們兩個多月的噩夢。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差點因我而死。

————————————————

這一切都是顧翰林和羅夏至的計劃。

他們只有一天的時間,必須在船靠岸前,結果乃木宏的性命。

倉促之下,只有如此行事。

首先,是利用醉酒發燒的宮本俊已。

在把他拖回房間的時候,顧翰林已經給他把過脈了。

這小子風邪入體,同時還有中等的酒精中毒現象,按理說昏迷個十幾個小時都有可能。

想要在短時間內讓他清醒,只有依靠金針的刺-激,讓他血氣翻湧,不得不醒過來。

同時,羅夏至故意在餐廳“偶遇”正要去用吃早飯的乃木宏。

他算準了他不會帶兩個副官一起用餐的脾性,在飯桌上将宮本俊已的身世半遮半掩地透露出去。

說的太明白的話,以乃木宏多疑的性格,反而不會相信。

這個極端自信自負的男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果不其然,乃木宏中了羅夏至的圈套。在羅夏至離開餐廳不久後,就興沖沖地跑去宮本俊已的房間羞辱他。

讓船長派人送來的感冒藥,是計劃的第二步。

在酒精的刺-激下,如果再加上感冒藥的效果,一定的程度上可能會引起神經功能失調,并且讓人體産生幻覺。

屆時宮本俊已整個人,會處在異常的興奮中——顧翰林放在他右手邊的那把槍,就是為了這時候準備的。

宮本俊已這個腦殘,本來就容易熱血上頭。之前喻美惠的息影發布會上,就曾經揚言要放火燒了時邁百貨。

加上他昨天剛被乃木宏給揍趴下,郁悶得喝了一個晚上的悶酒。此時頭腦不清,一旦被辱罵,必然想要動手殺人。

只可惜,羅夏至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那個送藥的水手居然會在宮本俊已的房間裏睡着了,沒有來得及給他服下藥。

這就造成了他們到達房間的時候,只靠針灸作用和怒火加持的宮本俊已,已經後力不濟,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了。

說起這個水手小夥子也夠倒黴的,他是被槍聲驚醒的,醒來的時候正好目睹了宮本俊已向乃木宏的腿上開了第二槍。

于是他又成為了本案的一個重要證人,證明宮本俊已,完全有殺死乃木宏的意圖——這也算是意外收獲。

第三步,就是梁少龍帶着黎葉,潛到船艙的下層,用謠言煽動起的騷亂。

因為按照常理,一旦發生了槍擊事件,船長務必會封-鎖整個船只,調派人手來加強現場的防衛。

只有大規模的騷亂,才能讓船長将人手全部安排去維持郵輪的穩定,勒令他們回到各自等級的艙位和包廂。畢竟在汪洋大海上,因為因為騷亂而船只傾覆的例子不在少數。

本來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中,誰知道啊,宮本俊已那麽菜啊……

就那麽近的距離,兩米都沒有吧,居然兩次都能射偏了!

菜的讓他們的計劃差點夭折了。

眼看幾個小時之後就要到達釜山港了,乃木宏雖然重傷,但是好歹留着一口氣呢。上岸之後真的被救回來,那他們這一天的努力都白費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顧翰林在乃木宏唯一剩下的那一名副官的監視下,為他包紮好了傷口,然後回到了船長室找船長說話——這是重要的不在場證明。

因為宮本俊已原來的房間已經徹底無法住人,于是羅夏至建議船長讓出他的卧室,讓受驚過度,再度陷入昏迷的宮本俊已暫住進去。

他之所以那麽建議,正是看中了船長卧室和乃木宏的豪華包間,兩個是正巧相鄰的。

船長果然欣然答應,畢竟在他知道了宮本俊已的“尊貴”身份後,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他去住二、三等艙的。而此時,船上的一等艙都已經被住滿,也無法要求別的客人讓出房間。

顧翰林離開後沒多久,乃木宏就醒了過來。

這人雖然身體受傷了,但是腦子依然保持清醒,知道這個時候必須回到日本,尋找他的靠山。

如果以最大航速返航的話,第二天下午他們就可以回到日本。

接着,他的副官就沖去了船長室,要求船長改變前進方向。

他才剛一離開,久候在隔壁的索命的二人組,就開門進來了。

梁少龍和黎葉,兩人一起駕着已經燒到人事不省的宮本俊已,進入了乃木宏的房間。

按照梁少龍的說法,當時乃木宏是清醒着的。他感覺情形不對,剛想要大聲呼救,還沒來得及的開口,就被梁少龍用剪刀刺穿了他的胸口。

幾分鐘前,顧翰林當着日本副官的面,剪完繃帶後,特意将刀子放在桌邊顯眼處,就是為了方便梁少龍後續行動。

與其同時,黎葉從衣架挂着的槍帶上,翻出了乃木宏的配槍。直接從正面打中了宮本俊已的心髒。宮本俊已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比乃木宏少了許多痛苦。

聽到槍聲,乃木宏的副官馬上就往回跑去。

而此刻梁少龍兩人,則剪下桌上剩餘的繃帶,将指紋擦去。

又分別把剪刀和手·槍分別放在了宮本俊已和乃木宏的手上。做出了兩人自相殘殺後,雙雙斃命的假象。

然後他們趁副官趕到之前,兩人遛出了乃木宏的房間。

由于梁少龍的包間距離這裏有一段挺長的距離,兩人沒有立即回去,而是找了個角落藏了起來。

一等艙的客人們,在聽到槍響後憤怒的沖了了出來。他們撥開攔在面前的水手們,大叫着來到了甲板上。要求船長出來解釋這一切。

在中午的騷亂被平息後,船長就曾經嚴肅下令,在到達釜山港口之前,不允許任何人擅自離開房間,到處溜達。他們要知道為什麽如此戒嚴,還會發生槍擊,他們這些尊貴的“體面人”的人身安全,到底能不能得到保證。

此時,兩人這才起身,裝模作樣的跟着出來看熱鬧的人群們,一起湧到乃木宏的包廂門口,又被維持秩序的水手們給哄了回去。

就此徹底脫身。

————————————————

這個案子到目前為止已經足足審了兩個月多,英日兩國分別從倫敦和東京派來了律師。鑒于兩位死者的特殊身份,更有日本軍部,日本商會,駐滬英國使館等勢力的介入。

乃木宏的兄長,日本海軍高級軍官的乃木志也,為此已經在上海足足住了兩個多月了!

這兩個月裏,他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已經陷入了半瘋狂狀态的椿櫻子。

這個女人為了給自己的“表侄子”讨回公道,就像是瘋狗一般盯着乃木家人狂咬,并且聯合各方勢力,在中國和日本兩地狙擊乃木家,讓人不勝其擾。

要說這個案情,也實在是撲朔迷離,難以下定論。

為了公平起見,租界沒有啓用原本的英國籍法官,而是特意請來了一位美國大法官。

他也是頂着巨大的壓力,将這個萬衆矚目的案子硬是審了兩個多月。

從案件本來來看,乍一看,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是兩個人互相傷害。

畢竟兩人的不睦不是從船上開始的,他們兩之間的嫌隙,那全上海人都知道。

就連乃木宏的副官也承認,就在案發前的一晚,他的上司和宮本俊已曾經發生過劇烈的肢體沖突。甚至當時宮本俊已掏出了手·槍,威脅要殺害乃木宏,只是最後被他們打倒了而已。

關于這一點,一位曾經在日本留學多年的中國籍男士,也做出了證明。

案發前一晚,他曾經在一等艙和二等艙的樓梯處目睹了這場打鬥,不過因為涉及的都是日本人,而他只是一個中國平民,當時只能當做自己沒有看見。直到被巡捕例行盤查的時候,才說出了那晚的真相。

于是線索變得更加明确了——前一晚被毆打後的宮本俊已,出于報複心理,先是試圖槍殺乃木宏未果。

在之後趁乃木宏重傷之際,潛入他的房間,再次下手,用房間內放着的剪刀殺害了乃木宏。而乃木宏在反擊的時候,用随身的配槍殺了他。

這樣的推理似乎合情合理,但是又存在諸多疑點。

比如為什麽在乃木宏的房間內,并沒有發現兩人打鬥的痕跡?

本來燒的整個人的神志不清的宮本俊已,在醒來之後,又是怎麽到達乃木宏的房間的?他如何知道自己的隔壁住的就是乃木宏?

從時間上來判斷,宮本俊已幾乎是剛離開船長房間,就摸到了乃木宏那裏,這哪裏是一個燒糊塗的人能夠做出的判斷?

而且,中午他兩次槍擊乃木宏後,已經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這個也是被很多人目睹到的,怎麽睡了幾個小時就能有力氣殺人了呢?

最後一個可疑的地方是——按照現場痕跡,乃木宏甚至應該沒有離開過他的床。那麽他怎麽從挂在衣架上的槍帶裏,取出□□,回到床上,然後開槍殺人的?

正是這些種種疑點,讓美國法官不敢貿然下定論,在缺乏足夠的物證的情況下,案子才會拖了那麽久。

但是船上的其他人,也實在沒有要殺害這兩個人的理由。

更何況,在發生了中午的騷亂後,各個等級的船艙都被用門鎖鎖住,有專門的水手看守着上下通道,所以絕對不可能是下層的人員跑上來作案。

一等艙的所有人,除了被請去給乃木宏處理傷口的顧翰林,其他人都在自己的包間內……時邁百貨總經理的羅夏至倒是不在自己的房間裏,但是他一直坐在船長室裏和船長聊天,所以也絕對沒有作案的可能。

這個案子因為兩個當事人全部死亡,徹底成為了一個無頭公案,除了以兩人互殺結案之外,也沒有什麽新的可能了。

這個案子拖到最後已經變成了一個國際笑話,中國方面倒是無所謂,日本和英國的國內已經為此掀起了巨大的風波。

久未出現的文壇巨匠“孤寒”,又在報紙上寫文諷刺,說一幕頗有點當年清末,日俄為了争奪利益,在中國境內打仗的味道。

不同的黨派,政治人物,財閥集團都以這個案子作為筏子,互相攻擊,試圖火中取栗,能夠将之變成自己的政治成果。

案子的真相如何,可能除了當時人的家人可能還有所關心,其他人的根本都不在乎,只想着自己的利益罷了。

今天下午在公共租界公審公廨的這一場公審,理論上就是最後一場公開審理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美國大法官很快就會宣布結案,結束這一出荒唐的鬧劇。

至于私底下,這兩個國家之間準備怎麽操作這個案子,那就不是中國人能夠操心的事情了——日本和俄國在東北打仗,有你們中國人什麽事嗎?

作為重要的證人之一,羅夏至今天準時出席,并且照例回答了雙方律師已經問過了無數遍的問題。

旁聽席上,坐着像是老了十幾歲的椿櫻子。

她似乎也已經從丈夫那裏提前得知了今天最後審判結果,滿臉的憤怒和無奈溢于言表,仿佛一頭失去了幼崽的母獅子。

而坐在她斜對面的,則是上個月已經吃過他一個耳光的,乃木宏的哥哥,乃木志也。

這位日本海軍的高級軍官,今天也穿着白色的海軍制服,滿臉凝重地看着法官手邊的法槌。

日本軍部那邊,應該也已經告知了他最後的結果。

“法官大人,我沒有問題了。”

英國方面的律師在結束了詢問後,對着法官鞠躬。

“羅先生,感謝您的配合,你可以離……”

就在法官準備将羅夏至請出證人席,讓程序進入最後的陳詞環節時。沉默了很久的乃木志也突然站了起來。

“我有問題!”

他大聲說道。

“咦?”

旁聽席上,記者們和聽衆們一下子興奮起來,他們在這裏坐了那麽久,要是真的按照之前預料的那樣草草結案不就太無趣了麽,那樣的話,可能報紙都賣不出了。

如今這個日本軍人突然鬧事,讓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們頓時就像是嗅到了腥臭味的蒼蠅,“嗡嗡嗡”地讨論了起來。

“日本方面的律師已經完成了詢問環節,你現在還要提問,是不合法的。而且,你只是一個旁聽人員而已,你沒有資格發問。”

美國人壓根不把這個日本佬放在眼裏,用法槌用力地敲了敲桌面,示意記者們保持安靜,不然直接讓法警直接把他們扔出去。

乃木志也也不和他多廢話,直接走到日方律師身旁,附在他的耳邊,說了一段話。

坐在旁聽席上的顧翰林和梁少龍、黎葉,都緊張地探出腦袋看向依然站在證人席上的羅夏至,不知道這個日本人要搞什麽名堂。

“法官大人,這個問題至關重要,可能會影響整個案情的走向。”

日方律師舉起手,“我申請,再對羅先生進行一次問詢。”

美國法官不耐煩地正要拒絕,但是他看了看旁聽席上坐着的英國駐滬總領事和他的夫人,想到他們伉俪之前托人送來的亨利國王時代的古董。

又看了看,那個同樣托人送了他日本戰國時期古畫的乃木先生……

其實他是個很盡責的法官,只是偶然會因為自己對古物的狂熱追求,做出一些“小小”的妥協而已。

“好吧,夏先生,只能再打擾您一下了。”

羅夏至鎮定地點了點頭。

波瀾不驚的表面下,內心卻一個勁兒地在打鼓。

這個日本人是看出了什麽嗎?

但是他如果真的對案發現場有疑問,難道不應該在顧翰林,或者那個水手接受詢問的時候發難麽?

為什麽是自己?

“羅夏至先生,按照您之前的說法,我的當事人乃木宏先生,曾經和您一起共進早餐。并且在用完早餐後,就直接去了宮本俊已先生的房間,是麽?”

聽着這個和之前截然不同,甚至明顯帶着攻擊意味的提問方式,羅夏至眼皮一跳。

這乃木宏的哥哥,可比他那個弟弟有本事多了,時隔兩個月,終于發現了事情的關鍵。

只可惜,一來太晚了,二來……這可是你逼我的哦。

“我吃完早餐後,就直接離開了餐廳。至于乃木宏先生是否用完了早餐,他用完早餐之後,是不是直接去了宮本先生的房間,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沉穩地回答道。

“你們在用餐的時候,讨論了什麽?”

“乃木先生問我前一天的行程,我告訴他,我和朋友們去了南京街,吃了上海菜,還去商店街買了并不好吃的日本團子。”

這個問題至少已經被問了五六次了,羅夏至很是流暢地回答了出來。

他相信,在這兩個月內,日本那邊一定派人去了南京街的飯館求證,甚至他們吃了點什麽菜,估計都已經一清二楚了。

“只有這些麽?據我所知,應該不止這些吧?”

日方律師猛地轉過身,将身體整個往羅夏至面前壓迫過去。

“一定還有其他的談話內容!不然之前一天,乃木宏先生已經教訓過了對他出言不遜的宮本,他沒有理由第二天一早,還要特意跑去他的房間,不是麽!”

“這……”

羅夏至眨了眨眼,故意将頭瞥到旁邊。

他看到了椿櫻子,正緊張地用手指絞着手裏的絲帕,身體前傾,整個人幾乎都靠到了旁聽席的欄杆上。

“我,我不方便說……”

羅夏至猶豫地搖了搖頭。

旁聽席一片嘩然,沒想到案件審理到最後一天,居然會出現如此變故,而且居然是羅三爺引起的!

“為什麽?有什麽秘密,是不能說的呢?羅先生你可是證人!”

日方律師咄咄逼人。

就連法官都不贊同地皺起眉頭。

這個時邁百貨的羅夏至,本來以為是個多可靠的聰明人,怎麽最後一天了弄出這樣的事情。

你要麽一口咬死,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要麽就在案子一開始就說出來啊!

“因為,這個關系到在座的,一位擁有非凡地位的人物的名譽。”

“而且,這是一個‘秘密’。”羅夏至意有所指地說道,“所以,我不能說。這是出于一個紳士的素養。”

“呵呵……日本人這是自掘墳墓啊。”

梁少龍本來一整顆心都吊了起來,在聽到羅夏至這樣回答之後,終于把噗通狂跳的心髒放進了嗓子眼裏,和黎葉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

等着看好戲吧。

“秘密?你覺得,兩條人命的代價,還比不上你所謂的‘名譽’和‘素養’重要麽?究竟是什麽樣的‘秘密’,如此神秘!”

日方律師擡頭,發出了咯咯兩記難聽的笑聲。

就連坐在一旁的乃木志也也嗤之以鼻。

椿櫻子幹脆把手帕丢到一邊,兩只手都搭在了法庭旁的欄杆上。

“……”

羅夏至緘默不語。

“羅先生,請盡快作答,不要拖延時間。”

美國大法官不停地催促。

本以為是英國和日本兩國之間的案件糾葛,中國人不過走個過場而已。失算了,他這回失算了啊……

“乃木宏,在那天吃早飯的時候,特意屏退了左右。”

羅夏至仿佛下了決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說,他要告訴我一個‘驚天的秘密’,并且讓我發誓,在回到上海之前,不要告訴任何人。因為這個秘密,将會震驚上海的上流社交圈。”

“你們是那種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麽?”

日方律師之前沒有在上海呆過,對于羅夏至和乃木宏的關系并不是很清楚,他回過頭,看了看乃木志也。

後者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的弟弟曾經跟我說過。他在中國有兩個非常欣賞的人物。一個是上海教育局的顧局長。也就是在船上為我弟弟包紮了傷口的好心人。”

乃木志也站了起來,朝顧翰林的方向深深地鞠躬。

“之前為了避嫌,都沒有機會向顧局長致謝,非常對不起。”

顧翰林點了點下颚,微微一笑。

“還有一位……就是時邁百貨的老板——羅夏至。”

他舉起右手,五指并攏,指着羅夏至,“他曾經多次跟我提過,羅先生是真正的‘紳士’,‘美……’,是一個各方面都非常完美的人。是我弟弟在上海為數不多的,可以交心的朋友。”

考慮到場合不對,他沒把“美人”兩個字說出口。

看着日方律師一臉吃癟的表情,羅夏至謙虛地點了點頭。

同時心裏暗罵:誰和你是朋友!倒了八輩子黴才做你的朋友!

“羅三爺,我知道你是中國人所說的‘君子’。讓你辜負別人,确實非常困難。但是你作為我弟弟的朋友,為了他的命案能夠真相大白,還請你說出那個‘秘密’吧!拜托了!”

說着,乃木志也又是一個九十度的鞠躬。

“哎……”

羅夏至長嘆了一口氣,朝着美國大法官的方向抱歉了點了點下颚。

“既然如此,我只能将這個‘秘密’公之于衆了……”

“那天,乃木宏先生,非常興奮地跟我說——他知道了宮本俊已先生的身世。”

椿櫻子“呼啦”一下子站了起來,把坐在她身後的聽衆吓了一跳,任憑她的丈夫怎麽拉她的袖口都沒有反應。

“他通過一個住在橫濱的朋友打聽到了……宮本俊已先生,根本不是椿櫻子的表侄子,而是——她和他父親的私生子!他是椿櫻子的親生兒子!”

“哐!”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乃木志也在內都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的時候。只看到椿櫻子臉色發青,直接閉上眼睛,摔倒在地。

本應該接住她的丈夫,在聽到羅夏至說出這個驚人消息後,可能也被震撼住了,居然沒有來得及伸手撈人。

而是任憑她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紅木質的欄杆上,頓時鮮血如注。

這鮮血仿佛刺-激到了記者們的神經。他們也顧不上法庭的紀律了,跳着來到英國領事夫婦身邊,瘋狂拍照,就差把鏡頭直接怼到椿櫻子的頭上了。

“這下刺-激了,櫻花百貨的社長,領事夫人居然有個那麽大的私生子!報紙這下可以脫銷啦!”

“這桃色新聞的價值,不比兇殺案差啊!”

法官在愣了幾秒鐘後,用力地敲着法槌,警告記者們立即、馬上返回座位上去,保持安靜,并且讓法警快點将椿櫻子送出去接受治療。

領事抱着夫人匆匆離開,有一部分記者們趁機跟着出去了。還想留下來繼續看熱鬧的記者們只好退了回去——不過他們該拍的照片都拍了,不吃虧!

“這……所以,這就是你說的事關‘一位擁有非凡地位的人物的名譽’的‘秘密’?”

“是的,作為一個‘紳士’。我本來覺得這種與命案無關的小細節,應該被爛在肚子裏的。畢竟讨論女士年輕時候的隐私,并不是君子所為。”

羅夏至傲然地擡起下巴。

他越說越自信,簡直要被自己的“光明正大”閃耀到了。

日本律師也是沒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的勁爆,他惶恐地看着一旁的乃木志也,竟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好了,羅先生,您說的細節非常重要。這終于解開了事情最初的謎團——原來我們一直想不清楚,乃木宏先生為何要特意跑去宮本俊已的房間,現在一切都清楚了。”

英方律師趁機站了起來,“法官大人,雖然羅先生不應該隐瞞真相,但是作為一名‘英國紳士’,我本人對于他這種為朋友保持秘密,且為了一位女士的名譽考慮,所作出遮瞞的行為,還是感到非常欣賞的,希望您能夠原諒他之前的行為。”

英國人不愧是老牌帝國狐貍,說出來一番話簡直是誰都不得罪,滴水不漏。

而且他話裏的意思也非常明确了——這就是兩個日本人之間的私怨而已!因為他們兩個人,害的英國人的利益被損害,甚至……這裏還有一位英國伯爵的婚姻可能也為此受到傷害了呢。

等案子結束之後,大英帝國的外交使者,一定會派人去往日本,好好地将這筆債給讨要回來。

這些黃色的小矮人,真覺得自己可以“脫亞入歐”,和他們歐洲人白人平起平坐麽?

他不屑地看了那個滿臉呆滞的日本軍人,然後朝着美國法官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

“當!當!當!”

對于這個結果,同樣很滿意的美國法官,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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