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記憶

齊璟站在一旁, 聽二哥和俞昭儀對話,心中恍然大悟。

——原來二哥去少海, 還有這麽一段……

大皇兄原本領着戶部的事務, 看樣子是因為糧倉的問題而惹怒了父皇, 罰跪在紫宸殿外, 不想因雨得了風寒。

不過,照後來二哥死在少海之上來看, 這個差事根本不是什麽好差事,大哥也算因禍得福了。

能夠取大皇兄而代之, 老五怕是用了不少功夫, 能連帶老六也跟着受益……可以想見,大皇兄丢了戶部的差事, 他們在背後出了多少力。

此行之後, 二皇兄就殁在了海上, 沒了最大的競争對手,他們又拿到了六部中僅次于吏部的戶部, 再加上老五原本手上的兵部, 想來勢力是如日中天。

只是,沒有二皇兄之後, 老五和老六真的可以繼續這般和睦相處下去嗎?

五皇子齊珣乃淑妃之子,六皇子生母雖只是個婕妤,但齊琢自小養在姚貴妃膝下。

六皇子的養母身為四夫人之首, 本就屬于地方士族的萊夷姚氏又與東境的鋒親王府結親,實力愈加不容小觑。

就算齊老六不争, 他身後的家族,會心甘情願看着皇位落入五皇子手中,而他們辛辛苦苦運作二十年,只能做個藩王親屬?

莫說齊璟不相信,就連齊琢昔日的盟友,恐怕都不會相信。

一開始為了共同抵抗二皇子和安國公府而産生的連接,一旦因為二皇子身隕而消失,老五一脈和老六一脈,也就到了決一高下的時候了。

到底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當然,真到了那個時候,也輪不到齊璟為他們擔心什麽了。

因為二皇子去少海丢了性命,文思殿和安國公府就徹底沒了希望,不用想也知道,此後定是被打壓得十分厲害。

沒有封王建府、手中亦無實權的七皇子自身都難保,又哪有精力去看誰贏誰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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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齊璟看來,二皇兄說的沒有錯。

過去幾位皇子都領着事,誰都不願意放下自己分到的一塊,尤其是身有皇族神武的幾位,更是輕易不願邁出皇城半步。

他這個魂魄殘缺的七皇子,當初為了讨生母俞昭儀的歡心,留在宮中幫二皇兄的忙,又何嘗不是死賴在皇宮不走。

所以那幾年,凡是國有外事,基本上都是宗正铎親王或其世子出面。

铎親王世子是有皇族神武的,又是宗正長子,身份同樣尊貴,若沒有皇子主動出巡,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選。

比如上輩子去萊夷衛護送祥瑞給皇太後賀壽的差事,就是他去完成的。

齊璟知道,父皇雖然次次都允了世子的“主動請纓”,但心裏一定不太高興。

畢竟外事都被能幹的皇侄處理了,哪還有風頭留給宮裏。

二皇兄此番堅決要求去少海,一方面是因為除他之外無人可去,此事又對皇族、對臨海百姓有益,不可不去;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考慮到要為父皇分憂,不願皇族臉面都靠宗正府來扛。

正因為了解二哥的性格,齊璟才無奈。

——俞昭儀終于關心則亂了一回,不禁沒能勸住二皇兄,反倒更堅定了他的決心。

事實上,上輩子的記憶,齊璟并未能全部地掌握,而且越是靠近他死去的時候,記憶的畫面就越是模糊。

很多事情他只能記個大概的結果,卻不知道一切是如何發展到那個地步的。

連自己飲毒酒而亡的事,也只記得死亡時遭受的極度痛苦。

齊璟甚至因此而變得不能飲酒,只要碰一點酒水,就立刻吐地昏天黑地,比宿醉還要嚴重。但他還是不記得自己死時身在何處,是誰下的毒,自己又為何要飲那杯毒酒……

這輩子他不能喝酒,倒是避免碰那毒酒了,但水呢?食物呢?

多加警惕是好,但若是時時刻刻都要這樣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那又有什麽意思呢。

齊璟希望能記起更多的場景和細節,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拼湊出事情的經過,提前做出防範。

否則就跟知道迷宮有幾個出口,卻不知道如何抵達出口一樣,讓人又生氣又無可奈何。

……

俞昭儀并非尋常深閨女子,又豈會不理解二皇子的意思。

她多半也意識到自己的勸阻起了反效果,但又想不到理由反駁他的話,所以很是失魂落魄地沉默了一陣。

二皇兄雖然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俞昭儀的提議,但到底是把她當作最親近的長輩的,于是只能想辦法開口寬慰。

“此行去少海,只是協助鲛人族躲避妖魔,孤自當以自身安危為重,不會輕易涉險。”

他想了想補充道:“更何況,少海的鲛人原本與我青州關系疏遠,若經此一役,能建立起好的關系,此後少海沿岸的百姓,就更加安全了,外祖父于萊夷半島也會越有威信。”

因少海的位置,少海的鲛人族相較于黃海的鲛人族,與青州、冀州沿海的關系更加密切。

鲛人族有新的鲛人皇,對方又主動向兩國發出求援,将來勢必與前去援助的內陸國家交好。

海上的事情瞬息萬變,連青州海軍都不敢出海太遠,更何況是普通漁船和商船。

如果他們與鲛人族交好,那就相當于在海上多了一層屏障,青州至少不用擔心新的鲛人皇排斥人類、會令族人攻擊九州船只。

率鎮魔營前去支援的皇子,既可以得到父皇的稱贊,又可先一步與少海的鲛人族産生聯系,于國于己,都是極有利的一件事。

自鋒親王世子娶了萊夷姚氏女為側妃,東境的形勢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安國公掌一半兵權,原本是二皇子強有力的後盾,但現在萊夷衛的另一半兵權明顯會支持貴妃名下的六皇子,那情況就大有不同了。

原本與內陸沒有多大關系的鲛人族,竟然成了打破東境沿海平衡的關鍵一環。

俞昭儀聽到這裏,想到了風險可能帶來的好處,眼睛果然亮了起來。

她對東境沿海百姓安不安全,顯然沒有什麽興趣,但對二皇子由此得到的益處,卻是十分有興趣的。

二皇子不像老七一樣魂魄殘缺,他擁有與生俱來的強大神武,雖以文見長,但武藝不差,率領鎮魔營的精英去少海上方驅散鲛人族的天敵,并非難事。

如果真能一舉多得,那為之冒險,就是值得的。

齊璟聞言,不禁擡起了頭,見俞昭儀已有被說動的樣子,心中無奈。

——俞昭儀向來是利益至上的人,會被說動并不奇怪……但他們都忽略了,這一切好處的前提是,皇子能平安歸來。

他想:若是俞昭儀知道,這次二皇兄冒的根本不是普通的險,而是會以生命為代價,恐怕會後悔自己現在被虛無缥缈的好處蒙蔽了雙眼、沒有竭盡全力勸二皇子留下。

安國公府曾經百般籌謀,不惜送另一個女兒入宮也要保護齊珩,文思殿這麽多年小心翼翼,俞昭儀更是待二皇子視若己出,都沒想到命運弄人,最後二皇子會在少海丢了性命,讓他們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此後,文思殿和安國公府手中只有七皇子這麽個魂魄殘缺的爛牌,又如何能與貴妃、淑妃相争……

或許,這也是造成身為皇子的齊璟被人下毒的原因——沒了争位的希望,俞昭儀和安國公府自顧不暇,更何騰出手來況保護七皇子。

所以,無論出于與二皇兄的幾分情誼,還是出于對自保,這一世齊璟都得想辦法阻止二皇兄去少海!

……

一開始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齊璟心急地想立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但話到了嘴邊,卻好像有人偷走了他的聲音一樣,齊璟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響。

等試過了幾次之後,齊璟才察覺出異樣來——他不僅不能發出聲音,連動作和表情都無法随心改變。

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木偶一般,站在或者坐在俞昭儀和二哥身邊。

七皇子始終無法參與他們的對話,就像……就像上輩子一樣!

上輩子,只要俞昭儀和二皇子說話,就會想辦法把齊璟支開。

即便他能夠坐在旁邊,俞昭儀也不喜他主動說話,免得他的無知之言打斷了兩人的思路。

久而久之,一向能言善辯的齊璟在二皇兄和母妃交談的時候,反倒養成了安靜傾聽的好習慣。

只是現在的齊璟,一天到晚不是對着小十一說話,就是對着少玄談心,偶爾還會跟羅秦對弈閑聊,哪裏還是個能管住嘴的人。

想說卻說不出的情況太過詭異,讓他很快發現了自己的處境,卻找不到離開夢境的方法。

直到他又做了幾個“夢”,夢到了一些細碎的、斷斷續續的片段,全部都是俞昭儀和齊珩對話的場景。

心裏的委屈、難過和羨忌漸漸消散了,剩下的都是因為開不了口而生出的郁悶,把齊璟都整的沒脾氣了。

又一次,齊璟坐在一旁,了無生趣地聽俞昭儀和齊珩商量他和老五出宮建府的事情。

誰知道,聽着聽着,竟然聽到他們等二皇兄回來就會給他齊老七定下一門婚事?

齊璟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使不得使不得,我我……我已經名花有……呸呸,不是,是名花已經有我這個主了!你們別瞎給我添亂啊!”

話還沒說完,齊璟只覺得眼前一黑,然後陷入了無端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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