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堂前相質

站在人群前面的便是一臉陰沉的鳳氏大族長,鳳家大房的大老太爺。

沈白兩個婆子腿一軟,白婆子更是吓得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她剛才幹了什麽?!辱罵鳳家的小姐,還被這麽多賓客看在眼裏,便是盧氏的面子,只怕也保不住她了。

果然大老太爺別的先不管,臉色青白地指着地上的白婆子道:“來人,把這個膽敢侮辱小姐的毒婦給我拉出去打三十大板!再好好問問她,到底是誰給她的膽子敢欺到主子頭上?!”

沈婆子站在一旁,吓得一聲不敢言語,眼睜睜地看着痽軟在地的白婆子被堵住嘴拉了出去。

大老太爺的身邊還有二老太爺和三老太爺相伴,三老太爺正一臉的窘迫之色。畢竟這種事情發生在三房,還鬧到賓客面前,實在是丢臉至極。

蕭禦心裏輕輕松了一口氣,還好這些人及時趕到了,若再晚一些等鄭氏真的有恃無恐地動了手,把他押回院子裏去,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鄭氏見着院子裏黑壓壓的那一群人,腦子裏一瞬間空白起來。

她不是叫人去攔着了嗎?為什麽大老太爺還是來了,還帶了這麽多人一起來?!剛才的話到底被他們聽去了多少?

站在族長後面的那些客人面上平靜,卻掩不住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眼神,再看幾個老太爺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臉色,便是再愚鈍她也知道今日之事是無法善了了。

大老太爺拄着拐杖大步跨進門檻,鳳三跟在後面踉跄進來,先一腳踹上了鄭氏,怒道:“賊婆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鄭氏唉喲一聲倒地,捂着被踢的地方呻吟不止,鳳照甜連忙過去攙着鄭氏,瞪眼看向鳳三:“父親,你幹什麽?!為什麽打母親?!”

鳳三還欲動手,大老太爺一聲怒喝:“夠了!都給我住嘴!”

鳳三只能縮手縮腳地立在一旁,只拿眼風恨恨地盯着鄭氏。

今天是什麽日子她難道不知道?想搓磨一個小姑娘什麽時候不行,非撿今天鬧事?!平常看着一臉精明,原來如此不知輕重!

大老太爺轉頭看了眼院外圍觀的衆人。那裏面有平日裏與鳳府交好的鄉紳,有特意請來的大小官員和淮遷縣的秀才舉人,很多客人還都帶着女眷。

此時也沒人管什麽男女大防,反正今日也沒有未出閣的小姐來做客,鳳照钰幾個人又都是晚輩。人群只是虛虛分作兩堆,都擠在院子內外看熱鬧。

大老太爺無奈一嘆,揖了一禮道:“家中小輩不懂事,鬧了些閑氣,叨擾諸位雅興。還請各位先行回去宴席,老夫讓人再備薄酒佳肴,務必讓諸位盡興而歸。”

淮遷小小縣城,平日裏難得有什麽熱鬧可瞧。如今鳳府因鳳雲寧和鳳雲飛二人可謂如日中天,聲勢壯大。且看今日情形,原本鳳府便是為了鳳雲飛慈撫弱女的名聲大宴賓客,眼前之事分明與鳳雲飛的那個女兒大有關系,誰會願意放過這等熱鬧之事。

有些人還要依附鳳府過活,便三三兩兩地散了,還有一些是姻親故舊,平日裏往來都要客客氣氣,如今人家不走,鳳家也無人敢上前驅逐。

一個身穿深藍直綴,颌下一把美髯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看了看倒在地上呼痛不住的鄭氏,和站在一旁貞靜垂首的鳳家大姑娘,向大老太爺道:“鳳老爺子,按說此是鳳府家事,我等本不該過問。但是淮遷向來有傳鳳大人之長女在鳳府後宅多受虐待,鳳大人甚至因此被人參奏到聖上面前。今日諸位既是為此傳言而來,現又撞上這件事,便少不得要有個說法,才好服衆。”

蕭禦望向此人,這才将這件事的關節弄了個清楚明白。原來是有人參了鳳雲飛一本,不知是哪路英雄,還真是間接地幫了他的大忙。卻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有什麽企圖?似乎他也想拿鳳照钰的事作些文章,難道他也是鳳雲飛的政敵?

不管怎樣,有人願意深究,對他的處境總是有利的。

大老太爺胡子動了動,也說不出個拒絕的理由來,最後只能一拱手道:“既如此,胡知縣,就請您作個見證,今日老朽必然會給大家一個交待。”

原來這位是本地知縣,也算是淮遷的父母官了。蕭禦心下計較着,眼看着胡知縣安排圍觀的諸人有序退場,最後只留了十數個人在場,其中還有兩個穿着富貴的中年女子,卻不知是哪家的女眷。

大老太爺将人都請進廳裏,依次坐下,他則與胡知縣一同坐在了上首,竟是設了一個臨時公堂。

那個胡知縣一屆小小縣令,和鳳雲飛這個行走宮緯之內的京官怎麽看也不是一個階層,當政敵都還差着十萬八千裏的距離,他摻和進來又到底是何意?

蕭禦正打量着在場諸人,想着呆會兒如何給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冷不丁地感覺到兩道冰冷視線毫不遮掩地審視着他。蕭禦擡眼望去,微微吃了一驚。

那張臉竟和他有七八分相似,應該就是鳳照钰的雙生兄弟鳳照棋了。蕭禦看着那個風神俊朗眉目張揚的少年,心下一聲嘆息。既然要他穿越了,既然兩兄弟長得如此相像而且長得都很像他本人,為何不是穿越成鳳照棋,卻偏偏讓他成了鳳照钰,只能身不由已地天天扮大家閨秀呢?

不過他當初做夢的時候就一直是鳳照钰的視角,不管是平行宇宙也好時空穿越也好,大概這個身份是早就确定了的。

蕭醫生心裏肖想着弟弟的身體,鳳照棋被他含義莫名的眼神看得渾身僵硬,于是很不善良地回瞪着他。

百靈突然戳了戳蕭禦,低聲提醒道:“姑娘,大家都看着你呢。”

蕭禦的神色衆人都看清楚了,此時俱順着他的視線望向站在大老太爺身邊的那個少年,不少人露出驚訝神色,來回打量着那名少年和蕭禦。

少年大大方方走了出來,向着蕭禦一揖首道:“小弟鳳照棋,見過大姐姐。”

蕭禦被雷得一抖,因為大姐姐三個字。

鳳照棋不等蕭禦說話,便自顧自地起身,又站回原位。

禮數周全,然而十分冷淡。

蕭禦想着鳳照棋被留在京城裏的鳳府,由盧氏撫養長大,據說盧氏後來又生了一子一女,卻不知對鳳照棋又有多少關愛?如今看鳳照棋的表現,想來被洗腦得不輕,對他這個“大姐姐”似乎有些敵意。

大老太爺點了點頭:“你姐弟二人從未見過,此事一了,再正式見禮吧。”

鳳照棋恭敬地應了,儀态謙恭,又不失風度,讓人挑不出任何錯來。

蕭禦看向大老太爺,知道眼下才是正戲的開始。

只聽大老太爺問道:“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一個一個說,讓在坐諸位大人都聽一聽,免得有人說老夫老眼昏花,偏袒了哪一個。”

沈白兩個老婆子都是盧氏身邊的人,比起鄭氏這個庶子媳婦還要有些臉面。白婆子被拉出去打板子了,因此大老太爺向沈婆子道:“你先來說一說,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那老刁奴如何敢這樣對待大小姐?!”

沈婆子心裏對白婆子的莽撞十分不滿,卻也不敢亂說別的,只能道:“大老太爺,剛才原不是什麽大事,本來是姑娘們之間的小兒口角之争,白嬷嬷她……她不知道拿了什麽人的好處,故意那番作态,定是想要陷害我們大太太和大老爺。我本來也要攔阻她的,這件事回京後讓大太太發落,她必得不着什麽好下場。結果不知哪個長舌的跑去亂告狀,這才驚擾了客人,實在是該死。”她一邊說着,一邊拿淩厲的眼神狠狠地盯着百靈。

百靈原本被這公堂一樣的肅穆氣氛吓得不輕,這時候也不敢撒潑,只是怯生生地低頭縮肩,想要避開沈婆子的視線。

大老太爺點了點頭,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又看向鄭氏:“鳳三媳婦,你來說!”

鄭氏一步跨上前,扯着帕子擦着眼角,滿腹委屈地道:“大老太爺,孫媳婦是個什麽樣的人,咱們鳳府裏裏外外都是知道的。孫媳婦是愚鈍了些,但絕對最是赤誠之人,從來也幹不出那些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事。當初钰娘體弱,大伯要将她送回老宅小心将養,卻又擔心無人照料。也就我是個心實的,因為心疼钰娘小小年紀又沒有親生母親在身邊看顧,因此我情願離開京城,回老宅來照料钰娘。我又當爹又當娘,連我的甜娘和晴娘都顧不周全了。大家想想,钰娘一個庶出的女兒,她姨娘又是個面上老實內裏藏奸的,連大伯都容不得她,我把钰娘從稚兒開始開始就養在膝下,我能圖她個什麽啊?!誰知我用再多心思使再多力氣也沒人領我的情,反倒說我是個壞的。誰又知道我的苦喲----”話沒說完就淌眼抹淚地哭開了,仿佛真有多麽大的委屈似的。

蕭禦冷眼看着,鄭氏這才真是唱念俱佳。再看在座諸人的神色,有幾人已經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神色。

大老太爺點了點頭,面上神色稍緩,又看向蕭禦。

“钰姐兒,你來說說吧。”

蕭禦走上前一步,扭頭看向沈婆子和鄭氏,二人都沒有看他,只有鳳照甜還在睜圓了眼睛憤怒地瞪着他。

蕭禦收回視線,垂首道:“我聽說父親今天給我帶了禮物,三嬸讓我過來看看。我準備讓人将禮物擡回去整理一下,明日再給各位姐妹送禮----沒想到,六妹妹聽完我的話突然十分生氣,還說----”

“你少血口噴人!甜娘向來性子天真,你還想污蔑她,你也不看看你算什麽東西!”鄭氏沒想到鳳照钰一開口就針對起她的寶貝女兒來,一時間忘記了要裝無辜,恨不得上去撕了她那張嘴。

廳裏一陣寂靜,在坐衆人面面相觑,神情微妙。大老太爺的臉色比剛才更陰沉了。

蕭禦撇了她一眼,面含譏諷。

剛才還口口聲聲說為了鳳照钰幾乎忽視了她自己的女兒,現在他不過是照實說話,鄭氏就作出這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夜叉模樣。這廳上諸人有哪個是蠢的?只看這情形也知道鳳照钰在鄭氏心裏根本比不上她女兒的一根汗毛。

鄭氏尤不自知,仍舊像個護崽的母老虎,瞠目嗞牙地瞪着鳳照钰。

大老太爺面色鐵青,冷聲道:“鄭氏,不得放肆!”

蕭禦也不管她,接着道:“六妹妹說,‘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麽東西,你也配使這些,讓你出來看一眼都是擡舉了你,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我告訴你,這些東西你連摸都沒資格摸,別給臉不要臉了。’”蕭禦一字一字地将鳳照甜的話複述出來,既不添油加醋也不留一絲顏面。

他每說出一句話,鳳雲飛和三老太爺的面色就蒼白一分,連鳳照晴都眼神閃爍起來。再看那鳳照甜和鄭氏,還在有恃無恐地瞪着鳳照钰,鳳雲久恨不得上去踹翻那蠢婦。

鳳照甜是根本不覺得那些話有什麽,可見平日裏有多麽張狂。鄭氏卻是護女心切,如果鳳照钰是告她的狀,她還能裝模作樣地表演一番,可是鳳照钰別的不提,單單針對她千嬌百寵的小女兒,鄭氏心裏恨得連裝都裝不出來了。

蕭禦說完,又指向站在門外的阿蒼抱着的小少爺和他那一群仆人,“這些話,我一個字也不曾亂說,他們可以作證。”

鄭氏和鳳照甜臉紅脖子粗,卻不似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而羞愧,倒像是恨極了将這一切揭露出來的鳳照钰。

在座衆人看向這母女二人的眼神更加微妙起來。

鄭氏向來自诩她們一房是京城人士,與人來往時總是不顯山露水地端着京城人的嬌矜,好像平白比淮遷城裏的夫人太太們高人一等似的。

鄭氏平日裏的模樣也的确很能糊弄人,她的兩個女兒似乎也比淮遷城的閨秀們更有教養一些,卻沒想到畫皮之下的真面目竟是如此不堪。聽聽剛才那鳳照甜說的那些話,哪裏像是個正經的大家閨秀能說得出來的?簡直比潑婦還不如。

雖然并沒有人看鳳照晴,鳳照晴卻同樣如坐針氈,怨忿地看着站在大廳正中的鳳照钰。

如果不是她找事,她母親和妹妹如何會這樣丢臉丢到人前?連帶着也會累及她的名聲。可是族長太伯公向來将鳳家的顏面看得大過天,這個大姐姐只想着為自己出口氣就這樣胡鬧,将家醜鬧到人前,怕是要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大老太爺的視線掃向門外,被鳳照钰指着的那些下人面面相觑,誰也不好跳出來出頭。

只不過那幾句話,也的确是六姑娘說過的。不知誰縮在人群裏起了個頭,衆人都點頭附和:“大姑娘說的一字不差。”

“你們這些刁奴也敢欺辱六姑娘,誰給你們的狗膽!”鄭氏氣地轉頭就罵,吓得那些人縮頭縮腦地躲在阿蒼身後。

鳳照晴眉毛緊皺,伸手拉了拉鄭氏的衣角,讓她不要這樣失态。奈何鄭氏像個護犢子的母老虎一樣根本聽不進她的勸告。蕭禦和這些狗奴才居然膽敢拿她的甜姐兒開刀,她如何能夠忍得?!

大老太爺怒極,指着鳳三道:“你管好你媳婦!不要讓她再在這裏丢人現眼!”

鳳三一臉窘色,走過去扯住鄭氏:“你這蠢婆娘,給我閉嘴!”

“當家的,甜娘也是你的女兒啊,你就要眼睜睜看着她被人這樣污蔑嗎?!”

鳳照甜是鳳三的女兒不假,他同樣知道這個女兒被鄭氏慣得有多嬌縱任性,剛才那些話還真像是她能說得出來的。

鳳三一個頭兩個大,這一個兩個的都只會給他添亂。

卻聽那鳳照钰繼續道:“大老太爺,照钰不明白,明明是父親指明給我的禮物,為何我不配使,連摸都沒資格摸?照钰愚鈍,還請各位叔叔伯伯為我解惑。”

蕭禦一直針對鳳照甜,言語之間對鳳雲飛似乎還頗為孺慕,仿佛這本就是女孩之間的吵嘴争執,這讓鳳府幾個長輩好歹面子上能過得去了。不管怎樣,保住鳳府的顏面和名聲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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