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闖（五）

暑去寒來，光陰的腳步匆匆而去，半年後岚霏再一次從入定中醒來時，修為已經達到了築基大圓滿之境，她謹遵白雲楚的叮囑，不敢妄自沖擊境界，便收拾了随身的東西，将邋遢了半年的自己弄幹淨了，開門出關。

院子裏積了一層薄雪，有些微寒，岚霏活動了幾下，卻沒有聽到玄墨和白雲楚的聲音，只有鶴鶴蹦跶着從白雲楚的精舍裏出來迎接她，告訴了她今日正是臘月初一，是白雲楚開壇講道的日子。

岚霏想着自己入門一年都沒有聽過師父講道，便讓鶴鶴帶路到了孟章峰的一處斷崖旁。

遠遠地，岚霏就看到了斷崖邊的白雲楚，雖然面對的只是玄墨和三兩個小弟子，他的面容依然從容淡然，言語也是一絲不茍，山風吹動他月白色的法衣和腦後披散的發絲，一瞬間岚霏居然産生了一絲錯覺，仿佛自家師父不是個剛剛融合期的低階修士，而是個歷經了千年歲月，羽化登仙的大能。

她垂眸輕笑，從一旁堆着的幾個蒲團裏拿了一個，放到玄墨身邊坐好，仔細聽自家師父傳道。

白雲楚講的是修道入門的典籍《上玄經》，這樣的典籍莫說是岚霏，便是剛入修真之途的煉氣期修士都是爛熟于心的，不過岚霏一向很重修心，在外山聽清羽講課尚且目不轉睛，如今是自家師父講道，就更多加了三分小心，這一聽，就聽出了滋味來。

白雲楚講的道法和別人一樣，可注解卻是獨辟蹊徑，聽得岚霏時而恍然大悟，時而靈光一閃，玄墨見她面上神情，心裏也是一喜，知道自家師妹聽對路了，身後的大黑尾巴歡喜地甩動了幾下，壓低聲音到：“師父一向最重修心，你聽的這樣仔細，他定然是很高興的。”

岚霏轉頭看了看他，又擡頭看着自家師父，果然見他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兩分，眼睛也一直看着自己，岚霏心裏想了一句“半年未見”莫名的思念之情便浮了起來，她臉一紅，心裏想着自己怎麽這樣沒出息，自從到了雲家和姨母被迫分開，一個人這麽多年也沒覺得苦過，這才過了幾日有人關心的日子，就生了依賴之心……

轉念一想，興許這就是人們說的“孺慕之思”吧……

壓下了胡思亂想，岚霏同玄墨一起靜靜地聽完了白雲楚講的《上玄經》，幾個四代的小弟子行禮退下後，白雲楚起身來到他們面前，微笑着言到：“不錯，已經接近築基大圓滿了。”

岚霏微微一笑，此番聽了他，心中生出許多徹悟之感，忍不住便将自己的想法對他一一說了，心裏還怕師父會笑自己言語荒唐，誰知白雲楚卻是目色一沉，又垂眸笑了：“沒想到我開壇兩年，今日倒是遇到了第一個知音，不錯，很好……”說完這一句，他笑着轉身，慢慢走入了挂滿白雪的樹林，岚霏心裏一緊，轉頭看了看玄墨：“師兄，師父是不是生我氣了？”

玄墨笑着搖了搖頭：“哪裏，以我對師父的了解，他現下該是十分歡喜，他只有十分歡喜的時候才會去林子裏溜達，想來今日這歡喜，定是因為你。”

“是……麽？”岚霏不敢确定，卻也相信玄墨不會騙自己，心情也歡悅了起來。

玄墨一甩毛又豐厚了些的大黑尾，轉身對岚霏笑到：“走吧，咱們先去精舍等着，師父不多時就會回來的！”

岚霏看着他玄黑的眸子，覺得他身形似乎又大了一圈，連鳳眼也更狹長明亮了，周身氣派似乎都……

岚霏驚喜地看看玄墨：“師兄你是不是進階了！”

玄墨眯着眼睛甩尾：“你也看出來了？嘿嘿，豈止是進階，你師兄我突破了。”

岚霏欣喜的稽首：“恭喜師兄突破旋照！”玄墨笑着點點頭，樂颠颠地沖岚霏一擺爪子：“走，回精舍吃果子慶祝去。”

岚霏笑着點點頭，心中卻是一陣無力：師兄，你究竟是私藏了多少靈果啊！

岚霏随着玄墨回了精舍，又将院子打掃了一下，白雲楚果然慢慢從遠方踱了回來，看着被清掃好了的院子，對岚霏露出了一個十分溫暖的笑容：

“你出關正好，再過三日就是大比之期了。”

他一句話，說的岚霏心中一緊：“師父，徒兒還沒有沖破旋照。”

白雲楚笑着點點頭：“無妨，此番入陣的新進弟子裏你的境界已經算高的了，何況法珠什麽的拿不拿也無所謂，進陣就當見識一下吧。”想了想，他又說到：

“沖擊境界的事情你不必着急，雖然現在沖也不是不行，可這畢竟是提高一個大境界，剛剛沖破難免氣息不穩，反倒不利于你闖陣，這些都是小事，倒是今年宗門改了規矩，卻要多費籌謀了。”他沉吟着沖岚霏和玄墨招了招手，二人就跟着他進了精舍。

師徒三人坐定，白雲楚言到：“前幾日小師叔給我發了傳音符，說是今年不知怎的，大比五行陣裏面吸引了比以往多兩三倍的妖獸，偶爾還有三階的，故而宗主發下了法旨，為免弟子損傷，讓此番有資格的八十二名弟子兩人一組進入法陣，得靈珠二人皆可入典藏閣，本來你們新進的五人加上監兵峰宋師兄那個女徒弟正好是六人，宗門分配的是讓你同她一起入陣，可分組定下來，她卻是說什麽都不肯，寧可自己入陣尋寶，宋師兄一向寵着她，也只得順了她的意思，如今你倆就都落單了，公西傾城要作死我不管，你卻不能有閃失，故而此番我會讓你師兄陪你入陣，好在他還有個靈獸的身份很好使，到時候你師兄跟着你，必不會讓你吃了虧去。”他看看玄墨，又看看岚霏：

“只是此番宗門規定，每人只能帶一只靈寵，你帶你師兄進去，鶴鶴就得留下了，你自己斟酌一下，若說按境界，你師兄已經突破旋照，再加上這些年随我修行，實戰經驗很豐富，我覺得比帶鶴鶴進陣要強，更何況此番雖然同內山甄選一樣，弟子們在除妖之時不會碰面，但進入陣心卻難免會有比鬥，到時候鶴鶴沒輕沒重的，神火又太厲害，容易給你惹麻煩，你的意思呢？”

岚霏聽他一番分析，知道他是為自己想的很全面了，哪有不應的道理，趕緊颔首言到：“師父思慮的很周詳，弟子遵命，只是卻要委屈師兄了……”

玄墨眯眼笑了笑：“不委屈不委屈，我沒進過五行陣，正想進去看看呢。”

白雲楚見兩個徒弟都同意了，又補充到：“為了公平起見，大比也是不準帶靈級的法寶進陣的，岚霏你還是用原來的那柄清湛，不認主的話，實力也就是在器級和用級之間，是不犯忌的。”說着便将當初自己借給岚霏的那柄寶劍又遞給她，岚霏雙手接了收入儲物袋中，又将掬水照月交給白雲楚保管。

師徒三人商議定了，白雲楚就問岚霏修煉中有沒有什麽疑惑，一一給她解釋清楚了，又幫她探查了經脈的情況，神色一動便對玄墨言到：“你去好好準備一下，我有些話要跟你師妹交代。”

玄墨依言甩着尾巴走了，白雲楚才對岚霏言到：“不知你是幸運還是倒黴，居然攤上個純陰之體。”

岚霏雖然早就知道他了解自己的體質，但乍一聽他提起此事，還是覺得十分羞辱，忍不住又想到了那日自己的清白之軀就暴露在三個男修面前……雖然兩個已經死了，一個還是對自己極好的師父，卻依然還是……

她垂眸，突然對白雲楚生出一絲防備，卻又在心裏把自己痛罵一頓。

白雲楚見她神色黯然，還以為她是因為自己體質和上次差點被人采補了的事情而難過，當下便笑道：

“你也不用太難過，這體質雖然說容易被人觊觎，但對于你修煉卻也是好事，如此純淨的靈根和體質，遇到天下至陰的東西都能吸取化為己用，如今師父手頭除了這兩柄水系的劍就沒有什麽純陰之物，不過日後總有機會的，平日裏你多親近些有靈氣的水也是極好，這赤豔果樹林深處就有一個深潭，是富蘊水靈的活水，除了咱們三人，旁人是不知道的，你若要去泡着修行，就知會我和你師兄一下，便沒人去打擾了。”

岚霏才知道原來自己的體質還有這般好處，心裏也舒服了些，白雲楚又笑到：“至于你體質的事情，師父一會兒給你下一道禁制，能夠暫時掩去你純陰之體，不過禁制這個東西你也知道，是屬于法術範疇，只要是比我境界高的都能破除，若是你還想更保險，我可以去求師父……只是你自己願不願他知道？”

岚霏聽他要将自己體質的事情禀告盈已真人，卻是有些急了，猛擡頭看着白雲楚，白雲楚看着她眼中的焦急，如何不知她心意，當下就擺擺手：“罷了，別惱，師父不說就是……”

他笑着輕撫上她頭頂百會穴：“以後我每提高一個境界，就幫你加固一次禁制，想來你那些師伯們也是不會貿然探查你的經脈的，畢竟你是我的徒弟，放心……”

岚霏見他允了，趕緊點了點頭，識海內突然便有一道禁制閃過，沒看清就消失了。

“好了。”白雲楚收回手：“在宗門裏，我這個禁制足夠了，既然你忌諱，我也絕不會說出去，放心吧。”

岚霏得了他的保證，才算是放心了些，想想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他們畢竟是師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旁的人知道了她的體質……那才是心腹大患！

放下了心事，岚霏便起身行禮，回到了自己的精舍，院子裏的鶴鶴也興沖沖地叼了自己的白玉匣跟着她進了精舍。

關上房門，岚霏安頓好鶴鶴便開始打坐穩固境界，卻怎麽都無法靜心，舊事重提，讓她心裏不安定的感覺又升了起來，并非是不相信自家師父的，只是那種身為蛾蟻不能自保的恐懼重又浮起，歸根到底，想要解決這個隐憂，也只有努力修行了吧。她決定暫時不想，抛開私心雜念慢慢運起了小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