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硝煙彌漫的不止在戰場。

沒有經歷過道魔之戰的人根本無法理解經歷過的人都失去了什麽,經歷過的人也不一定都想記得那段回憶。

對金不換而言,與其眼睜睜看樓玉京鬼迷心竅得覆滅九霄派,殺更多人,不如想辦法保護活着的人。

魔宮一定要存在嗎?

九霄派一定要被魔宮覆滅嗎?

誰說的!

光怪山的夜很寧靜。

鳥叫蟬鳴,晚風徐徐,樓玉京氣運丹田,運行一整個大周天,發現之前受到鸠魔劍影響而凝滞在體內的郁結血塊一一暢通。

很好,他和劍共融了。

走出戶外,注意到屋頂坐了一個人,乃是唐卿卿。

樓玉京翻身躍上房梁,看了看她,“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唐卿卿笑着招招手,“過來坐,我們一起看星星。”

閑來無事,樓玉京單手杵劍,坐到她的側面。

唐卿卿的手枕在脖子下,半仰着躺到他的膝上,望着迢迢銀河,“看上去明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抓到,卻怎麽抓都抓不住。”

“卿卿。”樓玉京不以為然道,“虛無缥缈的不想也罷。”

“人總要有點野心嘛。”她格格地笑,“不然我也抓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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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

“你以前的樣子我是歷歷在目喔。”唐卿卿把玩着他衣衫上的墜飾,“若像你說的,虛無缥缈就不想,我該早些放棄你。”

樓玉京撫着她的發,“我是沒什麽值得你付出的。”

“誰說的!”她坐直了身子,扳正他的面龐,“你是我見過最正直的人。”經常不茍言笑,偶爾不近人情,卻總在默默地關心身邊的人,為旁人付出。

他的好,是看不到的,要用心去體會。

“正直?”他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那種東西太多餘,你師父說得沒錯,只要有權有勢,就可以得江山,只要有絕世武功輔之以神兵,武林何人不從?與其浪費精力跟那些愚蠢的人講道理,感化他們,不如刀劍底下見真章……”

樓玉京……是真正變了的那個人。

幾個時辰以前,不換叔叔悄悄地問她幾個她完全無法回答的問題——

“你到底喜歡樓玉京什麽?”

她喜歡他什麽?

難道不是最初那個善良認真又執着的他?

寧可冒着掉到陷阱的危險、回去被掌門處罰,也要救一個無辜的小孩;寧可背負滿腹的怨怼與恨意也不肯違背與父親的約定;寧可冒天下大不韪也要從掌門手裏奪走鸠魔劍,讓她親手殺死他……

是她的錯。

她沒有聽他的話,自私地保住了他的命,卻,喪失了他的本性。

“你在自欺欺人。”

“樓玉京已被鸠魔劍魔化了意識,不再是原來的他!”

“現在的他真是你喜歡的樓玉京嗎?”

這絕不是樓玉京的本意。

樓玉京對她說過,殺一個人而避免死更多的人就是對,反之,殺一群人而成就一人就是錯。

他就是怕着魔,怕失控,怕拿了鸠魔劍之後自私自利颠覆人倫,而她,偏偏一手促成如今難以收拾的局面。

“你在想什麽?”半天不見有動靜,樓玉京拍拍唐卿卿的肩。

“樓玉京——”她靠在他的懷裏,“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什麽問題?”

“假如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念我?”她嫣然一笑。

樓玉京冷冷道:“什麽叫你不在了?”

“打個比方嘛。”她撒嬌似的眨眨眼,“說啊,你會不會想我?”

“不會。”他讨厭這種假設。

“是嗎……”唐卿卿有些失落地喃喃道,“也好,也好啊。”

“你今天很古怪。”

“有嗎?我一向都很古靈精怪呀……”她嘻嘻地笑道,“下去吧,該準備咱們的晚膳了。”

他拉住她的手腕,“你到底在想什麽?”

“樓玉京?”

“別想再糊弄過去!”

“我——”她閉了閉眼,“我不想跟你起沖突。”

“那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讓你放棄覆滅九霄派,不要殺青霄。”唐卿卿眼底凝霧,“為了你,為了我,為了我們,放下鸠魔劍好不好……”

“胡說什麽?”樓玉京不悅地一甩袖子,“九霄派不是魔宮除之後快的嗎?你為什麽一直在維護青霄?你——這麽在意他?”

“其實是我……”唐卿卿掉淚了,“不想你這個樣子下去……”

“你患得患失什麽?”他被她的眼淚惹得心煩意亂,“我承諾會娶你,為什麽你還要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我看?九霄派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青霄是你什麽人你要為他說話?唐卿卿——你太讓我失望了!”

淩空一躍,樓玉京消失不見。

失去輕功的卿卿無法追上他,只能慢吞吞順着梯子爬下屋頂,站在草坪上,又望了眼璀璨的星子。

耀眼的光芒刺痛了雙目。

“我在乎的自始至終都是你啊……”

“卿卿。”

金不換出現在她的身後。

“不換叔叔……嗚……”悲傷無法抑制的她淚流不止,“我、我錯了,我實在勸不了他。”

“傻丫頭,那是你無法做到的事。”

若能三言兩語就扭轉了被魔化的心性,鸠魔劍也就不會成為一種禁忌。

“真的沒有選擇餘地了——”唐卿卿吸吸通紅的鼻子,“不換叔叔,按那個法子進行吧,我能做的就是阻止他,讓他恢複如初,然後永絕後患。”

第22頁

金不換眼神複雜地瞅着她,“你考慮好了?”

“在不換叔叔告訴我之前想必也經過幾多考慮了。”

不換叔叔有多疼她,她一清二楚,由于是一樣的痛,他已無法為她分擔的。

金不換的五指深深陷入肌理,“你,不要恨楠樨。”

走到這一步,她會恨楠樨一點也不怪。

但,他不希望她恨楠樨。

不希望……

“怎麽會?”唐卿卿凄然地笑了笑,“沒有師父就沒有我們母子,能有福活了十六年,擁有十六年的快樂,我哪有資格來恨他呢?”對師父那樣的人而言,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惠。

只不過,她終于明白師父為何要救他們母子,養育她長大罷了。

“卿卿……”

“嘻,我真的沒事呀。”

氣消了。

對那小女子他始終無法真的生氣。

惱她,更憐她。

樓玉京無奈地往回走,夜已深,估計是唐卿卿已安歇,他準備回自己的住處,來到籬笆拐角被人拉住。

“樓玉京……”

卿卿?他詫異道:“你還沒睡?”

唐卿卿不好意思地搔搔面頰,“你那麽生氣,我怎麽睡得好?”

“嗯哼。”他別過眼。

“對不起嘛,我以後不會再讓你生氣了。”她輕輕地拉了拉他的手,“我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吶,進屋子來我泡茶給你喝,就當是給你賠罪好不好?”

“賠罪不用。”樓玉京緩緩道,“以後不要再使性子就好。”

“來喝一杯茶嘛,不然我會覺得你還在怪我。”她垂下小臉。

拗不過她,樓玉京推門而入。

唐卿卿在進門的剎那對暗處的人使了個眼色。

點上蠟,樓玉京端坐在桌邊。

唐卿卿把準備好的茶具端上來,小心地為他斟滿,遞了過去。

“唉……”

接過茶杯,他一愣,“你嘆什麽?”

“我愛哭愛鬧,你早晚都會煩的吧。”她撐着下巴瞪大了眼。

樓玉京啜了一口茶,“那倒未必。”她的聰明慧黠與善解人意總令人驚豔,以前被她吸引,也不願承認,如今又有什麽好閃爍其辭的。

“聽你這麽說我好歡喜……”唐卿卿相信那是他的真心話。

人啊,是會變,私欲變得貪得無厭,最初的觸動都是難以磨滅的。

“茶我喝了。”他撫着她白皙的臉蛋,“你早點睡,嗯?”

“樓玉京——”

“嗯?”

她微微一笑,并不言語,望着他的眸子裏一瞬盛滿了淚。

怎麽回事?

剎那,樓玉京一陣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竄。

茶——

他的焦距移動到茶杯上,一定是那茶有問題!再去看唐卿卿,視線已模糊得難以分辨方向……

“卿——卿——”

一字一字咬出她的名,樓玉京趴在桌上,失去知覺。

幸好懸在他腰間的鸠魔劍沒有出鞘,得以令她輕易地拿到了手。

“對不起。”

唐卿卿抽出鸠魔劍,“當啷”幾下,挂在牆上的數件兵器應聲斷裂,先後掉落在地面上。她咬着牙,以最快速度用掌心握住劍刃,無視湧出掌心的鮮血,順着劍刃讓汩汩黏液自劍柄染紅至劍尖。

擡起頭看了看那昏迷中的樓玉京,她勾起唇角。

“很快,你又會是那個俠骨丹心的劍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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