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火災
如果我置身危險,你會不顧一切,來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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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的房間異常昏暗,牆面貼了印花牆紙,壁燈是暗紅色的,像靜脈血管中汨汨流出的暗紅血液。
林端倒抽一口涼氣,空氣中彌漫着令人不适的氣味,潮濕陰臭。
三男兩女,均是衣不蔽體,他們團團圍住角落,像禿鹫包圍死去的獵物,惡臭的涎液自烏青嘴角滲出。
那是一個女孩兒,已經死了,胸脯不再有規律的起伏,瞳孔逐漸擴散,肌肉松弛,下身出現小便失禁現象。
林端默默在心裏判斷,剛停止呼吸不久,暫時沒有出現屍僵和屍斑,是判斷死因的最佳時期。
他撥開衆人上前,有個只穿內褲的男人拉住他,警惕地質問:“你什麽人?做什麽?”
林端回頭,目光冰冷,就像金屬剮蹭過面頰,男人驀地松開他,退了半步。
朱绶文上前一步,拍拍男人肩膀:“老弟,他是法醫,我學生。”
“法醫?你找法醫來做什麽?他不是警察?!”男人勃然大怒,卻沒敢上前碰一下林端,他漲紅了臉,指着死去的女孩兒,滿臉厭惡:“什麽垃圾,你也敢找來?!”
“沒玩兒兩下就死了。”那男人咄咄逼人道:“這也是你學生吧,朱绶文,你這學生可夠髒的!”
林端怔忪,細細觀察女孩的眉眼,确實很年輕,應該還是個本科生吧,畫了極濃烈的妝,除開一件紐扣松開的胸衣,渾身不着寸縷。
屍體表面布滿紅手印,尤其腰部和胸部最為密集,左腿根部有銳器刺戳留下的創口,林端大致數了數,有二十多個,直徑不到毫米,像是針刺留下的。
他專心觀察屍體的當口,朱绶文和那男人還在争執,剩下兩男在門口抽煙,堵着門不讓人進來,兩個女人周旋勸架:“周芹芹都死了,你們再吵有啥用!哎呀別吵啦!”
朱绶文重重冷哼,抖了抖衣襟,指着林端說:“他是法醫,讓他把周芹芹看明白了,不然怎麽僞造現場?我勸你們最好把屍體肢解煮熟處理了。”
林端不動聲色地蹲下聲,沒有基本的防護措施,職業素養告訴他,不能輕易碰這女孩的屍體,他現在手上連根探針都沒有,屍表檢驗尚且停留在遠觀的層面。
“教授,有橡膠手套嗎?”林端回頭問。
朱绶文站在血紅色的燈光下,目光陰沉沉的看不大真切,他盯着林端,猶如兇惡的禿鷹,壓低了嗓門命令道:“不用手套,你直接看,這屍體不能留。”
林端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徒手拂去女孩兒額頭的碎發,指尖沾染了血跡,他發現頭皮挫裂創,有鑲邊樣挫傷,颞骨翼點區域凹陷,應當是顱骨骨折,這大約就是死因。
被砸中太陽穴,十死無生。
如果朱绶文他們銷毀這具屍體,很難再為這女孩沉冤昭雪,林端微微探身,讓紐扣裏的針孔攝像頭對準她,記錄下女孩的臉。
發絲剝落,頭皮有拽拉痕跡。林端看一眼角落裏丢着的鐵錘,鐵錘表面有血跡,他輕聲卻篤定道:“你們拽着她的頭發,在她掙紮時,用這把鐵錘擊打太陽穴,她死了。”
室內陷入詭異的安靜,喋喋不休的男人噤聲,過了一會兒,他才罵罵咧咧地開口道:“臭婊|子,她該死!”
沒有誰生來就該死,林端回頭,雙目如炬望向他。
那男人像被槍口指着,不由自主退後半步,在林端的逼視下惱羞成怒:“別他媽看老子,看她!”他指向死去的周芹芹。
林端握着周芹芹的手腕,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将她翻轉身去,旋即趴下腦袋,他發現周芹芹腰背部有大塊深黃色區域,與白色皮膚顏色反差巨大,是潰瘍面,已經流膿了。
林端面色微變,迅速縮回雙手,不再觸碰那具屍體,仿佛那是末世裏可怕的喪屍,他咬緊牙關,捏拳道:“教授,你故意的。”
一剎那,師兄的經歷冒出腦海。
那位師兄進行屍檢解剖時,因為操作不當加上防護不足,感染了屍體上尚未失活的HIV病毒,他的葬禮,林端還去過。
“我需要艾滋病快速檢測點板和全套防護服,否則她的屍體只能擺在這兒。”林端霍然起身,回頭望向滿臉恐慌的幾人:“我看你們誰敢碰。”
“媽的,朱绶文,你送來的人,我操|你媽!”得知真相的男人怒火升騰,其他幾人也不再攔着,朱绶文被一拳打歪了腦袋,他跺跺腳:“別介,這不還沒确定嗎!”
林端雙手平攤,掌心朝上,他的十根指頭上都染了周芹芹的血,剛死的屍體暴露在空氣中,體內的艾滋病病毒能維持十幾個小時,至少目前,還沒有失活。
“現在咋辦?”有個女人尖聲質問,朱绶文捏着袖子擦掉額頭汗水,勸道:“這樣吧,林端吶,你把周芹芹帶去處理了,你是法醫,你懂該怎麽處理。”
“你們誰跟她睡了?!”朱绶文回頭問男人,“幸虧他媽的還沒開始。”腰肥膀圓的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我去買工具,林端留下,你們幾個趕緊離開。”
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那幾個人也顧不上怪罪把周芹芹帶來的朱绶文,紛紛慌了神,全憑朱绶文吩咐,連滾帶爬離開這座淫|靡與死亡共存的房間。
林端斜眼瞥過佯作鎮定的朱绶文,回身繼續觀察周芹芹的狀況,屍體逐漸冷卻,屍僵開始了,屍斑墜積。
“你在這兒待着。”朱绶文急匆匆地留下一句,自外邊帶上門離開。
林端沖到門前,抓住門柄,根本擰不動,朱绶文把門鎖了。他心髒狂跳,竭力維持鎮靜,迅速環顧四周。
不行,這間屋子壓根就是密室,沒有窗子,唯獨一扇門還被人從外面鎖上。朱绶文到底想做什麽?他真的會去帶工具回來?
林端掏出手機,沒信號。
為了避免秘密外洩,這座高級會所最深處,充斥了信號屏蔽器。林端背靠牆面,血紅色燈光映在他蒼白的面頰上,他閉了閉眼睛,仰頭悵然嘆息。
未幾,燒焦的氣味湧入鼻息,門外傳來喧鬧、嘈雜的叫嚷,腳步聲劈裏啪啦混亂無措,伴随着“起火了”的尖叫,将整座會所抛入深淵下烈焰燃燒的地獄。
着火了!
林端猝然瞪大眼睛,火勢蔓延擴大,火海翻湧,将鋼筋水泥建築吞沒進咆哮的火舌中,牆紙點燃發出凄然絕響,鋼筋坍塌,牆上的畫框脫落,高溫加劇周芹芹屍體的炭化。
這才多久,林端甚至來不及細想,橙紅色火焰燒塌了房門,黑煙翻滾,他嗆得不停咳嗽,燃燒不完全的一氧化碳湧入肺息,毒害血液和神智。
朱绶文想把他燒死在這兒,一并燒毀周芹芹的屍體!
這丫下手可夠狠的,林端前腳還沒踏出去,帶着火猛烈燃燒的木頭架子當頭砸下,林端猛地縮回腳,前方烈焰熊熊,徹底攔住去路。
火勢愈加猛烈,像無數貪婪惡鬼,将他團團包圍,無路可逃,也無路可退。
林端恍然失神,高溫缺氧撕碎了清明的神智,他茫然擡頭四顧,一片汪洋火海,天地成了桀桀怪笑的巨大火球,向他無限逼近。
想不到,上一次和段景升見面,擁抱,和他說話,會成為永別,留給他的微信語音,大抵也是遺言了吧。
林端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平靜,站在火海中央,甚至毫無畏懼,只是覺得荒謬可笑,唯一的遺憾,大約是沒能讓段景升記起他。
未曾開始,便被迫走向塵埃落定。
林端閉上眼睛,一只滾燙的手攥住他的手腕,狠狠向外一帶,消防車鳴笛聲刺破耳膜。
段景升用浸濕的披巾罩住他,将四肢發軟的林端扛到肩上,擡腳踹開一端燃燒旺盛的擋路木架,在頭頂發生更可怕的坍塌前,靈活轉身躲過了火舌吞噬。
烈火像亘古不曾停歇的惡獸,朝天地展開遮雲蔽月的火紅雙翼,帶着吞噬萬物的兇猛和殘忍,不斷傾軋渺小無力的人類。
段景升奔出走廊,找到距離最近的窗口,窗框已經燒毀變形,消防兵揮舞雙臂:“這裏!”
水龍傾灑,耳邊傳來一波又一波水火互相啃噬的嘶嘶聲,竟然像極了不合時宜的纏綿。
林端抓住段景升的肩膀,在對方不顧一切将自己扔出火圈前,大吼道:“景哥,一塊走!”
“滾。”一個字,言簡意赅,是段景升的風格。林端怔愣,猛地松開他,段景升雙手結實有力地掌住他,将他穩穩抛進救援人群中。
風聲擦破面頰,林端瞪大眼睛,瞳孔收縮,他望着段景升,有那麽一瞬間,段景升就像曾活在記憶裏,從光明深處走來的神祇。
他總是無所不能,用一雙結實有力的臂彎,将年幼的林端從孤獨和絕望的深淵中托起,他将希望還給他,又帶給他太多無法言喻的失落。
段景升縱身一躍,半空中借助消防梯減緩墜勢,兩腳一蹬,穩穩落地,比奧運會滿分跳水健将還牛逼。
林端破涕為笑,推開查看他傷勢的救護員,沖回段景升面前,緊緊抱住他。
段景升拍了拍他的後腦勺,林端在他肩頭蹭掉不争氣的眼淚花。
溫厚灼熱的唇自額間下移,化為毫無芥蒂的深吻。
不是誰悄悄愛上了誰,只是死裏逃生,意難平。
作者有話要說: 老段:真香
二林:……
導演【翻劇本】: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