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君子辭世
春去秋來,眨眼又過去了十二年。
荀彧的頭發已經全白,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在曾經的武安侯府裏轉悠,身邊是年紀同樣不小的荀攸,身後跟着幾個防止他們摔倒的侍從。這些年裏,這座府邸沒有被劉協重新分配出去,大約是它曾經的主人殺伐太重,大家都覺得不吉利。
這些年裏,他都有派人打掃修繕,少年沒有帶走的東西都放在原地,仿佛主人還在,只是出了個門,很快就會回來。
物是人非啊。
荀彧停下來喘了口氣,畢竟他已經年過古稀,沒有辦法一如往昔。這些年他常來這裏轉,但從未留宿過,一來于禮制不合,二來……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但今天不同,他想留在這裏。
心裏似乎冥冥中有種預感,他要離開了,再也看不到那個惡劣的少年了。
他擡眸看着秋日日暮微涼的陽光,輕輕笑了一聲,“公達,我以為元琢從不撒謊。”
荀攸鼻子一酸,不忍直視地撇過了頭。
“元琢總是這樣,”荀彧笑得懷念,“他總是故意欺負人,我還記得十二年前,他說要來接我的,卻十二年都毫無音信。”
約莫是那位兄長之故,那人可不會願意讓他的元琢來這裏啊!
荀彧緩緩邁進侯府主卧,側眸看着荀攸,“公達,讓我和元琢單獨待一會吧!你明日再來,我與你一同回兖州看看。”
荀攸一愣,欲言又止,到底艱難拱袖,擔憂地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荀彧便推開門進了主卧,這間卧房的擺件飾物從未動過,溫暖溫馨,一進門,多年前的回憶便向他撲來,他本以為三十二年了,感情和記憶多多少少會遺忘一些,但它們卻歷久彌新。
他靜靜躺在大床上,放下了床帏,伸手摸向身側,仿佛就有一個體溫略低的少年鑽進他懷裏,不乖地搗亂。
半宿,燈油燃盡,燈火搖搖晃晃,驀然熄滅。
與此同時,隔着遙遠的時光和空間,裴家主樓的一間卧室裏,裴景猛然驚醒,擡臂想去抓住什麽,“文若!”
他心髒冰涼,不安地喘息着,那個夢仿佛昭示着不詳,他擡手按住側臉,把長發往耳後勾了些許。
“小景。”清貴低沉的嗓音響起,裴景順着看去,見裴晟坐在床邊靜靜看着他,不知道坐了多久了。或許是夢境太讓他害怕,此刻見到裴晟就立刻安下了心,他轉身依賴地抱住裴晟,“哥,我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吓壞我了。”
裴晟一頓,垂眸看着少年,擡手把人攬住。
多久了……自從心底的隐秘被少年猜出來,整整十二年,少年都沒有主動抱過他。懷裏不安的少年讓他的心寧靜下來,嫉妒好像也被暫時沖散,好像這一個擁抱就抵了多少年痛苦至極的日日夜夜,他眉眼都染了溫柔,輕輕拍着少年的背,撫着那頭墨色長發,安撫道,“別怕,哥在呢。”
多少年前也是這樣,哥哥抱着弟弟,哄弟弟睡覺。
這莫名找回的相處模式讓裴景安心極了,仿佛回到了生命最開始的那二十年,裴晟輕輕吻了他的長發,“睡吧,哥哥陪着你呢。”
裴景蹭了蹭他的脖頸,神情有些難過,他隐約猜出了那個夢的含義,不詳、死亡……他深深吐了一口氣,擡頭看着裴晟,“哥,我……”
“嗯?”裴晟低頭對上那雙眼睛,之前少年夢魇裏那一聲聲文若讓他心裏不舒服極了,他明知道他的小景要什麽,但他不甘心給。
小景的名字是他取得,小景的命是他千辛萬苦保的,小景是他看了三百多年長大的。
他的弟弟,渾身都是他的烙印,怎麽能被一個外人奪走?
裴景看着他,微微抿唇,“我記得家族好像出了一個新款的飛行器,我想玩那個。”
“不行,那個還沒測試好。”裴晟揉了揉他的頭,“等測試好了再給小景看,好嗎?”
裴景輕輕點頭,“……好。”
看看,他的弟弟還想着別人。
裴晟垂眸掩下眼底的嫉妒,再擡眸時又是一派溫柔,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藥瓶,倒了一顆藥出來,“這是哥平時喝的安眠藥,來一顆好好睡。”
他為少年蓋好被子,耐心等人睡着,眼眸一寸一寸深了下去,低頭在那雙唇上輾轉。
月光之下,一坐一卧,男人珍惜至極地望着少年,心跳随着這混亂的感情一起紊亂,幹脆躺在少年身邊,一手攬着少年的腰,一手在人頸間摩挲着,湊過去輕輕吻過那段脖頸,仿佛就是情投意合。
“小景,”他輕聲呼喚,“我記得古地球時期有句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修長的手指捏住少年的下巴,忍不住用力,“你說,你沒有想他?”
他咬了咬少年的耳垂,輕柔又霸道地壓着人,不自覺舔了舔唇,這是多年來,第一次與他的小景親密,也是最親密的一次。
……是他偷來的。
裴晟低低笑了,起身坐直,坐在輪椅上離開了這間房——如果他忍不住某個想法,他的小景就要被吓跑了,那可不行。
修長的手指緊緊攥着,血跡緩緩掉落,他恨得咬牙切齒,那個遠古人,偷走了小景的心,他總得讓那顆心回來。
塞西爾出現在他身側,恭敬垂眸,“家主,有一個消息您可能需要知道。”
裴晟冷眼看着攥出血痕的拳,“說。”
“那個人死了。”塞西爾語氣平平。
裴晟一頓,驀地挑眉一笑,伸出手讓他包紮,眉目染了暢快,“可真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