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吻(1)
下了幾日的大雪剛剛停歇。
灰沉沉的天被壓得很低,彤雲怒卷,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掩去了微弱的光線,只聽得到汽車摩托的喇叭與匆匆而過的人們不規則的腳步,閃爍的霓虹燈不分晝夜,照耀了大型廣告牌上的代言麗人。
不時有趕着上班的族群從地鐵站湧出,順着聞到的香味找尋到小攤販,然後買只熱氣騰騰的面包充饑。
一只蹿過街道巷尾的老鼠叼着飯店後門找到的殘羹,飛快藏到流浪漢窩裏,避免被瘋狂奔來的滑板少年攆成團肉醬。
滴答。
滴答、滴答。
那是凝結的冰柱落在窗臺上的響聲吧。
拉着寶藍色窗簾的屋中,光線昏暗,他把腦袋更深地埋在枕頭裏,拉起柔軟的保暖被,試圖把噪音降到最低——
不過,顯然沒什麽用,不該聽到的還是會斷斷續續聽到,奇怪了,怎麽老是覺得有人在叫他?
那聲音……很熟。
老哥?
會是老哥嗎?
不可能,老哥此刻應忙碌在某個犯罪現場。
賴明澈煩躁地翻身坐起,揉揉太陽穴,無法舒展的眉心仍舊緊皺,甩了幾下頭,難以擺脫宿醉的後遺症。
Shit,這滋味太糟了,面子、裏子丢得一幹二淨。
獨自去加利福尼亞念書的幾年,狐朋狗友絞盡腦汁都沒能把他灌醉,一放假回來竟慘敗給個記不住長相的男人,啧,到底“人不可貌相”是哪個祖先說的,至理名言!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能在他閱人無數的火眼金睛下不留半點痕跡,那長相絕不是一般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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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老哥身邊啥時候網羅了酒量這麽好的家夥,難怪從沒聽到他被政、商界的人拉去赴宴時鬧麻煩,大概都被人家代飲了。
好運氣……
誰讓教官眼裏的精英老哥是逢酒必趴、然後鑽到桌子地下,鬧出笑話無數的大笨蛋。
賴明澈自言自語地咕哝幾句,摸索了一會兒,詫異地發現床頭櫃上放置隐形眼鏡的小盒兒蹤跡不見。
上帝啊,饒了他吧。
對高度近視的人而言,沒有寒光閃爍的鏡片,兩眼一片模糊,就算朦胧是美,他也沒心情去好好享受,懶得去套襯衫和毛衣,他光着膀子推門往客廳走。
“親愛的伊麗莎白,我的眼鏡到哪裏去了?”
老哥在電話裏得知他帶回來了第十三任女友,又是個美豔的金發女郎,專門訂了白天鵝大飯店的星級套房,隔音效果非常好,随便在裏面怎麽折騰都行,顯然,對他亂七八糟的私生活,已不報任何希望,唯獨一點,要求不準帶那些人回家。
沒有人回答……
想起手機還在關閉狀态中充電,沒辦法,他決定先洗掉滿身酒氣再說別的。打開浴室裏面的閥門,花灑噴出的熱水順着肌理,蔓延到身體各處,從內到外筋骨得到放松,熏蒸汽時他聽到外面有了動靜,先是一陣規律的敲門,随即是急促的拍打。
奇怪了,伊麗莎白不是有門卡嗎?還是手裏拎着香噴噴的早餐,沒有多餘的手來刷?
說到吃的,賴明澈也确實餓了,昨天光顧着拼酒喝,滿桌子吃的東西都沒碰,再不補充點體力,他一定會被風吹倒——
對了,中文的成語叫做“弱不禁風”。
喜滋滋地擦了擦頭發,套上長褲,毛巾搭在脖頸上,賴明澈踢踏着拖鞋到了門口,一拉把手,直接将對面的女人抱到懷裏,憑着熟稔的經驗,就算沒眼鏡,閉着眼,嘴唇也準确無誤地落在了對方的唇瓣上。
怪了,好淡的味道,今天的伊麗莎白沒有塗唇彩嗎?
“親愛的,早啊——”
與此同時,幹脆的響聲伴随火辣辣的耳光将迷迷糊糊的人拉回現實,一切柔情蜜意煙消雲散。
“清醒了嗎?”謝靜好抹去唇上的水澤,沉穩清冷地掣肘推開那不規矩的手。
“等——等等——”
眼前的女子一頭黑發,陌生的東方臉孔,好吧,看不太清,但那優美的輪廓絕對是超一流的線條。
“給你三分鐘時間跟我走!”
“女人你是誰?”好不容易賴明澈找回自己的腔調,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無緣無故敲人家的門,還打人家的臉?”
“你還有兩分四十五秒。”瞥了一眼腕骨上的手表,她開始倒計時。
“喂,女人,我可以報警,告你擾民的!”賴明澈挑起眉。
謝靜好幹脆地亮出掌心明晃晃的飛鷹徽章,“很遺憾的告訴你,本市PD(警察局)一向支持我的工作。”
哇呼,是怎樣,免費上演警匪一家嗎?
賴明澈不是吓大的,老哥好歹也是警校出身,怎麽能太遜?正手佯裝一抓,反手去敲那女子的後腰,順勢掃出一腿。
對賴明澈那點微末道行,謝靜好壓根不放在眼裏,三兩下擺平,拍了拍手,“別怪我沒提醒你,飯店離綜合醫院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到時後悔的是你。”
綜合醫院?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賴明澈一骨碌從沙發上躍起,“你說誰在醫院?”
“你的手機沒開是嗎?”眼角掃過閃着紅燈的充電座,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麽所有人都聯系不到這個臭小子,“跟我走吧,你大哥正在做手術。”
腦子像是裂開了一樣……
賴明澈的意識陷入短暫的空白,謝靜好見狀,無奈地抓起裏間的襯衫、毛衣,毫不溫柔地套在他身上,最後把大衣圍巾大概地一裹,連推帶踹将人帶出飯店。電梯裏的賴明澈昏昏噩噩,下到一層時電梯門敞開,正遇到回來的伊麗莎白。
她果然拎着兩大兜餐盒,見男友被陌生人拉走,好奇地問:“whereareyougoing?”
“Sorry,prettylady。”謝靜好微微一笑,“Hereallymustbegoingnow。”
不等伊麗莎白再說什麽,那女名女子拉着賴明澈通過旋轉門,消失在很多人莫名其妙的視線裏。
“你最好做心裏準備。”開車的是謝靜好,扣好安全帶,她握着方向盤的手逐漸收緊。
“到底……怎麽回事?”賴明澈的聲音陡然變大。
謝靜好擡頭,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坐在後排面無血色的賴明澈,“三小時前,你大哥和另一個同事發現了某宗case的嫌疑犯,追擊途中……引擎失靈,撞到盤山公路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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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賴明澈狠狠地一捶座椅,拳頭深深地陷入到彈簧裏——
三個小時前,他還在呼呼大睡!
市立綜合醫院被記者堵了個水洩不通。
不得已他們走了偏門,才閃過那些惱人的閃光燈和麥克風。三樓TCU病房,除等待例行筆錄的警察,尚有包括外國人在內的數名男女,那些人見謝靜好帶來了因倉皇而些許狼狽的賴明澈,略略松口氣。
紅色的手術指示燈沒有滅,謝靜好問那名身材高挑打扮性感的外國男子,“阿KEN……醫生有沒有說博雅學長的情況……”
“不太樂觀。”被稱作阿KEN的外國人操着流利的中文,一推鼻梁上的鏡片,“但要相信博雅。”
“是明澈吧,你先坐下來。”一旁的娃娃臉女人拍了拍賴明澈的肩。
賴明澈盯着手術燈,一動不動,對其他人的話充耳不聞。
搞什麽?這到底是唱的哪出戲?
Oh,他一定沒有睡醒,昨天喝得太多,到現在都神志不清……不然,那個從小到大連生病記錄都沒有的老哥,怎麽會橫着進了這充滿消毒水氣味的地方?
“是要多等會兒。”
交警讓開路,走出位面色陰沉的威嚴警官。
“不破?”阿KEN見到他來,上前問道:“怎麽只有你,溫笑呢?”
那名娃娃臉的女子也站起來。
不破警官挨個看了他們一眼,緩緩道:“他回去了。”
回去了?這個節骨眼回哪兒去?
大家都是一愣。
不會吧,賴博雅讓溫笑先行脫困,最後從車裏出來,被爆炸的力道沖擊最重,他纏纏紗布沒事,就看也不看人家一眼?
“燈滅了。”
不知是誰說的,所有人擡起頭,目光都集中在打開的手術室大門內。
摘下口罩的主刀醫生,露出一絲疲态,“哪位是家屬?”
“我!”賴明澈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激動地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搖晃,“醫生,我大哥沒事對不對?”
“嗯……現在轉重症區加護病房,你跟護士辦入院手續吧。”醫生淡淡地說。
“那就是脫離危險了?”
阿KEN剛要在胸前劃一個十字,就被醫生無情地打斷,“不,病人失血過多,腦部受到劇烈振蕩,目前還在昏迷……至于什麽時候能醒,我們無法确定。”
換句話說,現在的賴博雅……僅僅是個沒有意識的植物人?
騙——騙人吧!賴明澈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不由分說撲向擔架車上挂着掉瓶、插着吸氧管的大哥,“起來,不是說好要參加我的畢業典嗎?不是說要給爸媽看我們的合照嗎?賴博雅,你給我起來!”
“別亂來!”謝靜好皺眉道。
阿KEN和不破一左一右牢牢鉗制住賴明澈,将他強行帶往辦理手續事宜的樓層,娃娃臉的女人流淚了,憐憫地瞅着他的背影,無聲無息地抽泣。
怎麽會這樣?
好好的一組CSI成員,偵破案件無往不利,被喻為這個城市的“守護神”,難道從今日起就破滅了?
“靜好……”
謝靜好握緊拳頭,一字一字道:“可可,不要這樣。”
洛可可扶着牆緩緩蹲下身,抱住膝蓋,語不成調。“我——恨——溫笑——”死死地咬着牙,“不是他,博雅學長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可可?”
謝靜好被她的怨恨之氣吓了一跳,心裏明明知道,這事怎麽能怪溫笑?不是博雅,躺在裏面的就是溫笑,誰也不願意發生……偏偏什麽都說不出口,無法為她開解,一樣的痛楚在糾結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