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九州方圓,時值初夏,青州皇宮的東六所,一如往常的寧靜。
午後,宮女秋夕和若素守在生病的七皇子身邊,盼着他快些好起來。
稱職的大宮女注意到殿下的手不知什麽時候伸出了被子,連忙上前,輕巧地幫他掖好,然後就發現自家殿下竟然睜開了眼睛,秋夕頓時驚喜地道:“殿下醒了,要飲茶嗎?”
“嗯。”躺了這麽久,确實渴,床榻上的人發出一點略顯虛弱的聲音,然後借着起身的動作,從被子裏爬了出來。
齊璟其實早就醒了,只是懶得應付外面的事情才繼續裝病。
剛剛是覺得有點熱,偷偷把手伸出被子,結果還沒來得及感到涼快,就被秋夕發現,立馬又給捂得嚴嚴實實。
因為齊璟這個主子病着,屋裏沒有用冰,更顯得悶熱,某人權衡了一下,決定睜開眼睛,裝作醒來。
接過秋夕遞過來的杯子,齊璟不用試溫度就喝了一大口,茶湯果然不燙,也不涼,溫溫的,恰到好處。
稍微潤了潤嗓子,七皇子好不容易擺了個舒坦的角度,卻是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若素,問道:“文思殿來了人嗎?”
眼前這位貌美的小姐姐雖然也是他身邊的宮女,卻跟文思殿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現在他醒來了,少不得在她面前好好表現一下,免得叫人發現七皇子轉了性子,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帳子擋住了不少天光,但擋不住七皇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臉龐。
殿下眼中充滿期待的樣子,讓若素稍稍晃了晃神,她沒有察覺其中異樣,自以為知道對方想問的是什麽,于是婉言道:“先德妃娘娘的忌辰将至,昭儀正親自抄寫佛經,幾次讓薛女官過來,仔細探問了殿下的情況。”
換言之,就是俞昭儀不曾過來看過七皇子。
照理說,東六所是皇子居所,後宮嫔妃确實不得随意出入。
但俞昭儀畢竟是七皇子的母親,這兒子病了,做母親的到東六所探病,于情于理皆有可依之處,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一定會準許。
然而,她果然沒有來。
對此早有準備的齊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不過面上還是做出一副十分失望的模樣。
任憑誰來也看不出,床榻上的少年對俞昭儀這個母親,已經沒有什麽期待。
若素口中的先德妃娘娘,與七殿下齊璟的生母俞昭儀,皆出自安國公府,乃是嫡親的姐妹。
德妃逝去之後,俞昭儀年年都要抄寫佛經,供奉于皇家寺廟,以慰其姐在天之靈。
外人都道俞昭儀與先德妃娘娘姐妹情深,所以每年這個時候都在文思殿避而不出,靜心抄經,就連這次七皇子病了,也沒有例外。
猜想七殿下是想念母妃了,秋夕打算說點什麽安慰安慰自家殿下,這時候正好有宮人進來傳話:“二皇子殿下來探望殿下了。”
齊璟聞言,立刻吩咐道:“快請皇兄進來。”
他沒有着急起身去更衣,而是依舊坐在床上——自己畢竟是個病人,還是該有病人的樣子。
沒過多久,二皇子齊珩快步走進屋裏,随即來到了齊璟身邊。
他并沒有在意對方未下床行禮,反而道:“你才剛醒,怎麽不多躺躺?”
二皇子齊珩正是先德妃之子,與齊璟不僅是兄弟,還有外祖家的親緣,再加上這些年來俞昭儀一直對齊珩極好,所以比起宮裏其他皇子來,他們兄弟要親近一些。
午後,齊珩是要去崇文館讀書的,剛走出自己的院子,想起之前與俞昭儀的對話,就順路過來看看七弟。
“前兩天去給昭儀問安,商量母妃忌辰的事宜,還說起你的病……”
二皇子說到這裏,先停了下來,轉頭跟若素和秋夕吩咐道:“馬上遣人去文思殿報個信,就說七皇子醒了,讓昭儀不用擔心。”
然後他看了看齊璟隔着被子亂動的腿,溫聲道:“快點好起來,到文思殿給昭儀看看。”
齊璟嫌熱想把被子蹬開個角兒透透風,聞言不禁一愣,心想:昭儀娘娘可能不這麽想見兒子呢。
二皇子見他不說話,不知怎麽的,就想起這段時日後宮裏那些影影綽綽的傳言。
宮裏有人說,七皇子天資愚鈍,根本不可能有神武,發了兩次燒,就當是覺醒的征兆,小題大做要引陛下的關注,結果只是贻笑大方罷了。
齊珩并不知道自己這個七弟經歷過什麽,也沒有察覺他們母子之間的隔閡,只當齊璟正在為傳言所擾,于是勸道:“神武的事情,說不得準,前朝和其它州境的皇族也有到十幾歲才覺醒的例子,我們先不着急。”
若素和秋夕見二皇子提到皇族神武,十分乖覺地退了出去。
這是皇族之事,她們雖然身為七殿下的貼身宮女,但該回避的時候,還是要回避的。
……
相傳,遠古時期的九州大陸上充斥着可怕的妖魔,于是上天派遣遠古獸神赤羽、執夷、錦豹、銀狼和白虎降世,誅滅妖魔,拯救蒼生。
随後,這五族分別建立了荊國、梁國、青國、雍國和冀國,将可怕的妖魔壓制在州境之間的深山之中、再不能輕易犯境。
所以《九州錄》有雲:初而九州混沌,妖魔橫生,天命赤羽,降而生荊;天命執夷,出深林而踞梁;而後錦豹獵青,銀狼占雍,白虎鎮冀為王。
由于這五國的皇族皆乃神族後裔,血脈中還保留着祖先的神力,于是就有了一種尋常人沒有、也看不到的魂魄,呈現獸形,亦被稱作神武。
青州的圖騰乃是錦豹,皇族的魂魄正是形為錦豹的大貓,樣子優雅霸氣,神秘莫測。
可惜普通人是看不到這等華麗景象的,就連皇族自己也多半将魂魄藏起,免得被其他皇族看透。
事實上,在九州諸國,不是所有的皇族都具備神武。
大多數擁有魂魄的皇族都是生而覺醒,有少部分年長幾歲才覺醒,但有的皇族終其一生都得不到獸形的魂魄,其後代也變得與普通人無異。
像二皇子說的,“皇族直到十幾歲才覺醒”的例子,不是沒有,只是少得可憐,對于像齊璟這樣十六歲還未覺醒的人來說,以此為由抱着希望,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這時,七皇子聽皇兄說起神武,終于擡起了頭,似乎印證了二皇子的猜測——老七正是在為未能覺醒的事情而郁郁寡歡。
齊珩身為皇子,理解這種想讓父皇多關注自己一些的心情,只是感嘆這個弟弟運氣不好,才平白鬧了笑話。
但七皇子此刻心裏想的卻是:皇族神武,是青州皇族血脈尊貴的象征,但那又如何?這麽尊貴的血脈,上輩子還不是沒能保護得了他,反倒叫他丢了性命……
……
其實,上輩子死之前,齊璟是有神武的,而且就是在這個年歲才覺醒。
但他的豹形魂魄有些怪異,不像父皇和諸位皇兄的魂魄那樣,可以離開本體,在一定範圍內活動。齊璟的錦豹仿佛先天不足,一直在昏睡,時顯時無的,一看就不正常。
只有擁有神武的皇子才有繼承皇位的資格,而擁有這樣殘缺魂魄的齊璟,若想争什麽皇位,那是癡心妄想。
不過,即便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不代表不會卷入儲位之争。
上輩子飲了那杯毒_酒之後,齊璟經歷極度的痛苦而亡,再醒來,就變成了少時的自己。
雖然有些事情模模糊糊記不清楚、一去細想就頭疼欲裂,但他記得的事情也不少,算掌握了一部分先機。
這段時間齊璟反反複複地病了幾回,跟上輩子的情況相似,連他自己都以為是又要覺醒的征兆,但結果卻讓人失望了。
當然,失望的主要是父皇,是俞昭儀,還有那些希望殿下有出息的宮人。
齊璟吃了一次丢命的虧,反倒慶幸自己重生之後沒有覺醒。
因為這樣一來,他就有更多機會和理由,盡量避開這場注定要你死我活的熱鬧。
或許是覺得多說下去反倒會惹他憂思,二皇子提點了幾句就轉換了話題。
“十一弟的母親沒了,他暫時被養在岚思殿,等你病好了,我們再去看看他,十一弟是跟你同月同日生的,多有緣分!”
十一的生母不過是個寶林,外家是地方的小官吏,無權無勢,他自己又沒有覺醒,得不到多少重視,以後若在這後宮輾轉,保不齊也要步他那幾個幾歲就夭折的哥哥後塵。
想到這裏,齊珩臉上難免露出一絲同情神色:“只不過,岚思殿的盧昭容身體也不太好,十一弟怕是不會在岚思殿待太久的。”
到時候就看誰願意接手這個養大了也未必能帶來尊榮的小麻煩了。
經歷過一世,齊璟腦海裏沒有任何關于十一弟生母的印象,對這個小皇子,他只有嘆息。
——他和二皇兄,再加上生在岚思殿的小十一,這青國皇宮裏的難兄難弟組合,也就齊活了。
上輩子,二皇兄因故殁在海上,齊璟自己沒能活到及冠就一命嗚呼,而小十一更是在襁褓中就夭折了……論起凄慘程度,誰也不比誰差。
那個時候,他并不知道跟自己同月同日生的十一弟保不住,後來聽到岚思殿傳來的消息,除了覺得他可憐,沒想過其它。
現在他獲得了新生,心境與過去大不相同,再看看這個幼弟的遭遇,想法就明顯有些不同了。
他們這對同月同日生的兄弟倆上輩子都倒黴,這輩子該看看,運氣好不好、能不能得一善終。
反正,他終究是要想辦法離了這個吃人的地兒,到時候多帶一個小娃娃,應該沒差。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這一年先德妃娘娘的忌辰之後,就該有人跟父皇提起那件事了。
好好籌謀一番,說不準能打破眼下這被困皇宮、束手束腳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