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站住!別跑!”
“抓小偷!別擋路!”
“幫忙攔一下!”
一個二十多歲滿頭黃發的男子在人群中來回穿梭,憑借他瘦小的身軀鑽過縫隙,逐漸把身後穿着制服的警察甩開了距離。
“別擋道!哎呀!警察辦案!讓開!讓開!”
“你給我站住!”
“前面的群衆!幫忙攔一下!”
那“黃毛”眼看就要鑽進一旁的胡同,而身後的警察還在逆着人群奮力向前。
“笨死算了!”晏闌感嘆了一句,剛要起身去幫忙,就看到一個酒瓶子從自己身邊飛了出去,直直地砸向了“黃毛”的膝蓋窩,“黃毛”慘叫一聲就痛苦地跪在了地上,後面的警察終于趕上來把“黃毛”按住,一副銀亮的手铐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晏闌看着桌上消失不見的酒瓶子,又看了看蘇行左手尚未吃完的那串羊肉串,喉頭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這麽遠的距離,他都不一定能扔得準,蘇行是怎麽做到吃着串随意一扔就這麽準的?
這時一名年輕警察走到他們桌前,說道:“你好,請問剛才的瓶子是你扔的嗎?”
“是我。”蘇行點頭。
那警察繼續說:“謝謝你幫助我們抓捕嫌疑人,想請你跟我們回……”
晏闌把警官證舉到那名警察眼前,說:“今天沒工夫給你們做筆錄,明天上班時間讓人到市局來。”
那警察看着晏闌警官證上“平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幾個字猛地眨眼,半天才反應過來,說道:“啊……是市局的領導,那這位是……”
蘇行剛把警官證拿出來,就聽晏闌說:“明天讓你們派出所那個姓陳的來找我,你們這抓捕布控跟鬧着玩似的,怎麽還能把嫌疑人往人堆裏趕的,腦子都退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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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警察聽見晏闌直接把自己大領導稱呼為“姓陳的”,再加上他剛才看到警官證上的職務和姓名,聯想起大名鼎鼎的“刑偵閻王”,心裏突然升起一陣恐慌,也不敢再多說什麽,給晏闌敬了個禮就離開了。
蘇行嘴裏叼着羊肉串,含糊不清地說道:“我知道他們為什麽叫你閻王了。”
“……為什麽?”
“如果是我的話,我也覺得挺害怕的。”蘇行把羊肉串舉到晏闌面前,“晏隊你看,這羊肉有大有小,有肥有瘦。人也是一樣,不是所有人都能達到同一種标準。你用你的标準去要求別人,做得到的自然覺得沒什麽,做不到的就會覺得你太嚴格。”
“警隊不是混日子的地方,穿着這身衣服就得知道自己肩上扛的是什麽責任。”
“話雖如此,但人跟人就是不一樣。”蘇行慢悠悠地說,“就像你沒辦法解剖屍體,我也沒辦法去抓人一樣。”
“不一樣。”晏闌搖頭道,“你剛才說的那叫術業有專攻,但我說的是基本的職業素養問題,這是兩個概念。”
蘇行覺得自己的邏輯又要掉線,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于是調侃了一句:“閻王發怒,小鬼遭殃啊!”
“跟喬晨學點兒好!”晏闌看蘇行杯子裏的酒已經見底,便打算招呼老齊再上一瓶。
蘇行:“不用了晏隊,夠了。”
“一瓶就夠了?”
“本來也喝不了多少,就是心裏堵得慌。胃裏滿了,心裏就不堵了。”
“不喝也挺好的。”晏闌擡起眼角看了一眼蘇行。蘇行穿着早上那件黑色T恤,身後昏黃的燈光打在他後背上,給他鑲上了一層說不出的柔和濾鏡,微長的頭發耷拉在眉梢處,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眉眼的輪廓。他們倆人都是身高腿長,狹小的桌下空間不夠兩個人放的,他們默契地将腿錯開,此時蘇行的左腿在桌下,腳收回到椅子下,而右腿則稍稍撇向桌外,看起來随意且自如。
他說他不喜歡社交,不喜歡活人,卻也能和這樣的環境融合得非常好。晏闌突然有一種沒來由的自信,他覺得哪怕蘇行真的是個刺猬,也會把柔軟的腹部展現給自己。
“……蘇行?”
“嗯?”
晏闌心裏有種沖動,他想問問蘇行,你此刻有沒有覺得其實這樣有煙火氣的生活很好,哪怕只有一點點?但他張了張口,卻只是說了一句完全不相幹的話:“你瓶子扔得還挺準的。”
蘇行似乎是沒想到晏闌會突然說起這個,他眨了幾下眼才回答道:“我标槍能扔50多米。”
男子标槍二級運動員标準是51米,晏闌看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樣一個數字,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練過?”
“練過幾天,後來就沒去了。”
“為什麽?不喜歡訓練?”
“我懶。”
“……”
蘇行擡起頭來看着晏闌道:“我覺得你在笑我。”
“沒有。”
“你就是在笑我。”
“真的沒有。”晏闌說,“我是在慶幸,你要是真去練标槍了,咱們市局就少了一名優秀的法醫。”
其實晏闌想說的是:如果你真去練标槍了,我可能就錯過你了。
蘇行笑了一下,指着兩個人桌上最後一串羊肉串問:“誰的?”
晏闌伸出手:“贏了的吃。”
這種近十年沒做過的舉動讓晏闌覺得熟悉又陌生,好像跟蘇行在一起的時候,總能讓他回到自己二十冒頭的年紀。
蘇行卻沒有伸手,他扒拉着兩個人面前的竹簽說道:“點的都是雙數,就是你少吃了一串。”
“我把花生都吃了。”
“我還把毛豆都吃了呢。”
“花生比毛豆大,占地兒。”
“啤酒更占地兒,不管,你少吃一串,就是你的。”
晏闌笑着把那串羊肉串吃完,然後掏出五百塊錢壓在盤子下面,說道:“走吧。”
”這麽貴?!”
“沒有,貼補老齊的。”晏闌拉着蘇行快速走入人群,“他兒子在服刑,老伴每周透析,就靠他這點兒收入撐着,能幫就幫一把。”
“為什麽幫他?”
“他兒子是我抓進去的。”晏闌說,“他兒子叫齊海,當年把上門收保護費的惡霸給捅了,雖然收保護費那人後來也進去了,但他也是故意傷人了,我們給他争取了最大的減刑,卻因為正好趕上嚴打,再加上他那一刀直接把人脾髒給戳破了,傷情鑒定算重傷,最後還是判了七年。齊海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在裏邊表現不錯,争取到了減刑,應該年底就能出來了。”
“都不容易啊!”蘇行感嘆了一句。
晏闌稍稍放慢了腳步,落在蘇行身後半步左右,正好能看到他脖頸的弧度。
“我吃多了。”蘇行說道,“回去能不能借你的跑步機用用?”
“你不是懶嗎?吃多了應該躺着才對。”
“……”蘇行撇撇嘴,“你剛才就是在笑我。”
“真的沒有。”晏闌很誠懇地說,“只是覺得你喝完酒之後更可愛了。”
“……”蘇行停住了腳步。
晏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蘇行的肩膀,他連忙止步,道:“不喜歡我這麽說?”
蘇行直接蹲到了地上,晏闌吓了一跳:“怎麽了?不舒服嗎?”
蘇行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指着地上一個新鮮的左腳腳印說:“晏隊,你看它眼熟嗎?”
“這不就是個鞋……我去!”晏闌掏出手機就按了一個號碼。
“老陳!我晏闌,剛才你們派出所抓了一個人。”
“對,就是他!“
“他可能跟我手頭的一個案子有關,你給我控住了!”
“我二十分鐘後過去。”
晏闌拉着蘇行站起來:“送你回家,然後我去會會那個黃毛。”
“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可以。”晏闌不容拒絕地拉着蘇行上了車。
晏闌把蘇行送回家之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到勝義路派出所,在所長陳德勇的帶領下直接進入了審訊室,陪同審訊的正好是剛才想讓蘇行到派出所做筆錄的那名警察。
“黃毛”并不知道此時坐在他面前的是個被警察同事都稱為“閻王”的人,他依舊是一副刀槍不入的态勢,歪靠在約束椅上,一條腿不停抖動,斜着眼打量着晏闌。
晏闌面無表情地問道:“姓名。”
“#%*&”
“舌頭捋直了跟我說話!”
“喲,年紀不大脾氣挺大,別整那些虛的,這次關我幾天?我得好好算算日子,要是七天呢,我出來還能趕上……”
“我問你姓名。”
那黃毛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說道:“李——岳——,岳飛的岳!”
“別侮辱岳飛了。”晏闌敲了敲桌子,“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不就是拿了點兒東西嗎?!警察同志,這大晚上的讓你加班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不過想想也是,加班還沒加班費,擱誰都得生氣。诶,你該不會是吃飯吃到一半被打斷了才這麽生氣的吧?我跟你說啊,你們這就是不人道……”
“李岳!注意你的态度。”旁邊的警察怕閻王發怒,連忙喝止了他。
“沒事。”晏闌擺擺手,“讓他繼續,反正也蹦跶不了多長時間了。有話趕緊說,死了就沒機會了。”
李岳來來回回進了警局不下二十次,警察審訊的那些手法見得多了也就知道了套路,但是沒有一個警察直接跟他說“死了就沒機會了”。他先開始以為面前這個警察是鬧着玩的,但當他看到對方眼睛裏那種冷酷到骨子裏的眼神的時候,一股寒意順着脊柱直沖大腦,瞬間冷汗就下來了。
“你……你……我就偷了個東西,也罪不至死啊……你你你什麽意思?你們不是不許嚴刑逼供嗎?”
“就你這樣的用不着嚴刑逼供。”晏闌冷哼了一聲,“我們在命案現場發現了你的指紋和足跡,你說我是什麽意思?”
“不可能!我每次都戴手套!”
“那你就是承認是你了?”
“我……我我我不知道哪個是命案現場啊!我真不知道啊警官!真的不知道!”
“我給你提個醒,麒麟巷。”
“麒麟巷?……我我我我我想起來了,那就是個空房,什麽都沒有。”
晏闌沉默地直視着李岳,李岳更加害怕了,結結巴巴地把事情說了出來。
李岳在六月底就瞄上了麒麟巷49號這戶人家。據他的觀察,這家主人至少有十天都不在家了,7月5號這一晚“月黑風高”,正是他作案的好時機。49號的門鎖是最簡單的那種一字鎖,李岳憑借他多年溜門撬鎖的經驗,不出一分鐘就把鎖打開了。他在屋裏翻了一圈,沒發現什麽貴重物品,最後秉持着賊不走空的理論搬走了屋內的一個佛龛,還順走了抽屜裏的三百塊錢現金。佛龛被他賣給了一個收破爛的,至于那三百塊錢早被他賭輸了,到現在根本不知道轉了幾手到什麽人手上去了。
李岳屈服于晏闌的威懾,把前十年後八年的事全都交代了出來,涉案金額陡然增加,這一次再進去,估計沒有個兩三年是出不來了。
晏闌離開勝義路派出所的時候,幾乎是被歡送出去的————今年勝義路派出所的指标提前完成了。
然而晏闌卻沒有陳德勇他們那麽開心,李岳确實和張格的死沒關系,麒麟巷49號內僅存的痕跡失去了調查的意義。
“我回來了。”
晏闌走到健身房,沒發現蘇行的身影。他又走上樓,二層客廳沒人,蘇行房間裏面也沒有人。
“蘇行?”晏闌叫了一聲,依舊沒有人答應。
他在客廳轉了一圈,見書房的門縫裏似乎有光,便推開房門,原來蘇行已經趴在書桌上睡着了。《法醫病理學》、《屍體圖鑒》、《法醫毒理學》等幾本書平攤在桌上,上面全是不同顏色的記號筆痕跡,旁邊貼着大大小小的标簽,書本和便簽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筆記。書的邊緣已經發黃卷曲,明顯翻過許多次。晏闌悄悄走到蘇行身邊,看到電腦上也開了許多論文界面,中英文都有。這個暫時查不到死亡原因的屍體讓蘇行性格裏那點執拗和較真徹底爆發了出來。
晏闌擡起手想撫摸一下蘇行那毛茸茸的頭發,卻終究沒有下去手,只是輕輕拍着蘇行把他叫醒。
“唔……晏隊你回來了?”
“累了就回屋睡去,別跟這兒趴着了。”
蘇行揉了揉眼睛:“晏隊你那邊有進展嗎?”
“最起碼我們排除了一個嫌疑人。”晏闌坐在桌子上,“你這邊怎麽樣?”
蘇行點了點桌上的書說道:“我有一個猜測,剛才跟師父大概說了一下,師父幫我聯系了咱們省的一位毒理專家,已經把情況發了過去,明後天就能有結果。”
“懷疑是中毒?你不是說沒檢測出毒物嗎?”
“死者絕對不是機械性損傷致死和突發疾病猝死,那最大的可能還是中毒。他的死亡時間超過一個半月,如果兇手用的是揮發性毒物,很有可能在這段時間內已經揮發幹淨了。”
“那還能查出來嗎?”
“不行就再檢,一定能查出來。”
“再檢也得明天再說,快十二點了,趕緊睡覺吧。”晏闌指着蘇行的衣服問,“這衣服什麽情況?”
蘇行低頭看了一眼身上那套原本屬于晏闌的上萬元的睡衣,解釋道:“我回家順便拿了幾件衣服過來,你既然都給了我這套睡衣,我就別再拿你一套新的了。”
“那你昨晚穿什麽睡的?”
“……”蘇行心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晏闌笑着站起來:“不鬧你了,你早點休息。”
“晏隊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