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晏闌回到市局,正好碰到蘭正茂帶着武衛陽一起。武衛陽是蘭正茂的“大徒弟”,當年卧底任務結束之後從南邊帶回來的。晏闌調整了一下心緒,上去打了個招呼:“武副局。”
“局你大爺!叫哥!”武衛陽直接一個手刀劈向晏闌。晏闌立刻擡起左手格擋,撤步向後調整重心,接着右手出拳直奔武衛陽腋下。武衛陽轉身繞到晏闌身後抓住他的肩膀,晏闌直接回手扣住武衛陽的手腕向前一拉,接着猛擡肩膀把他的手肘托起。武衛陽吃痛,連忙喊道:“停!你這大高個兒!撅我一下我得疼一下午!”
“你缺練了。”晏闌松開武衛陽的手臂,“動作都慢了。”
“對對對,就你最厲害!”武衛陽拽了一下衣服,“你老哥我今年都奔五了,能跟以前一樣嗎?”
“四十二就奔五?你也太誇張了。”
蘭正茂走到倆人身邊,說:“行了,進去說吧。”
“好嘞師父!”武衛陽跟在蘭正茂身後,悄悄拽了一下晏闌,低聲問,“欸,還沒緩和呢?”
“跟你沒關系。”
武衛陽“啧”了一聲:“我說闌闌……”
“你再叫我闌闌我撅了你信不信?!”
“得得得,晏支隊長!”武衛陽說道,“差不多得了,父子哪有隔夜仇啊!我跟你說啊,師父這些年念叨你的次數可越來越多,你都三十好幾了,師父也奔六十去了,別再掐了。”
晏闌翻了個白眼:“我說武副局長,我看您是真的歲數大了,怎麽越來越唠叨?”
“得,不愛聽算了!哎呦這不是我家小喬喬嘛!快過來!”
喬晨滿臉黑線地走到武衛陽身邊,說:“您好歹現在也是個副局長了,怎麽還這麽沒正形!”
“等我正經起來吓死你!”武衛陽一手拉着晏闌,另一只手拉着喬晨,直接走進了市局大樓。
走到副局長辦公室門口,蘭正茂轉過身說:“喬晨,還有晏闌,你們倆先去忙吧,之後有的是時間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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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蘭局。”喬晨拉着晏闌就往回走。一直把晏闌推回到支隊長辦公室,喬晨才松了口氣:“晏闌同志,你知道你現在臉上明晃晃地寫了‘我失戀了’四個大字嗎?咱能不能別這麽沒出息?”
晏闌:“我覺得你是瞎了,我現在臉上應該只有三個字。”
“什麽?”
“我胃疼。”
“靠!”喬晨連忙跑到晏闌辦公桌前翻找起來,“你這什麽東西?”
晏闌擡起頭,看到喬晨手中拎着一只已經憋了的橡膠手套,他愣了愣神,說:“拿過來。”
“你真是我祖宗!”喬晨一手拎着橡膠手套,一手拿着藥盒走回到沙發旁,“趕緊吃藥!下午一堆事等着你呢!”
晏闌吃完藥之後就窩在沙發裏,懶懶地說道:“喬媽,來說說情況吧。”
“那個曹欽,真名曹金寶,二十五年前因為過失傷人蹲過牢,出來之後通過當年的‘刑滿釋放人員再就業計劃’開了這個汽修廠。”
“人呢?”
“跑了。”喬晨說道,“周日就消失了,店裏的員工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說是聯系不到。已經問過鐵路和航空那邊,沒有出入境記錄,沒有購票記錄,各高速路口的監控還在查。不過我傾向于他沒出咱們市。”
“理由?”
“他老婆還在醫院住着,他這些年掙的錢都給他老婆看病了。醫院那邊也說曹金寶經常來探病陪床,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就這麽丢下他老婆不管。一組已經在醫院布控了,一旦出現立刻就按。”喬晨繼續說道,“這個曹金寶和肖鵬飛兄弟二人以及恒衆興都沒有任何往來,怎麽查都查不到他們之間的關系。”
晏闌手裏玩着裝藥的錫箔板,緩緩說道:“葛文亮也是。葛氏中醫和恒衆興也沒有任何關聯,但他卻是何浩明的‘顧問’。從現在我們知道的情況來分析,恒衆興內部的階層還是挺明顯的。殺手就是純粹的殺手,拿錢殺人,其他一概不知。而且他們之間還有某種默契,對自己的‘顧問’都閉口不談。他們跟顧問都是單線聯系,一個顧問可能只對一個殺手,也有可能對好幾個殺手。顧問都有自己謀生的職業,并不是專職的。說白了,我們現在按住的都是小碎催,就算審出他們這些年做過的案子也沒什麽太大用,頂多是知道哪個案子是誰動的手,對背後的人還是一無所知。”
“他們怎麽敢!”喬晨義憤填膺地說道,“這都是人命啊!”
晏闌搖了搖頭:“行了小憤青,你也看出來了,他們不止敢,而且敢了二十年。這些年他們手上到底還沾了多少血,咱得一點一點查清楚。現在這些‘司機’都按住了,接下來就得從這些人口中問出他們的‘顧問’是誰,肯定不止葛文亮和曹金寶這倆人。先挑那些有案底的來突破吧,看看這些人當年犯的案子有沒有疑點,會不會也是他們接的活兒。”
“哦對,那個溜冰瓶是何浩明擅自做主,老板說僞造吸毒,他就想起之前從張格家裏拿出來的那個瓶子,順手給扔在了現場。他不吸毒,搞不清楚這些東西,所以烏龍了。但是擔架他不知道,說是一直在車上的。”
“魏屹然幹的。”晏闌說道,“魏屹然早就挑好了何浩明去幹這件事,他知道何浩明的顧問是葛文亮,他也知道要僞造吸毒何浩明一個人完不成,肯定得叫上葛文亮。葛文亮有基礎的醫學知識,能完成注射,但是他又怕葛文亮那個身體搞不定孟建廣一個壯年男性,所以提前在何浩明的車上放好了擔架以防萬一。那擔架畢竟是公物,魏屹然又是擅自做主挪用,所以弄完了之後又找人給拿回分局了。”
“他撂了?”喬晨問。
“撂得差不多了。調查組進駐,他也知道這事扛不下去了,昨天就都撂了。”晏闌嘆了口氣,“不過他知道的也不多,曾誠那廢物又是被扔出來填坑的,審不出太多東西。現在調查組也正頭疼呢。”
“怎麽就沒一件好事!”喬晨起身給晏闌接了杯熱水,“小蘇怎麽樣了?”
“說是上呼吸道感染,我看做了霧化也挂了消炎藥,應該沒什麽大事,就是還不想見我。”晏闌喝了口水,“他明明醒了還裝睡,王老也攔着不讓我進去。”
“到底為什麽啊?就因為陸卉梓?資料我看了,這跟他也沒什麽關系啊!”
“你沒發現資料少了一部分嗎?”晏闌指了一下桌子上的那個文件袋,“你再仔細看看,這些資料整理得十分用心,雖然少了一部分,但并不影響馮穎案子的完整性。他那點心眼全用在我身上了。”
“那你還查嗎?他明顯是不想讓你知道。”
“我更得查了。”晏闌說道,“就算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才行。”
“呸呸呸!別亂說話!”喬晨坐到晏闌身邊,“那你打算怎麽查?用不用我幫你?”
晏闌搖頭:“我得自己查。之前我怕他有危險,在他車上裝了個定位器,我已經把他昨天去的地方都找出來了,打算抽時間自己去走一遍,沒準有發現。你別管了,這是我們倆的事。”
“那你自己安排吧。”喬晨說,“別耽誤正事就行。”
“知道了老媽子!”晏闌推了一把喬晨,“趕緊出去,讓我歇會兒,下午還得繼續審訊。”
對蔣虎的審訊一直持續到後半夜。蔣虎把這十五年來他做過的七起案子全部交代了出來,七次車禍,七條人命。除了馮穎以外的其他受害者的家屬全部都沒有懷疑過自己親人的去世,他們只認為那是飛來橫禍,是命。
喬晨給蘇行發了條消息告知他情況,只得到了一條簡短的回複:【知道了,謝謝。】
晏闌看着那條回複,毫不意外地說道:“看吧,我就說沒用。在他心裏咱倆是一頭的,咱們整個刑偵都是一頭的,他有事也不會跟你們說的,不用替我白費力氣了。”
喬晨:“我怎麽覺得你已經不着急了?”
“我把自己急瘋了也沒用。”晏闌揉了下額頭,“他現在也是一團亂麻,我等他自己想明白。”
“你就不怕想明白了人也跑了?”
“他不會的。”
“你個傻子!”喬晨擡了下手,“我回去了,你抓緊時間休息吧!”
“你不會的,對吧?”晏闌在心裏無聲地問。
何浩明殺人一案已經審結移交,現在刑偵的重點在于攻破那些從恒衆興抓回來的司機們,沒日沒夜的審訊把刑偵支隊的人熬得都脫了層皮,就連晏闌也已經在值班室住了四天了。蘇行請了一周的病假,一直沒來上班,王軍和喬晨每天适時地送來一些關于蘇行的消息,對晏闌來說就像興奮劑一樣,所以相比而言,晏闌算是支隊裏看起來最正常的,但也只是看起來而已。喬晨知道晏闌一直撐着一口氣,只要一天不跟蘇行把話說清楚,晏闌就一天不能真的輕松。好在現在大家都忙,晏闌可以用工作來麻痹自己,但案子總有結束的一天,到時候等待晏闌的肯定是撕心裂肺的崩潰。
“今天你還不回家?”喬晨問。
晏闌埋頭于成堆的案卷之中,連頭都沒擡:“不回。”
喬晨把雙手按在晏闌眼前的案卷上,阻止他繼續看下去:“老大,今天你生日。”
“我又不過生日。”晏闌把喬晨的手挪開,“幹什麽?提醒我又老一歲?還是提醒我我現在比你大兩歲了?”
“往年不過就算了,今年你爸在,你還能不過?”
晏闌終于把頭擡了起來,他輕輕嘆了口氣:“我都忘了,這幾天好像他也沒回家。”
“行了,你們爺倆趕緊回家去吧。”喬晨把晏闌推出了辦公室,“好好休息一晚上,你再這麽熬下去就要成仙了。”
當晚,晏闌和蘭正茂坐在餐桌前,一人面前一碗面條。晏闌說道:“冰箱裏都空了,湊合吃吧。”
“沒事。”蘭正茂說,“這樣就挺好的。對了,這兩天沒看見蘇行,怎麽了?是不是因為我吵架了?”
“沒有,他那天淋了雨,病了。”晏闌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這邊查到了恒衆興這些年的事,太忙了沒辦法照顧他,就讓王老先把他帶回家了。”
蘭正茂嘆了口氣:“再忙也別忽略了人家。他理解你的工作性質不代表不會生氣和埋怨。你……你應該懂。”
“我知道。過兩天等他病好了我去接他回來,我現在實在顧不上。”
“吃吧,一會兒面涼了沒法吃了。”
“嗯。”
“闌闌……”
“爸……”
兩個人都停住了。晏闌擡了下手,示意蘭正茂先說。
蘭正茂清了下嗓子:“我是想問,這麽多年了,你能不能原諒爸爸?”
晏闌低頭挑着碗裏的面,輕聲說道:“我都理解,但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麽。”
“當年是你媽不同意跟我複婚的。”蘭正茂說,“我回來之後沒多久就調去了北京,我想帶你們走,但她一直不肯。我以為她是舍不得你姥爺,但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我調去北京之後老部長一直挺喜歡我,也暗示過我他想把我收進家,我當然不可能扔下你們不管,就明确拒絕了。當時老部長的女兒背着我找到你媽,說只要她放棄,以後我就接老部長的班。你媽怕影響我仕途就答應了,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的。後來你媽生病那段時間你找不到我,其實是因為我知道了真相,跟老部長鬧翻了,他用了點手段,我就被隔離調查了。”
晏闌一直不知道這件事還有這樣的隐情,這麽多年蘭正茂從來沒跟他說過。
“那後來呢?”晏闌追問。
“我本來就沒問題,隔離調查也查不出什麽來。後來上邊也意識到老部長是故意給我穿小鞋,就把我調到五局當副手,算是給了我一個補償。我出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回來找你們,才知道你媽當時已經……”蘭正茂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我的錯,你怨我也是應該的。我當年不夠堅定,也沒發現你媽的難言之隐,就這麽把你們娘倆扔在這兒了。”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老部長五月份去世了,這事應該不會對你有影響了。”蘭正茂給晏闌抛去一個安慰的笑容,“都過去了,你剛才想說什麽?”
“我想問,當年醫院那個人是不是您招來的?”
“應該不是。”蘭正茂回答,“我當年經手的毒販全部都是重罪,最輕的都判了20年,那時候還沒出來。而且那個時候距我回來已經過去十二年了,隔着十二年報複到你們娘倆頭上,我覺得不太可能。”
晏闌輕輕點了下頭。蘭正茂拍了拍他的手臂,說:“行了,吃完長壽面就三十三了,別再跟個孩子似的,也別重蹈我的覆轍,得學會抓住對你來說重要的人和事。”
“我知道了。”
吃過晚飯,晏闌帶着滿肚子的心事回到自己房間,乍然接收了這麽多訊息讓他本就塞得滿滿當當的大腦幾乎要炸開了。他躺在床上,手中玩着橡膠手套。他從法醫室裏借了幾只手套回來,練了許久都沒有練成蘇行那樣的技術。當時蘇行捏着手套兩側稍稍一轉就做好的手套氣球,晏闌卻怎麽都學不會。他一遍一遍轉着手套,腦海裏開始不停地浮現各種片段。一會兒是恒衆興那些司機,一會兒是多年前跟父母相處的片段,一會兒又是和蘇行說話聊天的場景。
太亂了!他翻了個身,把頭埋在枕頭裏,雙手順勢放到了枕頭下。下一秒他就一躍而起,手裏多了一個盒子。
他小心翼翼又帶着幾分期盼地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對精致的袖釘。他把袖釘轉了個角度,最終确認自己沒有看錯,那是一個頗有藝術感的刺猬圖案————這一定是蘇行送他的!這只能是蘇行送他的!
蘇行離開的那晚晏闌是在客卧睡的,之後這幾天他都沒回過家,所以一直沒有發現這個盒子。他是忘了拿走?還是故意留下的?又是什麽時候準備的?
蘇行,你是不是在等我?等我像之前那樣不管不顧地攥住你?!
晏闌立刻起身準備去找蘇行。他覺得自己真的有病,為什麽一定要查出真相再說?!調查真相和跟蘇行把話說開根本就不沖突!
晏闌跑出卧室,正準備跟在客廳裏坐着的蘭正茂打聲招呼,手機卻在這時響起。
晏闌接起電話,問:“什麽事?”
喬晨:“西區發現男屍,讓咱們去确認一下是不是命案。”
“在哪兒?”
“萬明嘉築7號樓。”
“……”
“晏闌?你聽着呢嗎?”
蘭正茂發現晏闌臉色不對,立刻搶過電話說:“喬晨,我是你蘭叔叔,我們現在就過去,詳細資料路上發過來。”
“好的。”
蘭正茂挂斷電話,拽了一把晏闌:“怎麽了?”
晏闌一把抓住蘭正茂的手臂,顫抖着說:“蘇行……住在萬明嘉築……7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