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随着門和窗簾的關閉,屋內很快就暗了下來,等衆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逐漸适應過來之後,孫銘睿拿起噴壺走到床邊開始噴灑,片刻之後,室內床上、牆壁上、床頭的桌上、床邊的地上都有許多藍光痕跡。
林歡站在門口問道:“這是漂白劑還是血跡?”
“血跡。”孫銘睿解釋說,“咱們這個藍光試劑不受漂白劑影響。魯米諾反應是依靠血紅蛋白中的鐵來催化過氧化氫的分解,讓雙氧變成單氧,從而氧化魯米諾産生藍光。但是漂白劑中的氯離子也可以催化過氧化氫,所以早些年只能靠藍光的長短和閃爍狀态再加上其他輔助技術來區別漂白劑和血跡。現在有了這個藍光試劑,不僅不再需要長曝光照片來固定現場,還能躲開次氯酸這一類漂白劑對血液的影響。用藍光試劑顯示的就是血跡,沒有其他幹擾。”
林歡點點頭:“網絡發達了,好的不好的東西都能很快被人知道,現在是個人都知道作案戴手套,還學會了用消毒水清理現場。”
孫銘睿接話道:“他們在進步,咱們也沒閑着。而且現在網上能查到的都是落後五年左右的技術,真正前端的技術只掌握在咱們專業人士手中。”
蘇行在一旁看着孫銘睿這一副侃侃而談的樣子,不知怎麽就想到了那些求偶開屏的雄孔雀。他無聲地笑了笑,等郭俊傑完成拍照之後就繞到床邊觀察那些藍光去了。
“有發現!”孫銘睿指着門口附近地上的藍光說道,“最少兩個人!”
林歡:“怎麽看出來的?”
孫銘睿:“有血跡露白。簡單來說就是死者的血濺到了兇手的身體上而不是地上,所以在血跡應該存在的地方沒有留下痕跡。晏隊你來一下。”
晏闌走到孫銘睿身邊,按照孫銘睿的指示站在了進門左側的位置,林歡則站在了進門右側的位置。孫銘睿說道:“看你們腳下。”
林歡低頭看去,只見自己所站位置的周圍都有星星點點的藍光。
孫銘睿繼續說:“後退一步。”
林歡照做,緊接着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裏應該有血跡才對!”
孫銘睿分析道:“雖然按照晏隊這個身高腿長,确實可以一個人踩出這兩個痕跡,但是他不可能做到兩只腳腳尖向裏,這是兩個腳尖留下的痕跡,通過弧度和大小分析可能是男士皮鞋。只可惜沒有完整鞋印,不然我能給出更精确的結論。”
“睿哥來一下。”蘇行站在床邊說道,“這個相框以我的身高只能勉強夠到,這張床的高度低于歡姐的膝蓋高度,比歡姐高的人跪在床上反而會矮下去一截,無論兇手是擦拭還是把相框拿下來清洗,必須得站在床上才行。睿哥你看看能不能提取到穿襪足跡。”
“小蘇寶貝你怎麽這麽厲害!”林歡走到床邊比劃了一下,“比我還矮的估計站在床上也夠不到那個相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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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銘睿用足跡勘探燈在床上仔細掃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整張床都被清洗過,兇手十分謹慎,屋內完全沒有留下沾有血跡的足印,我懷疑兇手是穿着鞋套進的門,不然按照這個出血量,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這兇手可真夠賊的。”林歡有些洩氣地看向蘇行和孫銘睿,“所以兩位專家,現勘還有什麽證據可以提供嗎?”
“這裏應該是第一現場。”蘇行插着手分析道,“從潛血痕跡來看,兇手在床上将死者砸死,然後分屍。大概分了……十一塊。”
“這也能看出來?”林歡驚訝地問道。
蘇行指着床上說道:“頭部算一塊。左側再往下二十公分和六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有飛濺血跡,床上的血跡也比較多,我們剛才發現了一節沒有手的左臂,長度正好差不多。右側的兩片血跡比左側稍高一些,推測應該是從肩關節、肘關節和腕關節切掉的。再往下看,床的正中有較多的血跡,這個地方差不多是一個身高175左右的人的骶髂關節位置……”
林歡:“什麽關節?”
“就是骨盆的位置。”蘇行繼續說道,“再往下就是膝關節的位置。所以也就是說兇手把屍體的頭部砍下留在屋內,剩下的身體部分,右臂砍成三段,雙腿共砍成四段,再加上軀幹、左手和我們剛才找到的那一條左臂,一共十一塊。”
晏闌問:“能推測出是什麽工具嗎?”
蘇行:“從切面和抛甩血跡來看,應該是手持電鋸。”
林歡在一旁說:“我的天!寶貝你太厲害了!一個血跡你就能分析出這麽多!”
“你還有什麽想法?”晏闌問道。
蘇行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剛才劉青源說的很有道理,兇手可能是故意把那段帶有針眼的手臂留在那裏的。如果兇手真的是按照我推測的方式切割的屍體,那他很大概率是從方便切割和方便攜帶兩個方面來考慮的,但是咱們發現的那條手臂是從手臂上1/3的位置開始一直到手腕附近,中間還有肘關節,這不符合他對屍體其他部分的切割習慣,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需要留下死者手臂上的那個痕跡。當然這個前提是我推測的切割方法正确。”
孫銘睿點頭道:“我也覺得小蘇說的是對的,這幾處血跡痕跡非常有特點。屋內血跡應該分析得差不多了,開門吧,我快憋死了。”
晏闌把門窗打開,孫銘睿拽了一下勘查服說:“我出去喘口氣,你們繼續,有事再叫我。”
林歡則走到東邊那一張長桌前站定,晏闌問:“你有什麽發現?”
林歡說道:“這個廚房少東西。”
晏闌:“這不是鍋碗瓢盆都有嗎?”
蘇行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沒有水。”
“對!”林歡回頭給蘇行豎了個拇指,“小蘇寶貝今天真棒!老大!我要移情別戀了!”
“移吧,不用通知我。”晏闌補充道,“把話說清楚再移。”
林歡指着長桌上的物品說:“食用油還剩下1/3,生抽、老抽、料酒、陳醋都有使用痕跡,證明屋主是有做飯習慣的。但是這屋裏卻沒有水池,那他平常刷鍋洗碗洗菜都在哪裏進行?院子裏有一口自打井,但是井邊并沒有接龍頭,而屋裏那邊角落的地面明顯要比旁邊的光滑,這是洋灰地的特點,長期被水浸泡清洗的地方就會變得光滑發亮。所以我猜屋主平常是拿桶接水放在屋裏用的。那麽問題來了,桶呢?”
晏闌沖外喊道:“喬晨!去問問孟建廣,他屋裏是不是有個桶!”
“好————”
不一會兒,喬晨走進屋裏說道:“确實有一個,他說放在廚房的窗戶下面,是一個白色的大號塑料桶。另外我剛才确認了,孟建廣沒有作案時間,他這幾天是在朋友家住的,有人證。還有,他家裏沒有消毒水也沒有電鋸。”
“他冷靜了嗎?”晏闌問。
喬晨點頭:“差不多了,在這兒問還是帶回去?”
“帶回去!”林歡突然喊道,“老大快來!”
“我沒聾,你小點聲。”晏闌邊說邊走到林歡身旁。
林歡從冰箱後面的角落裏把兩個插着吸管的瓶子舉到晏闌面前,晏闌立刻掏出物證袋,讓林歡把瓶子放了進去。
晏闌把物證袋遞給喬晨,說道:“給餘森打電話,讓他現在立刻馬上結束休假!”
“好。”
林歡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老餘這十年難得一遇的假期又泡湯了。”
“這時候休假,他怎麽想的?!”晏闌吐槽了一句,正準備轉身的時候無意中瞟到了旁邊的衣櫃,他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于是稍稍轉了個角度,借着房間衣櫃上的鏡子觀察蘇行。果然,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不是因為在案發現場,而是因為蘇行一直在背後默默看着自己。晏闌用了五秒鐘,确認自己身體裏那點兒自戀基因并沒有不合時宜地“謊報軍情”,于是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中獎了。
他在這幾天沒有案子的時候剛剛确定了自己對蘇行确實有那麽點意思,不是同情他父母雙亡,也不是心疼他身體不好,而是确确實實對這個人有好感。其實晏闌還沒有想好要怎麽處理這個問題,現在卻猝然發現蘇行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這讓他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旁邊喬晨和林歡的對話就在耳畔,但晏闌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他靜了下心神,再看去時,蘇行卻已經把頭低下了。
晏闌轉過身問道:“蘇行,你在想什麽?”
蘇行擡起頭來直視着晏闌,眼神仿佛無風時的海面,平靜且安寧,好像剛才那種目光是晏闌的錯覺一般。片刻之後,蘇行說道:“我猜兇手認錯人了。”
晏闌被激蕩起來的心懸在胸口無處安放,只好用本能去應對着:“說具體點。”
蘇行的右手在自己的左臂上無意識地點着,這似乎是他思考時候的習慣,只聽他說道:“雖然現在致死工具尚未确定,但從痕跡和行為邏輯角度分析不像就地取材。兇手提前準備好了殺人工具、分屍工具和清洗工具,一定是有備而來,那就基本排除了激情殺人的可能,所以兇手大概率是和死者認識的。哪怕是再瘋狂的兇手,在作案的時候也會選擇盡可能安全和熟悉的環境,普通殺手是怕被發現,那種變态殺手則有很多是因為不希望被人打擾,很少有人會瘋到跑去別人家殺人分屍。可現在是一個不明身份的死者在孟建廣家被殺害分屍了,我覺得要麽是兇手知道原居住人在某段時間肯定不會出現,要麽是兇手以為被自己殺死的就是房子的實際居住者。剛才我看孟建廣騎的是一輛送外賣的車,他應該是一名外賣員,他的工作時間有很大的自由,沒有人能确定他某段時間肯定不在家。那就只剩下另外一種可能,兇手以為被殺死的就是孟建廣。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極端情況,兇手就是個瘋子,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斷。”
林歡眨着眼說道:“寶貝啊,來刑偵吧!刑偵需要你!”
晏闌在蘇行開口分析之後就恢複了冷靜,他稍稍擡手對林歡說道:“別打斷他,讓他繼續說。”
蘇行思考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剛才胖哥說,這得是多深仇大恨才會把死者砸成這樣,先開始我也覺得可能是尋仇,但後來覺得不太對,因為要是真的仇殺就不會認錯人。還有分屍的手法,如果一個人真的對另外一個人恨到分屍這種程度,那他不會這麽分屍。窮兇極惡的分屍惡魔,大多是将被害人‘千刀萬剮’才肯罷休。兇手對死者這種分屍方法,如果單就洩憤來說,未免有些‘仁慈’了。我是說站在兇手的角度來看,你們別誤會。”
喬晨點了點頭。
蘇行接着說:“哦對,還有一種可能,死者和兇手原本是一起的,但是因為某些原因他們起了争執,所以把死者殺了。但這又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他們提前準備了東西,不太可能是激情殺人,那他們的目标還是孟建廣。”
喬晨走到蘇行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痛心疾首地說道:“你怎麽是個法醫啊!還是王老的徒弟!這牆角都沒法挖!”
晏闌把喬晨的手從蘇行肩膀上拿開,說道:“你應該慶幸他是王老的徒弟,他拿着刑科所的工資給咱們刑偵提供工作思路,還用挖牆腳嗎?咱之間沒牆。”
“對對對!”林歡附和道,“咱們還占便宜了呢!”
蘇行低頭淺笑了一下,說道:“你們別這樣,我就是瞎想的,萬一說錯了誤導你們就不好了。”
“任何調查方向都不能放過,我們也不是一次就能走對的。”晏闌盯着蘇行說道,“不過現在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分析。”
“什麽?”
“剩下的屍塊會在哪兒?”
蘇行沉默了片刻,然後猶豫着說道:“我覺得就在附近,這次沒有依據,純粹是直覺。”
喬晨有些洩氣,他生無可戀地看向晏闌,道:“我去請警犬隊……”
?喬晨之所以這種反應,是因為市局的警犬隊從訓犬員到警犬全都是“世代功勳”,重大案件屢立奇功,請一次要用許多“經費”,簡單來說就是————刷臉。
喬晨的父親是獸醫,在市裏經營一家不大不小的寵物醫院。這些警犬自然不會去民營的寵物醫院治療檢查,但是警犬隊的這些訓犬員們家裏或多或少都有養寵物的。在得知老喬的職業之後,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在他們之間達成了。刑偵請一次警犬隊,老喬的寵物醫院就要免費接待訓犬員的“家眷”們一次。
雖然大家到最後都會付錢,但老喬每次都是又打折又送貓糧狗糧的。一來二去這錢是越來越算不清楚,到最後喬晨把心一橫,回家跟老爸說:“以後送出去的東西記賬,兒子給您報銷!”
老喬樂呵呵地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賬本說道:“都給你記着呢!原本想着以後從你結婚的份子錢裏扣,但看你結婚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既然現在你提了,不如就現在報了吧。”
喬晨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自家老爸擺了一道,但話都說出去了,他也就只能咬着牙攬下了這筆錢。結果有一次,刑偵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麽邪,一個月之內請了七次警犬隊。那個月老喬送來的賬單上觸目驚心的五位數字讓喬晨做好了吃三個月泡面的準備,後來還是晏闌直接扔給他一個合同,讓他拿着這個合同去把老喬哄得免了這上萬元的賬目。
晏闌和喬晨這麽多年的關系,自然知道喬晨的性格,直接給錢他肯定不會要,所以晏闌讓自己的表妹找了一家高端寵物美容店,做了一份合作協議,從此之後那家美容店的所有客戶只要是需要體檢、疫苗、看病,就全都介紹到老喬家的診所去。老喬每接待一個客戶,那家美容店除了給老喬耗材費和醫療費以外,還會給他客戶會員卡核算單次消費的5%作為傭金,看起來不算多,但高端之所以高端,就是因為有錢人都是花錢買服務,那家寵物美容店的最低卡金都是六位數。這樣一來老喬是穩賺不賠,大手一揮就免了喬晨的債務。喬晨心裏一直過意不去,最後晏闌松口,讓老喬同志為晏淩堇的兩只貓做終身免費服務,這樣才算是把這篇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