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午11點,警局。
龐廣龍揉着脖子從詢問室走出來,對站在門口的晏闌說道:“陸卉梓什麽都不說啊!老大你也看見了,我真的沒轍了。”
“你去吧,我來。”晏闌拍了拍龐廣龍的肩膀,然後走進了詢問室。
晏闌拉開椅子坐下,對陸卉梓說道:“又見面了,小陸醫生。”
陸卉梓擡起頭看了一眼晏闌,微微皺了下眉頭。
晏闌轉着筆問:“不想聊聊嗎?”
陸卉梓冷冷地說:“沒什麽可聊的。”
晏闌問:“你昨晚去哪了?”
陸卉梓沒有回答。
晏闌繼續說道:“陸卉梓,我知道你對我們警察有看法,但現在我們懷疑你和一起刑事案件有關,依法對你進行詢問。”
“刑事案件又怎麽了?!”
“沒怎麽。”晏闌說道,“如果你覺得繼續跟我們對着幹能得到什麽好處,那你就繼續,我反正是沒什麽意見。或者你覺得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能保你,那你就繼續等,看看最後受損失的是誰。”
陸卉梓說道:“我從沒覺得有人能保我!”
“哦。”晏闌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在隔壁觀察室裏的龐廣龍問身邊的喬晨:“喬副,老大這是什麽意思?”
喬晨:“天灣小區那套房子不是她的,路邊的監控也沒拍到過她,車裏和房間裏提取的指紋痕跡也都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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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廣龍:“那她這是為什麽?”
“晏闌在試探。”喬晨解釋道,“晏闌之前說陸卉梓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态度就很不好,這種對警方的抗拒有可能是因為她犯了事,但也有可能是因為她之前遭遇過什麽別的事情。晏闌在試探她這種态度的原因。”
審訊室內,晏闌停下手中的筆,指了指陸卉梓的手腕說道:“表不錯。”
“假的。”陸卉梓靠在椅背上說道,“真的買不起。”
晏闌問:“你自己買的?”
陸卉梓冷笑一聲:“警官,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不信你沒看到趙之啓手腕上的同款表。”
“知道是假的你還戴?”晏闌挑了挑眉,“喜歡這款式?”
陸卉梓:“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跟別的女人帶同款。更何況還是跟同一個男人的情侶款。”
“那你是為什麽?”
“這是我的隐私。”
晏闌再一次轉起了筆,說道:“我知道了,你昨晚跟趙之啓在一起對不對?”
陸卉梓沒有說話。
晏闌坐直了身子,嚴肅地說道:“陸卉梓,我再跟你說一遍,你現在涉嫌一起刑事案件,我希望你配合我們的調查。至于你跟趙之啓的關系,如果跟案件沒關系,那就沒有人會去管。我不管你之前跟我們警方有什麽誤解或者過節,都跟現在眼前的事情沒有任何關系。如果你堅持這樣的态度,我可以按照妨礙司法公正來對你進行處罰,這樣的後果你能承擔得起嗎?”
審訊室裏安靜了大概十分鐘,陸卉梓終于開了口:“是。我昨晚跟趙之啓在一起。”
晏闌問:“你是怎麽離開醫院的?”
陸卉梓:“宿舍樓有個小門,我每次跟趙之啓出去都是從小門溜出去。”
“你們一整晚都在一起是嗎?”
“是。”
“7月10號你在幹什麽?”
“夜班。”
“昨天你說你這個月逢雙上夜班,那21號你為什麽還在上?”
“21號原本就應該是我上夜班。”
“你為什麽要這麽上夜班?”
“這個月我同事說她身體不舒服,上不了夜班,再加上我确實想上夜班,就跟她換了。”
“你同事叫什麽名字?”
“徐絮。”
晏闌用筆敲了三下桌子,繼續問道:“為什麽想上夜班?”
“這個也跟案子有關系嗎?”
“那我換個問題。”晏闌說道,“你認識張明志嗎?”
陸卉梓想了一會兒,然後搖頭道:“不認識。”
“那你認識張佳一嗎?”
“我有個學妹叫張佳一,不知道你問的是不是她。”
晏闌問:“你跟你學妹關系很好?”
“也不算,就是微信偶爾點個贊的關系。我母校很多人都知道她,因為她爸。”陸卉梓頓了頓,“她那個爹就是個畜生,欺負她好多年,不過佳一有出息,現在在北京上大學,聽說還保研了。警官你剛才說的那個張什麽的……不會是張佳一那個禽獸爹吧?”
晏闌沒有回答,轉而問道:“認識羅平文嗎?”
“不認識。”
“回答的這麽幹脆?”
“我就知道兩個姓羅的,一個叫羅永浩,一個叫羅振宇。”
晏闌轉筆的速度快了起來,他繼續問道:“你最近回過平醫大嗎?”
“沒有。”陸卉梓搖頭,“我畢了業就沒回去過。”
“你是怎麽認識謝瑤的?”
“警官你是記性不好嗎?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我兩遍了!”陸卉梓盯着晏闌手中的筆說道,“我和朋友出去吃飯,遇到了在衛生間補妝的謝瑤,發現她被打了,看不過眼,就幫了她。還需要我再說幾遍你才能記得住?!”
晏闌停住手,問道:“你和誰一起吃飯的時候見到的謝瑤?”
“我們科室聚餐,很多人都在。”
晏闌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機亮了,是喬晨發來的消息,只有兩個字:【抓了】。他把手機屏幕關掉,繼續對陸卉梓說道:“說說謝瑤吧,你在她死前有沒有發現她有什麽異常。”
“謝瑤她這幾個月一直都不太對勁,尤其這次住院。其實她這次跟以前比傷得不算重,但是精神狀況特別不好,整個人都呆呆的,所以我才申請精神科的會診。”陸卉梓靜了靜,繼續說道,“李雷磊都死了,她……她原本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那晚我們離開之後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
陸卉梓回憶了片刻,說道:“沒有。只是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她問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晏闌皺了皺眉:“這什麽意思?”
陸卉梓搖頭:“我不知道。我問她是什麽意思,她沒回答我,後來我交班的時候發現她又睡了,就沒叫醒她。再後來就是你們通知我說她跳樓了。”
晏闌:“你應該知道她家的情況吧?”
陸卉梓沉默了一會兒,說:“謝瑤家重男輕女,她從小就被她爸打。16歲的時候逃到了平潞,吃了很多苦,後來遇到了李雷磊,因為意外懷孕就結婚了,但是孩子沒保住,從那之後李雷磊就開始打她。她也想過跑,但是她沒有朋友沒有工作沒有錢,父母也不認她,就只能這麽一直忍着熬着。”
晏闌問:“你想再去看看她嗎?”
陸卉梓搖了搖頭。
晏闌站起來說道:“謝謝你的配合,目前我們暫時還不能放你走,不過你可以在我同事的陪同下給家裏打電話報個平安。”
“不用了。”陸卉梓說道,“在這裏我還能清靜一會兒。”
晏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詢問室。
喬晨見晏闌出來,立刻跟上說道:“那個叫徐絮的醫生抓了,胖兒在審。”
“指紋比對呢?”
“在做,應該快了。”
晏闌想了想,說:“你盯着陸卉梓,我去會會那個徐絮。”
徐絮長得年輕,圓圓的臉上還有一些嬰兒肥,一雙大眼睛十分靈動,看上去特別讨喜,是那種家長老師一看就會喜歡的長相。
此時在審訊室內,徐絮一直低着頭,任憑龐廣龍問什麽她都沉默着不說話。
晏闌推門進來,拉開椅子坐到了龐廣龍身邊,徐絮擡頭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下了頭。
晏闌說道:“徐絮,天灣小區7號樓5單元104室的業主叫徐景和,和你的父親徐景安是親兄弟,而你則是這套房子的實際居住人。我們在104室廚房的冰箱裏發現了人體組織,屋裏提取到了幾名受害者的血跡,我們現在高度懷疑你與最近我市發生的幾起命案有關。”
徐絮聽完晏闌的話依舊沒有擡頭,龐廣龍說:“徐絮,你以為不說話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這時蘇行敲門進來,送來了指紋比對結果。晏闌翻看了一下,對蘇行點點頭,蘇行便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徐絮突然開口,“我有話要跟你說。”
蘇行有些意外地轉過身來看着徐絮。
晏闌冷冷地說:“他是法醫,不參與審訊。”
“徐絮,你最好搞清楚你現在的情況。”龐廣龍說道,“你現在是涉嫌謀殺被我們逮捕,而不是我們請你來配合調查,你還想選人給你審訊?!”
徐絮:“我只是有問題想請教他,我得到答案之後就會告訴你們想知道的。”
晏闌看了一眼蘇行,說道:“你可以問,但他也可以不回答。”
徐絮擡起頭來看向蘇行,問:“李雷磊是怎麽死的?”
“惡性高熱。”蘇行難得沒有笑容,面無表情地看向徐絮,“難以糾正的持續高熱導致橫肌紋溶解,最終死亡。”
徐絮冷笑了一下,說:“便宜他了。”
蘇行幾乎不可見地蹙了下眉頭,說道:“你殺了五個人,是還覺得不夠嗎?”
“當然不夠!”徐絮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們這些男人懂什麽!你們自己長了那個東西,就覺得天下女人都合該被你們玩弄被你們欺負!這些人都是畜生!都該死!”
蘇行語氣平靜地說:“徐絮,就算這些人真的都該死,也輪不到你來做審判。”
徐絮愣了一下,問道:“蘇法醫,你是不是真的不記得我了?”
晏闌原本想讓蘇行離開,但聽到徐絮這話便把話咽了回去,擡頭看向蘇行的背影。
蘇行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記得你。不過那個時候你還叫徐茹。”
龐廣龍低頭看了一眼徐絮的檔案,曾用名那一欄赫然寫着“徐茹”兩個字。
徐絮突然大笑道:“沒想到,我們再見面,竟然會是這種場景。”
蘇行微微搖頭:“我也沒想到你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徐絮猛地向前,似乎要沖到蘇行面前:“我?走到今天這一步?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
晏闌飛快地站起來想要攔在蘇行身前。只聽蘇行說道:“我後來查過案卷,你是自己撤的案,如果你想怪罪于警方不作為,那你就真的錯了。你撤案之後,負責調查取證的警官還在堅持找尋線索,直到上個月,那位警官還在跟我聊起你的事情。當時從你體內提取的DNA樣本一直在我們的庫裏,現在全國聯網,許多在逃犯的DNA都在資料庫裏,一旦抓住嫌疑人,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比對DNA。這麽多年了,在堅持替你讨回公道的是警察,而選擇放棄的恰恰是你自己。”
晏闌聽到一半就大概猜出了是怎麽回事,他讓龐廣龍出去換林歡進來。
蘇行靠在桌子前面問道:“能告訴我當年你為什麽自己撤案嗎?”
“撤案?”徐絮冷笑道,“我如果不撤案,就要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盤問,一次又一次地到警察局來認人,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起那時的場景!我要忍受同學們表面上的關心,要裝作不知道她們在背地裏罵我髒、罵我不檢點!我要背負着多少目光你知道嗎?!”
“沒有人是在真空中長大的,人一出生就注定要接受來自旁人的目光和評價。你逃離了那個環境,改了名字,考上了醫大的研究生,進了二院當醫生。你已經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又為什麽要殺人?”蘇行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站直了身子問道,“你又見到那個傷害你的人了是嗎?”
徐絮的眼裏湧上了一層水霧,但很快就被她自己壓下去了,她咧開嘴,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說道:“是啊,我見到他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電話和家庭住址,我甚至知道他有一雙聽話乖巧的兒女。從他入院到去世那半年,他女兒幾乎天天都來看他,他女兒求着我救他父親,說他父親是個好人,不該受這麽大罪。可我特別想告訴他女兒,他的父親是個強奸犯!在六年前強奸了我!”
“你對他做了什麽?”蘇行追問。
徐絮木然地搖頭:“我什麽都沒做。他得了骨癌,确診之後沒多久就轉到了腫瘤科,聽說是一直達不到放療指标,熬了半年就死了。”
蘇行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蘇法醫。”徐絮看向蘇行,“對不起,我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
蘇行微微搖頭:“從始至終你對不起的只有你自己。我記得當時就告訴過你,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你所經歷的事情中,只有你是完全無辜的,錯的是那個傷害你的人,是那些在你背後指指點點的人,而不是你。那個傷害你的人已經死了,那些對你出言不遜的人你也見不到了,可你還是親手斷送了你自己的未來。”
“你也會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了。”徐絮冷笑了一下,“刀不砍在你身上,你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就連你也覺得我應該放下一切是嗎?”
蘇行:“我沒勸你放下,我也沒資格勸你放下,事實上只有受傷害的人自己才有權利選擇放不放下,別人說什麽都是隔靴搔癢。你說的沒錯,我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因為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可是徐絮,你知不知道,每個人都會有傷痛,受過傷的也不止你一個人,但不是所有受害者最後都會像你一樣變成加害者。有些人受傷之後選擇自暴自棄,有些人選擇将痛苦轉嫁,還有些人選擇帶着傷痛繼續前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安慰和勸說都沒意義,每個選擇都對應着不同的結果,從你殺了那名快遞員開始,你就已經做出了選擇,所以也要接受相應的結果。你好好交代問題吧,我走了。”
徐絮死死盯着蘇行離開的身影,直到房門被徹底關閉,一顆豆大的眼淚從她眼中滑落,砸在了手背上。她擡起手抹了一下眼淚,緩緩說道:“你們想問什麽,我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