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廖不僅将自己的青春獻給了國家。
他的靈魂和肉-體也永遠的留在了這個小村莊的洪水之中。
岸邊的軍人們一個個雙眼通紅的盯着林凱旋不斷地在先前管湧的四周摸索着。
老廖連個屍體都沒給他們留下。
最終, 韓生紅着眼對身旁的田毅道:“把他抓上來吧。”
林凱旋的身體早就疲憊不堪。
再這樣下去連他都會沒命的。
水中央的林凱旋大吼道:“誰他媽的給老子過來,信不信老子抽他。”
林凱旋雖是這群人的領導。
但他一直是溫文爾雅,嬉皮笑臉的模樣。
就連平常他們犯了錯, 林凱旋明面上罰了他們,之後都會偷偷地給他們送些好吃的東西,填飽他們的肚子。
用林凱旋的一句話來講便是, 他們不僅是林凱旋的下屬,更是他的兄弟。
他林凱旋這一輩子都會罩着他們。
林首長是他們部隊裏公認的好脾氣,他們曾私下打趣道, 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見到林凱旋盛怒的樣子。
如今看着洪水中央處于崩潰邊緣的林凱旋, 他們的心中也微微的發酸。
老廖走了。
他們中最年長。
那個明明已經可以光榮退役。
卻堅決要站完最後一班崗的老廖走了。
執行這次任務前, 首長和老廖的對話猶在耳邊飄蕩。
林凱旋:“老廖, 你媳婦和女兒不是來參加你的退役儀式嗎?這次的任務,你就不去了, 留下來帶着他們到處逛逛。”
當時老廖的嘴裏叼着一根草:“怎麽?我這肩章還沒取下來呢,就這麽快想趕我走啊。”
說完, 老廖便拍了拍林凱旋的肩:“只要我這肩章一天沒取下來,我就必須對的起我這身軍裝。”
明明老廖可以免于一死的,明明......
衆人哽咽着, 誰也不敢上前去攔林凱旋。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從水裏鑽出來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又再次沉入水底。
最後他們看到一個倩影飛快的從他們的眼前飛過,撲向那水中的人兒。
從小到大溫情都不太喜歡水, 現在也是。
但當水蔓延至她的全身的時候,她一時之間既然忘記了恐懼。
她只是拼命的往前游。
洪水中的林凱旋似乎也看到了她。
林凱旋滿身的戾氣和血腥氣也在此時如數褪去。
他快速的游了過來,将溫情帶上岸。
理智也在此時回籠。
目前的情況容不得他任性。
林凱旋忍着淚道:“管湧已經堵住了,但現在水位還在上漲, 我們必須要将堤圍堆高。”
一旁,溫情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不斷地給予他力量。
怕小姑娘擔心,林凱旋勉強的勾了勾唇,并摸了摸溫情的頭,輕語道:“你安心。”
說完,他便彎腰撿起老廖之前下水脫掉的那件外套披在了自己的身上,直接跑到一旁扛沙袋去了。
他是軍人,所以他沒有難過的時間。
他不能讓老廖所做的一切付諸東流,不能讓大家之前所做的一切功虧一篑。
更不能讓這些災難有再次靠近他護在身後的群衆的機會。
摸了摸還尚有餘溫的外套,林凱旋溫聲輕語道:“老廖,現在我同你一起完成你退役前的最後一個任務。”
......
救援到,水位止住了。
林凱旋他們部隊走的那天,無數的群衆追趕着他們的車。
獻上了當時自己所擁有的最貴重的禮物。
——罐頭或者是水果......
但這些都被林凱旋他們給拒了。
所有的士兵都統一說道:“我們首長說了,不能拿群衆的一針一線,不然軍法伺候。”
.....
後來,溫情再次見到林凱旋的時候是在老廖的葬禮上。
洪水退去後,搜尋隊從上游搜到了下游,但依舊沒有找到老廖的屍體。
最後只能将老廖的那身軍裝入了棺。
老廖的葬禮也是那個沒完成的退役儀式。
當點到老廖的名字的時候。
所有的軍官起身大喊:“到。”
喊聲震破雲霄,直擊蒼穹。
卻也讓被人扶着的老廖的媳婦大哭出聲。
淚水模糊了她的臉,她趴在老廖的棺材上不願意起身。
她的身旁,小女孩天真無邪的問道:“媽媽,你不是說來這兒就可以見到爸爸了嗎?”
小姑娘似乎不理解四周為什麽會哭聲一片。
她好奇的四處張望一番,問道:“媽媽,爸爸在哪裏呀?妞妞想爸爸了。”
這一句話讓女人直接崩潰,抱着小孩大哭起來。
溫情能感覺到身邊林凱旋的顫抖。
她看了一眼林凱旋,随即更加用力的握緊男人的手,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急促的呼吸也漸漸變得平緩起來,林凱旋柔聲道:“我沒事。”
溫情點了點頭,便從懷中掏出一顆糖,遞給面前的小女孩:“姐姐帶你買好吃的去好嘛。”
小姑娘眨巴着眼,又看了看抱着她痛哭流涕的媽媽,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她想吃糖,但她更喜歡媽媽。
擦了擦眼角的淚,女人擡頭,道:“跟着姐姐去買糖吧。”
說完,她又看了一眼溫情,柔聲道:“麻煩你了。”
溫情點了點頭,便牽着妞妞出去了。
——
棺材前,只餘下林凱旋和老廖的媳婦。
正當林凱旋不知道說些什麽的時候,老廖的媳婦開口道:“你是林首長,對嗎?”
林凱旋一愣。
女人又接着道:“老廖和我提過你,說你長得很好看。”
氣氛也瞬間變得祥和起來,林凱旋勾了勾唇:“是嘛。”
“之前說要支助妞妞一直到她上大學的是你嗎?”
知道隐瞞不下去了,林凱旋點了點頭。
女人卻笑了笑:“部隊裏給的撫恤金足夠我娘倆生活了,而且我也有工作,養活妞妞也不是什麽問題。”
女人撫摸着棺材,既然還安慰起林凱旋來了:“所以林首長,不用為這事兒感到愧疚,老廖做了他應該做的,我和我的孩子都以他為榮。”
林凱旋安慰的話語到了嘴邊又噎了回去。
其實他是來說對不起的。
很遺憾,最後沒有護老廖周全。
廖夫人是一個心理強大的女人。
此時他才終于能理解老廖為什麽每次提到自己的媳婦都是那種一臉愛戀與欽佩的神情了。
廖夫人确實是一個能洞察人心,值得人欽佩的女人。
就這個時候還在安慰他,怕老廖的死成為他心裏的一道過不去的坎。
儀式結束後,林凱旋覺得渾身疲憊。
等他走出大門的時候,溫情已經守在了門口。
溫情:“林凱旋,我怕黑,你今天能不能去我家陪我。”
她知道林凱旋的心情肯定不好,所以她想陪陪他。
林凱旋敲了敲她的頭,存心逗她:“怕黑啊,我看你平常晚上去便利店買三明治不是挺開心的嘛。”
溫情審視着林凱旋:“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去便利店買三明治?”
林凱旋刮了刮她的鼻子:“猜的。”
先前救災回來後,溫情一直沒去部隊找林凱旋,就是給了他獨處的時間。
她知道人在難過的時候,不一定需要有人時刻的圍繞在自己的身邊喋喋不休。
有時候也需要片刻的安寧,讓自己來想通那件令他難過的事兒。
明明林凱旋在笑,溫情卻知道男人的心在流淚。
他依舊在為老廖的死難過,自責,傷感……
兩人回到溫情的複式公寓裏。
溫情将啤酒往桌上一磕:“喝吧。”
林凱旋挑了挑眉。
溫情豪爽的拉開啤酒蓋:“今晚不醉不歸。”
林凱旋:“你确定?”
他忘不了上次溫情三杯就倒,還試圖将他撲倒的經歷。
笑了笑,林凱旋奪過溫情手中的酒杯:“你還是別喝了。”
他可沒那麽好的定力,次次都能控制好自己。
溫情瞪了他一眼,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瓶,猛灌一口:“讓你來不就是讓你陪我喝酒的嗎?你都不陪我喝酒,那來了有個毛線的用。”
林凱旋糾正她:“你先前是說你怕黑才讓我來的。”
喝了一口酒之後,溫情已經有幾分醉了。
她胡亂的将啤酒瓶往林凱旋的面前一推:“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來的,反正現在你已經來了,你就得聽我的。”
林凱旋無奈的搖了搖頭,給溫情倒了一杯水,擺在她的面前。
又将她喝了一半的啤酒送入自己的口中。
溫情雙手支着下颚,一雙眼睛認認真真的盯着他:“喝了酒,有沒有好一點,心裏有沒有舒坦一點。”
也不管林凱旋的阻攔,溫情又拉開了一個啤酒瓶。
一杯酒下肚,溫情已經醉了七八分。
林凱旋無奈的搖了搖頭,将東倒西歪的溫情抱到沙發上。
溫情卻突然坐直了身子,大哭道:“可是我真的好難過啊。”
林凱旋一臉錯愕。
随後便聽見溫情道:“你難過我比你更難過,你心痛我比你更心痛。”
“大家都說喝了酒哭出來,發洩一下就好了,我知道你一個男人覺得哭是一件掉面子的事兒,那我替你哭,是不是我哭出來了,你心裏面就會好過一點。”
溫情将頭貼在林凱旋的心口處:“這裏還疼嗎?”
終于知道了溫情一系列反常的舉動的原因。
林凱旋的眼中有淚花閃耀。
他緊緊的擁住了面前的女人,第一次當着別人吐露了他不為人知的心聲:“難受,堵得慌。”
因為老廖的突然離去,整個部隊都沉浸在悲傷地氛圍當中。
他作為這些人的領導,他必須堅強的往前走。
如果他都“病”了,那其他人怎麽辦?
來參加老廖的葬禮的時候,他曾自私的希望老廖的媳婦能臭罵他一頓,最好用掃把将他趕走。
興許這樣,他的心裏會好過一點。
但老廖的媳婦只是溫柔的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
可老廖是他手下的兵,他沒護住老廖,這就是他的錯。
所有人都告訴他,不要愧疚,不要難受。
老廖的事是意料之外的事故。
可是如果他當時堅持不讓老廖下水。
又或者不批準老廖參加搶險救災的任務。
老廖是不是就不會死,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溫情抱着林凱旋的頭,輕聲安慰道:“看到你現在這樣子,老廖在下面也會傷心的。”
林凱旋迷茫的擡頭望着她:“傷心?”
溫情笑了笑,道:“對呀,你是老廖最尊敬的首長,他看見你因為他變成這樣一定會難過的。”
溫情拍了拍林凱旋的肩,溫聲勸慰道:“我還記得那次和老廖一起吃飯的時候,老廖說他過幾天就要退伍了,但他以曾經身為中華人民解放軍為榮。”
停頓了一會兒,溫情接着道:“我想一個人能為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戰死,也是無比光榮的。”
“如果老廖知道你正在為他覺得光榮的事兒而難過,你說他會不會難過。”
一直梗在心中的那個結就這樣被溫情輕而易舉的解決了。
連林凱旋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如果他有“病”的話,溫情好像是他的藥。
林凱旋低着頭,喃喃自語道:“老廖,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他的上方,溫情憋着聲音道:“是的。”
裝的還有模有樣的。
林凱旋笑着搖了搖頭。
突然,一直半蹲着的溫情倒在了沙發上。
林凱旋俯身拍了拍溫情的臉:“醉了?”
溫情噗通一身坐了起來,并繃直了身體:“誰醉了,誰醉了……”
說完,她四處打量一番,視線落在了林凱旋的身上:“你醉了嗎?”
末了,她又從沙發底抽出一瓶啤酒。
滋啦一聲,啤酒瓶被拉開。
溫情喃喃自語道:“醉了也別怕,我給你喝醒酒藥。”
啤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溫情送入口中。
随後,只見女人直接跳到了林凱旋的肩上。
雙手夾住他的頸脖,大喊道:“叫爸爸。”
林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