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話說裘鳳游在選定薄檀湖之後,信步向後排走去。

人們有些疑惑,雖然前排裏出色的是選走了不少,好歹還有胡琳栯,再不濟還有樞密副使陳家的女孩兒陳憲蓁,雖然不漂亮吧。

李記王爺理了理胡子,和大家的疑惑不同,他知道裘鳳游在做什麽。

因為除了他,沒有人能繼裘赫朝之後挑起大齊這萬裏的江山,也只有他才能帶着自己李家的血液,坐在金銮殿的九龍金椅上。

而現在,這一切就要實現了……

李記想起了來草原之前裘鳳游和自己說的話——

“舅舅,就目前的情勢來看,我和薄家的關系是甩不開了,薄家抱定了要把我推上儲君之位的心,我這位未來的老泰山一心為了我好,殊不知,為君者依仗親眷自然是需要的,但是過多亦是累贅。”

李記表示贊同:“歷來帝王皆是孤家寡人,江山穩固親眷友幫之勢必不可少,可是從來氏族之用皆是雙刃劍,用得好江山穩固,用過則有大權旁落,外戚專權乃至傾巢之危,古來能長治久安者全在其中分寸毫末‘度’的較量。”

鳳游點頭:“史書上得來終是淺,前朝外戚專權亡國之事可就在眼前,這才是父王最忌憚的。父皇之所以一直沒有立儲,就是在我與鳳城之間抉擇不定,說白了就是我母妃李家的勢力與鳳城背後貴妃一派勢力的較量。可現在一旦為我們立正妃,情況就會更複雜起來。本來我便是您的外甥,若檀湖再為我正妻,薄家勢重,那這外戚之患想來不輸前朝啊。”

李記理了理胡子:“裘鳳城也是如此局面。”

“這倒不一定。粟貴妃伴我父皇多年,深知我父皇的性情,她雖是女流之輩,但是見識眼光卻着實不凡,這裏的道理她明白得很,舅舅不信,看着就好,鳳城的王妃一定會是個合情合時卻不涉軍機財政之人……比如……”鳳游笑着呼了口氣,“翠家!聽聞翠姜二位千金皆有傾城之姿,這個理由不要太好!”

李記恍然大悟,果然的。

“那若是你不選薄……”

“這不可能!”鳳游笑着擺了擺手,我和薄家的姻緣再推不掉的,就像世珊,也一定會嫁入皇家,這不單單是我們的姻緣,而是舅舅你和薄王爺随着父皇出生入死開國立勢的情分。”

李記點頭深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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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薄家的親事我推脫不了,就算今日我與舅舅所言也不能和薄王爺提起。”鳳游道。

李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鳳游一笑:“一朝時局不定,是親是疏全不知道。薄家與我并無半點血親,姻親姻親,有姻才有親。”

“所以……你究竟有什麽打算?你總不會真的像每次我和你提起皇位時一樣,全然不在乎吧?”李記有些擔憂。

裘鳳游望着他舅舅,眼光深邃而敏銳,敏銳而期許。

半晌,

“我懂了!既然薄家退不得,那就只能削弱李家和你的聯系。”

鳳游含笑。

“得讓世珊嫁得了無挂礙,甚至嫁得有态度才好,不能再是你,當然也不能是裘鳳城,這便是所謂的度。”李記道。

鳳游笑着點頭:“知我者恭乾王是也。”

鳳游預料的一點都沒有錯,絲絲入扣,滴水不漏。

李記想。

選妃前,皇帝把他和薄宏定召到賬內,說笑一般地問起女孩兒們的婚事,薄宏定自然毫不猶豫地支持女兒的心意,非裘鳳游不選。而自己,李記笑着告訴皇帝——世珊和鳳南的姻緣他很滿意。

李記看到了,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裘赫朝如釋重負般地點了點頭!

李記不知道鳳游是怎麽讓他的父皇下定決心的,至少來草原之前,皇帝的心還是不定的。現在心定了,意也随着就定了,皇帝随即給了他和薄宏定一式兩份金丸,并且由後來的翠少平将金丸密旨頒布的時間給予的對象登記在案,并由快馬傳回了京城。

李記不知道這裏面的內容,但是就算不知道,他也能猜得出來。

忽然覺得眼睛熱辣,就要流下淚來,李記忙端了杯酒一飲而盡,不能感情用事,不能!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什麽都不能阻擋裘鳳游登上儲位……

不自覺擡頭望向皇帝身邊站着的自己的妹妹,她總是一副怯懦的樣子,笨笨的,依稀還是年少時可愛的模樣。

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李記再一次一飲而盡。鳳游啊鳳游,你知不知道?為了皇位你将失去什麽……

不說李記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飲,且說裘鳳游向後排走去。

第一排裏,身份高貴的李王爺之女李世珊被裘鳳南選走了,傾國傾城的翠忱被三皇子選走了,同樣身份尊貴,又是青梅竹馬的薄檀湖毫無疑問地被裘老二選走了,所以現在……第一排裏就剩下了陳憲蓁,同樣擁有一個身居高位的爹,甚至是手握大齊兵權的爹,可自己卻要孤零零地站着。

鳳游走後,這世界上好像就剩下她了。

陳憲蓁就要忍不住了,好不好的,丢死人完了!倔強地想昂頭忍住眼淚,卻拼命也忍不住,微有些壯實的肩膀在火光下微微抖動。

人群中,陳憲蓁的爹,樞密副使陳西盧的臉無比僵硬,自己在一衆大臣中說是頤指氣使有點過分,但是人人畏重那是肯定的。

雖然不是裘赫朝起兵的三十六骁騎中之一,但是自己當年跟随裘赫朝開疆辟土亦是戰功赫赫,如果不是自己随着皇帝征戰沙場時還是個年輕後生,現在封王都不過分。自從李記虛挂了樞密使之職,不大管事,陳西盧這個樞密副使就是實際上手握大齊兵權之人。

今天選妃兼立儲,誰能得到自己的女兒,那一定是在立儲的天枰上加了極重的砝碼,軍權不同兒戲,尤其剛剛立國不過二世當朝,軍權是第一要務,除了李、薄二位王爺,放眼朝野,誰還能與自己抗衡?就算管兆旌掌管中書門下,翠少平身居參政知事,乃是當朝正副相位,也要在重武輕文的立國之初讓上自己三分,可是為什麽現在的情況竟是這樣的?眼看着自己的女兒憲蓁就要落選了?!

一旁的薄宏定有些坐不住,碰了碰李記的胳膊:“什麽意思?我這乘龍快婿,你這寶貝外甥,怎麽不選陳西盧的閨女,往後跑了?”

李記看了看薄宏定:“國丈大人稍安勿躁,”

薄宏定眨了眨喝酒喝多了有些發紅的眼睛:“什麽意思啊?你什麽時候也學起翠白臉那一套了?有話不能痛快說嘛?”薄宏定沒好氣地轉過頭去。

李記自是太熟悉薄宏定的脾氣,當下也不辯白,給薄宏定倒了一杯酒:“老弟啊,你可知,陳西盧家女孩兒是再不能當這皇家的兒媳婦的。”

“為什麽?”薄宏定道。

李記微微一笑:“別急別急,我先敬你一杯,國丈大人。我以後可得敬着你了,薄家可是出了正宮娘娘的。”

薄宏定還是不太明白:“我是問你,為嘛老二不選陳……”

“噓……小聲點兒,當然不會選。”李記捋了捋胡子,“檀湖和珊兒會嫁進老裘家你奇怪嗎?”

“當然不奇怪!”薄宏定道,“她倆不去誰還能去?”

李記笑了笑:“這就是了,選你我之女是情理之中,是他裘家的‘至情至性’,是情分。可陳家呢?你當貴妃的兒子選了翠家兩個沉魚落雁的女孩兒果然是因為美貌嗎?”

“那還能因為什麽?”薄宏定需要一段時間消化一下李記的話,眨了眨眼,盯着剛成為他女婿的裘鳳游。

虎皮大氅上,裘赫朝望着裘鳳游的眼睛閃過一絲精光,嘴角浮現隐隐笑容。

一旁的菡如妃看着裘鳳游選了薄檀湖,自是一臉的滿意,可此時看見兒子竟然移步向後走去,完全沒注意陳家小姐,不禁臉上有些焦急。

看着菡如妃出了一腦門子汗,粟貴妃用手中的軟花帕子沾了沾鼻翼掩口一笑。

人們正在各自思索,以為裘鳳游會選個不起眼的女孩兒,不想裘鳳游只是轉了一圈兒,竟轉身回來了。

“那步搖便送與陳姑娘吧,不知姑娘是否願意?”裘鳳游對着已經淚到唇邊的陳憲蓁道。

淚痕點點之後是莫大的欣喜!陳憲蓁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傻在當場,都沒有去接鳳游遞過來的步搖。

酒到唇邊的李記愣了,手有些微微地抖動。

薄宏定沖着他皺了皺鼻子,不屑地仰頭喝了口酒,故弄玄虛了半天,就是去轉了一圈兒而已嘛!

“不喜歡?”鳳游笑若清風尤朗。

“不……不是,我……”陳憲蓁咬了咬嘴唇,“憲蓁不勝欣喜。”

鳳游一笑:“喜歡就好,我覺得也不錯,這三支裏面,你的這支最好看。”

沒有繼續說下去,裘鳳游輕輕拉過一直揉在陳憲蓁手裏就要碎掉的帕子,擡手為她逝去了挂在眼角的淚痕:“草原風沙大,迷了眼睛疼吧?”

陳憲蓁愣了,所有的人都愣了,衆目睽睽之下啊,王爺……這是……開撩?

陳憲蓁擡起頭來,望着自己星辰一般明朗的郎君,覺得腿都軟了,微黑的膚色之下緋紅一片,充滿了少女的羞澀與喜悅。

一旁的侍女忙扶了她,簇擁着,進入了飾滿鋪天蓋地紅色喜幔的大帳。

此時,大帳裏滿滿充斥着四位女子即将嫁入皇家的未知與驚喜,羞澀和期待。

為嘛是四個?不是六位?因為有人完全沒有這種情緒,翠忱只是靜靜坐着,絲毫聲響都沒有,而翠府二小姐翠姜現在氣悶得可以。

“你怎麽了?從進來就一腦門的汗?”翠忱低聲問翠姜道,“本來就是什麽情況都會發生,現在也不算意外吧?”

“這還不意外?”翠姜盯着翠忱,眼神複雜,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且不要說以後……先說眼前,我怎麽和咱娘交代得過去?

翠忱搖了搖頭,不太明白翠姜的意思:“已經選上了啊。”

翠姜???

翠忱……她,娘對她的要求是選上就可以?和自己不一樣的嗎?

掩飾地哼了一聲:“我拜托你照照鏡子,我的姐,玉皇大帝來選神仙你也選得上啊。”

翠忱瞥了翠姜一眼,半晌安靜道:“說實話,我其實挺希望你和我一處的……姜兒,我有些怕。”

看到翠忱忽然而來的黯然,翠姜知道她的感受,其實自己也體會着這種隐隐的不安,因為對她們而言,選妃不是嫁人這樣簡單的事,關系着太多的利益牽扯,摻雜不清。

握了姐姐的手,翠姜擠了一下眼睛:“不怕啊,小忱忱,小仙女,有我呢。”

翠忱“嘁”地嫌棄了一聲,笑着回握了翠姜的手。

一切似乎……塵埃落定。

翠姜望着大帳中通明的燭火,呼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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