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遇(四)
感覺到自己被人隔着一件衣服抱住,岚霏本能地伸手拉緊了衣襟,向後看去,入目的卻是淡青色的一片衣襟,再一擡頭就對上了一雙含笑微挑的時風眼。
竟是他!是剛剛在林間修煉的那個男修!他沒有入魔麽?!
“大老遠的我就聞着一股騷味兒,還道這裏出了什麽妖獸呢,沒想到卻是兩個衣冠禽獸!”那男修閑閑地開口,聲音清澈溫潤,還帶着些慵懶的味道,完全不像是在品評的一場取陰殺人的戲碼……
岚霏慌慌張張地裹緊了道袍,想着自己的身子就被這三個男人看了去,心裏也是一陣羞憤,但她并非什麽大家閨秀,好容易逃得性命,也不矯情,恨恨咬着牙三兩下紮好了衣帶,便掙出那男人的懷抱,躍到旁邊一棵樹枝上,抓了爆破符戒備着。
誰知道自己這是被救了,還是被奪了……剛剛吳非的話這男人也聽到了,若是他也起了采補的心思……
她心裏雖然轉過了這個念頭,卻想着畢竟人家是救了自己,當下也恭敬地對那青衣人一稽首:“多謝前輩相救!”
那人看她态度,也知道她是戒備着自己,臉上卻沒有怒意,眯着一雙溫柔如水的時風眼微微一笑:“都是同門,不必客氣。”
此時情狀堪憂,岚霏卻還是不自覺地閃過一個念頭,感嘆上天造人何曾十全十美,怎會有如相書裏那樣完美無缺的相貌,她只知游龍眉之人殺伐果斷,卻沒想到那人長了一雙溫柔秀麗的時風眼,卻是主包容溫雅,與眉形倒是反着的,這樣兩相抵消,便是十分普通的面向了。
雖然,的确是好看極了……
她搖搖頭,晃掉自己不合時宜的掉書袋,略帶羞愧地看看哪個男修,人家這樣坦蕩,倒顯得她小人之心了……
那男修卻沒有再看他,而是轉向對面的吳氏兄弟,慢慢沉了面色。
底下吳氏兄弟也看清了來人,短暫的驚訝過後,卻是露出一絲不屑,吳非撿了道袍,一邊穿着一邊笑到:“我還當是誰出來擋橫,卻是小白道兄啊……”
岚霏聽了他的話,心裏一陣驚疑:她剛剛看到這個男修打坐時的樣子,明明是個修為深厚的,雖然看不出具體的境界,但至少不會是外山弟子,這吳非卻以道兄稱之……
本來她是看這男修境界很高,想着自己不如現下就離開的,聽吳非的口氣,她倒覺得自己不能走了,多少也該幫點忙才是,只可惜劍已經被吳過折斷,儲物袋也被拿了,現在身上也就幾張爆破符……
此時那吳過也回過神兒來,對着青衣男修笑到:“白楚,你要管閑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三十年才堪堪突破練氣三層,一百六十年都沒能進入內山的神級廢材,也配管我們哥倆兒的閑事?!”
岚霏聽了吳過的話,心裏也是壓不住的一陣驚訝:這速度若說是外面的散修苦修,還說的過去,可北冥山上靈氣濃郁,便是五靈根雜靈根的,有個二十來年也能沖破練氣三層了,這人剛剛看着應該是雙靈根的,居然用了三十年!而且一百六十年……若是悟性好的,旋照都能沖破了,這人卻還沒築基!
她慢慢放出神識,小心地打量了一下身旁的青衣人,只見他果然是練氣十層大圓滿的境界,忍不住極想轉頭看看他,究竟是怎樣一朵奇葩,才能在雙靈根的情況下一百多年不能突破築基……
這麽想着,她又覺得自己不厚道,畢竟人家出手救了自己,而且境界還是此地四人中最高的。
只是面前這吳氏兄弟也是練氣十層,比大圓滿也就差一點了,身上還有法寶,而自己只是六層。
是趁亂逃跑,還是留下幫忙,岚霏心中一陣天人相争,忍不住又想起了姨母給自己講過父親的事情,當下心裏便是一陣清明:若是舍了道心良知,便是活下來也終究是業,更何況這白楚還是為了自己才深陷險境,便拼一把又如何,反正……此番被吳氏兄弟窺破了體質,若是他們不死,自己即便能得宗門庇佑,也定然會被人看輕觊觎的!
想到這裏,她又試了試身上力氣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便對旁邊白楚說到:“勞煩道兄有劍借我一把,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她咬着牙才下了決心,那邊白楚卻是一片雲淡風輕,掏出一柄長劍遞給她:“師妹是劍修?”
“算不上,會砍人而已……”
她這一句倒把白楚逗笑了:“嗯,會砍人就已經很高端了!”
白楚這樣閑适的語氣,讓岚霏心裏定了定,卻是惹怒了底下的吳氏兄弟,吳非手一揮祭出長劍:“白道兄,二十年的生死關閉的如何啊?總算是練氣大圓滿了,只可惜你沒機會進內山了,今日便要隕落在這裏!”
岚霏不識貨,他卻是修真世家裏的少爺,自然看出白楚随手借給岚霏的劍就是一柄用級的法寶,想想他們兄弟倆壓箱底的法寶才是用級,平時都是用器級的法寶,心裏就是一陣火起,也明白了外山傳言白楚是個寶貝箱子這話果然不虛,一時便起了殺人奪寶的心思。
白楚也看出了他的意圖,卻絲毫沒有膽怯之意,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托你的福,總算是快築基了,境界不高,不過殺你們倆個廢材……足夠了!”
他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光芒大盛,一柄閃着淡藍色毫光的寶劍從他背後緩緩升起,劍尖轉向吳氏兄弟,如彗星襲月一般飛落下去。
那吳非見狀大駭,他萬沒想到僅僅是煉氣期的白楚居然學會了禦劍,當下拼了老命舉劍相抵,才堪堪擋住飛劍的攻勢。
吳過還不敢相信的愣着神,吳非大喝一聲“祭法寶!”首先抛出一方玉色的大印,那吳過也反應過來,趕緊施法讓那流光纏也去攻擊飛劍。
岚霏也仿若看到神跡般看着旁邊微笑掐決的白楚:一個煉氣期的人,即便是劍修也絕不可能掌握禦劍這樣高深的道法,他若不是身上放了什麽掩蓋修為的東西,便是那劍有古怪。
她本來是準備幫忙的,此時看着下面吳氏兄弟二人加上兩個法寶,被一柄飛劍攻擊的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的樣子,倒覺得自己多餘了。
她轉頭看看白楚,沒想到他也回頭看着自己,笑到:“本宗門規,弟子之間殺人奪寶,人人得而誅之,既然他拿的是你的儲物袋,那麽師妹你來定,此二人殺誰留誰,還是都殺了,都放了?”
聽了他的話,岚霏心裏先是一驚:這語氣仿佛只要自己允了,彈指間他便能殺了這二人的樣子,接着又沉下心想他的問話。
她本不是優柔寡斷菩薩心腸的性子,莫說剛剛差點被他二人當了爐鼎的大仇,便是為了除後患,這吳氏兄弟也是留不得的,只是她畢竟是從沒殺過人的小姑娘,要她馬上幹脆地要求白楚殺了這倆大活人,她多少還是有一絲猶豫,就在她狠狠心準備開口時,旁邊白楚突然笑了:
“小師妹,糾結了吧?”他搖了搖頭:“殺人增業,可是這二人斷斷是留不得的,便由我來替你決定吧……”他話音未落,手裏便憑空出現了一張符篆,上面繁複的花紋岚霏卻一點都看不懂,這對于已經将家傳《符經》通讀通背的她來說,實在是很不尋常的情況。
由不得她多看,白楚已經将那張符篆擲了下去,只見那符也不落地,便懸在吳非頭頂,放出金色光芒。
吳非擡頭看了看頭頂的符篆,心裏一陣驚惶:“白楚你搞什麽……”一個“鬼”字還沒出口,他面色一白,直直倒了下去,隐約中,岚霏只看到他頭頂似乎閃過一絲光,沒入了符篆中。
旁邊吳過見兄長中招一動不動,心裏又慌又痛,當下拼命擋住飛劍,厲聲喝道:“姓白的,你施了什麽妖法,快放了我大哥,我們可是須臾山吳家的子弟!我爹……”
白楚不願意聽他聒噪,便揮手讓飛劍加快攻勢,笑到:“你爹是吳老二,我知道……”他冷哼了一聲,伸手引着那符篆到了吳過頭頂:“你爹是是吳舫,你爹是李剛古今纨绔皆如此……”随着他話語聲停,吳過的動作也突然停止,如斷線木偶般萎頓在地,那金色的符篆和飛劍則飛回了白楚身邊。
白楚收了飛劍,将符篆遞到岚霏面前:“小師妹,這倆貨色便交你保管吧……”聽了他這話,岚霏才知道這符篆收去的,竟然是吳氏兄弟的元神!
雖然覺得這符篆有些邪門兒,但畢竟人家是一番好意,岚霏還是道了謝,雙手接過了,白楚笑了笑又到:
“你既然不想放過他們,又不願就這麽殺了,便讓他們做工給你還債吧……”他指着那符篆:“這是一張飛行符,以他二人元神和修行為推力,可以重複用多次,方便的很……”他笑眯眯地指着那符,像個修道市集上推銷符篆的商人似的:
“有朝一日你學會禦劍,再來思考怎麽處置他二人吧,若是放不下,貼一張爆破符,便可炸的他二人魂飛魄散無法再入輪回,若是放下了,就撕了這張符,任他們轉世投胎去便是……”
說完這句,他手一揮,一道金光閃過,那吳氏兄弟屍體邊立馬出現了一個大坑,白楚跳下樹枝,将他二人的儲物袋并法寶撿起扔到旁邊,又把吳氏兄弟踢入坑裏,掐了個決,那坑便自動填平,便連上面的青青綠草都回複了原狀,看不出一絲痕跡。
做完這些,白楚也不再看岚霏,自哼着一支不成調的曲子慢慢遠去了。
岚霏被他的道法驚得目瞪口呆,待白楚走遠了才想起自己竟然沒有叮囑他幫忙保密體質的事情,轉念又一想,既然他出手相救,又沒有趁無人知曉采補了自己,應該便不是什麽壞人,更何況自己就算是說了又如何,畢竟他的境界高自己太多了,難倒自己還能殺他滅口不成。
想通了這一點,岚霏又拿起了那張飛行符,心裏靈光一閃,又如驚濤拍岸:這白楚不但一眼就看清了她心裏的結,竟然還能找到這樣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但解了她的困擾,還暗含了玄妙的業債因果……她盯着那張符篆上華麗繁複的花紋,心中的震驚漸漸平息,心中卻是一陣清明,又轉瞬即逝。
這便是頓悟的感覺麽?!岚霏急于抓住這種奇妙的感覺,她知道自己該閉關沖擊練氣第七層了,便匆匆收好了那張飛行符,跳下地,撿起地上吳氏兄弟和自己的儲物袋,來不及看那兩件法寶,只是撿起胡亂塞進了儲物袋裏,便舉步跑出了鏡湖森,半路上才想起自己忘了還白楚的寶劍,也只得先收入了儲物袋。
岚霏進了屋子,看楚輕風沒在,估計已經去聽課了,便匆匆拉好屏風的牌子,吞了上月僅剩的一穎辟谷丹,運起小周天,開始沖擊練氣第七層。,挂起閉關很多很多年以後,經在她身上投下了因果她再想起當年之事時,才發覺原來命運的星盤,從那一日就已,此番偶遇,竟是自己向那人學道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