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泛舟
隔日, 從文思殿出來的時候,七皇子覺得自己真是身心俱疲。
俞昭儀果然已經意識到有人在馬場做手腳, 目的就是栽贓他們, 順便離間母子的感情。
她和老七之間, 連外人看着都覺得有機可趁, 實在是件又諷刺又心酸的事情。
為讓兒子不要真的産生誤會,俞昭儀把自己原本的計劃向齊璟透露了一些, 沒有說得很詳細具體,只道是安國公府拿到了一些可以左右上柱國府的東西,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幫二皇子避了這門婚事。
自此, 齊璟終于能夠确認,上一輩子自己一直沾沾自喜、以為找到了就能為母親排憂解難的那件事情, 俞昭儀果然早就知情。
就算齊璟這一次沒有出面, 她還是讓安國公府的人做了安排。
齊璟猜測, 如果昨日不出馬場的意外,高氏很快就會有有損閨譽的事情傳出。
這樣一想, 到底是墜馬傷重更糟糕, 還是名節有礙更可怕,還真是無從比較。
與齊璟平白被誣陷一樣, 高氏又何曾不是禍從天降?
外人有道是高氏自诩馬術高超,又因已是板上釘釘的親王妃,得意忘形才墜了馬。
牽涉其中的齊璟卻知道,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即便那姑娘的馬術再高超,家世再顯赫,又如何躲得過有心人暗下殺手。
齊璟只希望這姑娘這一世也能逢兇化吉、轉危為安,今日遠離了皇宮,或許還是否極泰來的好事。
俞昭儀見齊璟一直顯得很沉默,以為是自己剛剛說陛下懷疑是他在馬場做了什麽手腳,把老七給吓到了。
“為今之計,你千萬不能去折騰,更不要試圖在你父皇面前解釋馬場的事情,甚至提都不要提。”
俞昭儀沒有哄兒子的經驗,最後幹脆直接把該怎麽做告訴他。
齊璟佯裝思考了一陣,點頭道:“知道了。”看來在這一點上,他們還是有點默契的,也就不用他多費唇舌了。
母子倆說是開誠布公,但其實依舊沒有盡其言。
原來一直都是俞昭儀隐瞞心事,把親生兒子瞞在鼓裏。
現在齊璟也有了絕對不會跟她說的秘密,比之從前,母子似乎更漸行漸遠了。
都說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當人對一件感情投入得太深,随之産生各種情緒,最是傷人;而一個人如果太聰明了,看待事情總是看得很深、很透,還要考慮各個方面的各個可能,擔心這個、避諱那個,最是勞神,也極容易傷身。
像齊璟這樣重感情又經歷過巨大失望的人,重活一世,被動地看破了許多事情,其實很容易走入這一步。
好在他終究是走了出來,又有了別的寄托,才不至于把自己逼到絕境。
在知道俞昭儀瞞了自己許多事情之後,齊璟覺得再壞也不過如此了。
——他們母子沒有緣分,終歸不是一路人,沒必要勉強,也遷就不來……彼此不要拖後腿,就謝天謝地了。
“既然要避,就避遠一點,父皇讓我陪皇兄去鎮國寺,看看姨母的長明燈,那我去就好。”
俞昭儀還不知道這件事,聞言很是沉默了片刻,随後仔細思量,覺得并無不妥,遂同意了齊璟的計劃。
……
青州的鎮國寺名為瓊音寺,位于天京以北。
原本該郡叫金寧,後因鎮國寺而改名為瓊寧,是一個以崇山峻嶺而聞名的郡。
據《九州志》記載,古時西南梁國大亂,天災人禍不斷,民不聊生,有一位西方雷音寺的高僧出世,入梁境解除禍亂。
随後這位高僧沒有立刻返回西方,而是在九州行走。
歷時兩百年,他于梁、荊、青、冀、雍分別建造了華音、敏音、瓊音、乘音和懷音五座古剎。
因高僧兩百年容顏不變,又身負大神通,世人皆信服,他建造的五座古剎,也都成為諸國的鎮國之寺,傳承至今依舊香火鼎盛。
哪怕青州于皇城有皇家寺廟,但遇到重要的事情,還是以鎮國寺為重。
德妃死後,按例不能立刻入皇陵,必須等陛下大行、葬入陵寝之後,宗人寺方可根據帝王遺旨将其墓穴遷入皇陵随葬。
青州皇帝對先德妃情誼深厚,宮中甚至一度傳出陛下可能會立德妃為後的消息,但傳言還沒有變為現實,德妃就得急症香消玉殒了。
帝王曾先後立有胡氏和魏氏兩位皇後,再加上還沒有獲封的德妃,都不長壽,朝廷上下雖不敢議論出來,但大家心裏都犯嘀咕,覺得帝王恐有克妻之命。
青州皇帝自然清楚旁人會如何想,因此極為不快,只是經歷幾次之後,自己心裏也有些想法。
後來遲遲不再立後,一方面是出于立儲的考慮,一方面也确實怕再添上一位“先皇後”,徹底坐實了自己這克妻之名。
每年德妃忌辰,為避免太後不喜,文思殿和東六所的動靜都很小,只有俞昭儀為其抄經,再與二皇子商量着,私下裏祭奠一番。
德妃的長明燈,是二皇子齊珩親手供奉的,但因太後、父皇健在,他本身又有名義上的嫡母胡皇後、魏皇後,不好年年去鎮國寺祭拜生母,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才會去瓊音寺。
這一次,齊璟奉旨随二皇兄到瓊寧,打算将計就計,幹脆留在鎮國寺一段時間。
“雖然這次貴女墜馬的風波遲早會平息,但多少還是影響了父皇的看法,我想就此躲開了去,帶你們到瓊寧小住,等再回來的時候,情況應當會好轉。”
經歷了這次的事情,齊璟無奈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自重新活過就一直執着于記起上輩子的記憶,并且想盡辦法要逃離皇宮、不想牽扯進宮中的事情。
但皇子的身份,還有與二皇子和安國公府不可切斷的親緣關系,致使圍繞七皇子的紛争不會因為他一個人的意志而停止。
哪怕他不想招惹別人,別人也會來招惹他,光躲是躲不掉的。
就好像這次,如果不是家裏的小十一和少玄,他恐怕要摔大跟頭。
原本誰想要那個位置,誰去争就好,偏偏要齊璟這樣不願争的,夾在中間受氣、受罪,實在讓人生惱。
争鬥,仿佛是他們這些人天生的宿命,根本避無可避!
既然躲不掉,就得想辦法自保和反擊,齊璟主動去瓊寧,就是要以退為進,先解決這次事件的後遺症。
他手裏雖沒有明确的證據,但也知道,逃不開就是那些人在使絆子,心裏也有了些計劃。
——既然招惹了他,就不要怪別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齊璟在心裏盤算着,面對少玄他們的時候,卻自覺換了一副表情。
為免少玄擔憂會胡思亂想,齊璟多少會跟少玄說些宮裏的事情,但并不想讓他太過煩惱。
外面的事情,有他撐着,少玄和小十一只要負責開開心心地生活就好。
于是他沒有多提去瓊音的安排,倒是轉而道:“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門了,之前說要泛舟湖上賞月來着,不如早些去玩,免得夜長夢多。”
他現在算是明白及時行樂的道理了,決定不管怎麽樣,先讓小十一和少玄開心開心。
到了瓊音,他可帶他們去山中轉轉,也讓少玄見見青州的名山美景,緩解一下離鄉愁緒。
少玄原本生活的環境極其純粹,甚至在鲛人裏,也有些與世隔絕。
經歷了湛夷的反叛,他失去了衆多族人,與親人離散,背井離鄉來到內陸避難。
幸而遇到的是齊璟,讓他心有歸處。
對于少玄來說,又何嘗不想守着對方,為齊璟做些事情。
見齊璟沒有再為擊鞠的意外而郁悶,也沒有因為要跑去鎮國寺避風頭而心生怨怼,于是順着他道:
“好,聽你的。”
……
月亮,湖和船都是現成的,他們自己也是現成的,齊璟只讓秋夕準備了一些茶點放到小舟上,就抱着小十一、帶着少玄登了船。
到了小舟之上,他把小十一放在中間鑲嵌了軟墊的特制矮凳上。
小家夥看看少玄,看看哥哥,以及站在岸邊沒有上船的守湖人,咧開嘴笑了笑,內心覺得還比較滿意。
沒有船夫,七皇子親自為他們撐船,結果費了老半天勁兒,才總算是把船弄離了湖岸。
少玄擔心他用力久了手臂會疼,趁小十一抓着齊璟說話的功夫,把他手裏的槳接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鲛人天生會跟水打交道,在齊璟手中不太聽話的船槳到了少玄手裏,就跟個玩具似的,變得特別溫順,特別好使。
他們的船在艱難離岸之後,很順利地就往湖心的方向駛過去,穩穩當當地停在了湖中央。
小十一非要挨着哥哥,齊璟只能抱起他坐,為了保持平衡,少玄也往遠處移動了一些。
原本兩人離得遠了,某人還有些遺憾。
誰知道七皇子擡頭一看,就見一幅美人籠罩在月光中的極致景致,頓時覺得這個距離賞人……呸呸,賞月特別好,于是立馬被迷得暈頭轉向,笑得合不攏嘴。
正在齊璟笑呵呵的時候,小十一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哥哥,糕糕!”
在小家夥看來,少玄哥好看歸好看,但還是不如點心香(霧),見哥哥似乎又陷入傻兮兮的狀态,生怕他忘記茶點,趕緊出言提醒。
齊璟被幼弟拽着衣襟,總算還記得帶了這麽個小燈臺上船,遂隔着帕子拿了塊糕點,喂給小十一吃。
小家夥有禮貌地欲拒還迎了一番,見哥哥們都堅持要他先吃,于是就着齊璟的手,吧唧吧唧吃起糕點來。
等他吃了大概一塊半的樣子,齊璟怕他晚上吃多了不好,于是把剩下的半塊塞到了自己嘴裏。
這時候,他感覺到一股極其熱烈的目光,擡頭一看,就見少玄深邃的眼眸正注視着他們兄弟。
“來一塊?不是很甜。”因為本來就是給孩子準備的,所以不是甜的款。
齊璟用帕子又拿了一塊,因少玄坐得遠些,就幹脆伸出手,幫忙遞給他。
眼前的人并沒有接過帕子,反倒往前傾了傾,咬了半塊糕點去。
然後,齊璟就聽到對方道:“不……甜。”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齊小喵:少玄到底是說甜,還是不甜?
圍觀群衆:感覺吃到了加糖的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