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昨夜下了一場雨。

灰青色的濃重晨霧掩住了蜿蜒曲折的道路,隐約能從朦朦胧胧的霧霭中窺見一隊騎在高大馬匹上,身着黑鐵盔甲,配着長矛和盾的漆黑影子。

安裝了蹄鐵的馬匹在前進時發出沉穩厚重的踢踏聲。

不一會兒,這支隊伍便穿過了濃霧,顯露出了清晰的樣貌。

像是一隊裝備精良的領主私人騎士小隊。

因為他們身上的盔甲和武器上,都刻着一個相當顯眼的族徽标志,帝國編制的士兵是不會配備這種裝備的。

這只騎士小隊沿着主道分出來的一條小道前行了約莫大半個小時後,在一處門口種滿菜園的莊園門口停了下來。

為首的騎士下了馬,走到已經生鏽腐蝕的鐵門前,望着裏面這棟簡潔樸素,外面部分灰白的牆壁都脫落了不少,屋頂甚至長滿了青苔,幾乎可以稱之為破舊的雙層小閣樓時,頭盔下的年輕騎士不禁發出一聲壓抑沉悶的嘆息。

誰能想到,曾經為帝國嘔心瀝血,立下汗馬功勞,守護了英格列大半輩子的洛克菲勒公爵的後人,居然居住在這麽落魄寒酸的偏僻角落裏。

即便是像他們這種經常要奔赴戰場的家族騎士,有時候臨時落腳的地方也要比這裏好上不少的。

“你們是誰?來這裏想做什麽?”

一道蒼老沙啞卻沉穩有力的嗓音從鐵門後傳出。

為首的騎士往聲源處望去,發現一名老仆模樣的老者面色警惕冰冷的盯着他們看,手裏還拿着純黑的佩劍,并未因他們全副武裝而露怯。

“您難道是芬恩·博納爾前輩?”

為首的騎士情緒似乎有些激動,但語氣卻十分謙卑恭敬。

能叫出他全名的,除了那個地方來的人外,不可能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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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來自帝都?”芬恩皺起眉問道。

“是的,博納爾前輩。”

年輕騎士擡手摘下黑鐵頭盔,露出一張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面孔。

他有着一頭銀灰色的碎發,西歐式的五官深邃立體,堅毅利落的眉骨下,是一對比常見的藍眸顏色更深沉透徹的钴藍色,雕塑般高挺的鼻梁下,形狀優美的薄唇微微抿緊,透出一種禁欲正直的端莊肅穆。

“我的名字叫做钴蘭·威克利夫,目前任職于普裏斯特萊公爵的麾下,這次前來,是為了向洛克菲勒公爵的後人傳達陛下的指令。”

……

“伊妮德小姐,快醒醒!”

床上睡得正香的少女被搖晃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殘留着濕潤水霧的碧色眼眸倦怠的看了一眼床邊比她要大幾歲神情異常興奮的少女,啓開紅潤的唇瓣,嬌柔的嗓音還帶着一絲剛剛睡醒的慵懶沙啞。

“麗蓮,你怎麽了?”

被少女這樣懶懶的嗓音一喚,麗蓮愣了半響才回過神來。

饒是她親眼見證着少女的成長,卻總是因為她一日日的變化看的呆住。

她原以為愛麗莎小姐已經是她平生見過最美麗的人,覺得不可能會有人再超越她了,但是作為愛麗莎小姐的女兒的伊妮德小姐卻越發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饒是同為女性的她都經常忍不住看着伊妮德小姐發呆,如果不是因為洛克菲勒公爵府的沒落,想必上門求婚的優秀青年早就踏平了公爵府的大門了吧。

可惜愛麗莎小姐看不到伊妮德小姐如今的模樣了。

若是她能親眼看到的話,該有多欣慰啊。

一想到年紀輕輕就凋零早逝的愛麗莎小姐,麗蓮雀躍的心情也不由得低落難過了起來。

那麽美麗溫柔又開朗明媚的愛麗莎小姐,如果不是遇上那個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的可惡騙子,又怎麽會落得這般凄慘可憐的下場,而那個害的她慘死的罪魁禍首卻還在帝都享受着榮華富貴,舒适安穩的生活,想想麗蓮都氣得要死。

曾經輝煌一時的洛克菲勒公爵府之所以沒落至此,正是因為美麗的愛麗莎小姐被上一任的老國王看上,想強行将她納為皇妃,誰都知道老國王昏庸又好色,明明年紀一大把,卻還是喜歡年輕貌美的少女,而且他性情暴虐,手段殘忍,被他看中納入後宮的少女往往沒過多久都香消玉殒,在他繼位的時間裏,凡是家中有年輕美麗的女孩都不敢随意出門,生怕被老國王看上。

愛女心切的洛克菲勒老公爵又怎麽會答應老國王的要求,直接公然拒絕了他,引的老國王勃然大怒,直接收回了老公爵的領地爵位和資産兵權,将其貶為庶民驅逐出了帝都。

淪為庶民後,老公爵帶着幾個忠仆和愛麗莎小姐來到了這個荒涼偏僻的鄉下莊園裏,像普通的平民一樣自食其力的耕種生活,雖然生活質量下降了許多,但愛麗莎小姐卻很喜歡這樣安寧平靜的生活,不久後她就和鎮上一名年輕畫師相戀了。

只是這段不幸的戀情,卻是導致愛麗莎小姐一切悲劇的開始。

那名叫做斐南登的年輕畫師家境十分貧窮,還有一位身患重病的老母親,常年只能依靠幫人畫畫賺取微薄的收入勉強過活,雖然鎮上很少有人會舍得花錢去畫像,但這名年輕畫師有着一張憂郁俊美的出色面容,迷戀他長相的年輕少女和婦人憐惜他的遭遇,便花錢請他給自己畫像。

被老公爵保護的太好,心思格外單純善良的愛麗莎小姐也不由自主被他的才華和可憐的身世吸引,很快便和這名年輕畫師墜入了愛河中。

老公爵最開始十分反對他們的相戀,但架不住愛麗莎小姐的苦苦哀求,最後老公爵還是心軟同意了,并且還出資給畫師鋪路,托以往的人脈關系給他介紹更好的前程。

陷入盲目愛情中的愛麗莎被巧言令色的年輕畫師哄騙着,背着老公爵在婚前就和他發生了關系,等到畫師通過老公爵介紹的人脈搭上了一名有錢有權,年輕美豔的寡婦時,年輕畫師就飛快的斷了和愛麗絲小姐的聯系,接連銷聲匿跡了好幾個月。

而這時愛麗絲小姐的肚子裏已經懷上了畫師的孩子。

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的跡象,老公爵也發現了女兒的異樣,他憤怒極了,可是看着女兒和亡妻相似的面容,再多的責怪也說不出口,只能盡力去托人尋找畫師,讓他盡快回來娶自己的女兒。

只是他們沒想到的是,等他們再次聽到關于年輕畫師的消息時,卻是畫師入贅了某位身份尊貴的侯爵家族中,和一位年輕的貴族小姐結婚的消息。

聽聞這個消息的兩父女大受打擊,愛麗莎小姐精神恍惚的一腳從樓梯踩空跌了下來,肚子裏不足八月的孩子便提前早産出世,身體健康的她也就此落下了病根,在病床上纏綿幾年後便早早的離世了。

痛失愛女的老公爵一夜間滿頭白發,威嚴的面容瞬間就蒼老了十歲,但是為了年幼的伊妮德小姐,他還是強撐着身體将她撫養到十四歲才跟着愛麗莎小姐一起走了。

如今整個洛克菲勒家,除了一個老仆人和她之外,就只剩下了伊妮德小姐。

看着伊妮德小姐越發驚人绮豔的容貌,麗蓮心中除了驚嘆外,更多的還是憂心忡忡的擔憂。

沒有了老公爵的庇佑和公爵府的榮耀,一旦美貌的伊妮德小姐哪怕是被一個鄉紳財主看上,她和芬恩也是沒有辦法阻止得了的,除非伊妮德小姐一輩子都只能呆在這個偏僻破落的小莊園裏不出去。

但這對她而言太過殘忍了。

現在新國王繼位,還特地派人來到這裏,說不定就是為了恢複洛克菲勒公爵府的榮譽和地位,只要伊妮德小姐恢複了公爵小姐的身份,自然就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了。

“麗蓮,你又在胡思亂想了。”

少女低柔的輕嘆一聲,話語中的惆悵嘆息令人心髒一緊,甚至不由得生出一種想要傾盡所有換取她笑容的狂熱沖動。

“凡事不要想得那麽美好,新國王未必就是好人了,說不定是為了其他目的呢?”

少女的話語立刻驚醒了麗蓮,她咬着唇懊惱的道:“小姐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我先去偷偷打聽一下他們的談話,你在屋裏等我消息哦!”

說完就風風火火的跑出了房間。

伊妮德無奈的笑了笑,她轉過眸,望着窗外微微泛起魚肚白的天空,美麗蠱惑的碧眸緩緩的垂落了下來。

“帝都嗎……”

她隐約記得,那個名義上算是她父親的男人好像也在帝都呢。

伊妮德擡起纖細雪白的手指,緩緩的拂過床頭用相框仔細裱起來的畫像。

畫像上是一名笑容溫柔的美貌女子,五官輪廓和伊妮德有些相似,只是她的眼神中,卻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和憂傷。

“媽媽,既然你這麽喜歡他……”

空曠寂靜的房間裏,幽幽的回蕩着少女輕柔的喃語。

“以後我送他來見你好不好?”

祖父是好人。

媽媽也是好人。

可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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