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22=23
在譚雨的記憶裏,她就是個靠着後天努力也無法笨鳥先飛的蠢蛋。
家裏只剩下奶奶和媽媽,爸爸這個名詞學過,但未曾見過。
長大以後聽奶奶講,她爸爸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廠裏全知道,街邊巷口擺攤的老大爺也都誇贊譚川是個顧家顧工作不多見的好男兒。
只可惜,蒼天不長眼倒哭九旬人。
母親懷胎六個月,那年也是趕巧,井下的員工被派遣支援特殊作業,春節後的兩周找不到人下井。譚川家離着井場很近,領導就派他帶着小班的五個人去井下,後來發生坍塌事件,葬送在井裏。
海油給他們家一筆補償,足以夠她成年,足以在秦城買下房子,但也僅僅是成年、僅僅是買下房子……僅僅是無病無災的情況之下。
奶奶得心髒病住院是三年前的事情,她放棄了高考,住院陪伴。
由于母親不是海油正式的在編人員,合同制員工的時間相對來說并沒有那麽充裕,多半得靠那筆補償費來救濟病床上的老人。
譚雨沒上大學只是高中文憑,想要在秦城找個工作太難了!
去年海油學院放寬政策,有了特招生這個名額,而她作為譚川的女兒,頂着海油頒發“最大貢獻之家”這個稱號順利的上了海油學院。
沒有花一分錢,學費全免,力保畢業。
這是她的資本,也是她的悲哀。
譚雨虛弱地靠在廁所的瓷磚牆,破罐子破摔,滿臉傷痕樣兒,怪可憐。
——老師呢?
——我騙她們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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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趕緊過去看看她吧……
譚雨能感覺出來,面前嬌弱的女孩擁有健全的家庭和幸福的生活。她移開眼神,心底深處的自卑突然之間湧起。
“你還好麽?”陳若若蹲下來,她想要查看譚雨其他地方的傷勢嚴不嚴重。
譚雨躲開了,她覺得陳若若表現出來的可憐、施舍還不如打在身上的那些拳頭。
裝腔作勢的噓寒問暖,根本不可能永遠的庇護她!
所以憑什麽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越是這麽想,譚雨身上的痛楚就越痛。
江月拉起陳若若,聲音帶着些淩厲:“她們這樣對你多久了?”
“一學年。”譚雨破天荒的開了口,悶聲道。
“為什麽不讓學院處理?”
譚雨仿然覺得她們倆是個笑話:“要不你們也試試這種體驗?就知道我為啥不告訴班導,瞞着學院。”
“哪怕你跟她們在一個宿舍、一個班級、也不該任由她們對你拳打腳踢繼續懦弱下去。”江月往前站了一步,彎下腰,對上那雙渾濁不清明的眼睛,“雪球會越滾越大,早晚有你承受忍耐不了的那一天。”
譚雨的眸子怔了怔,她多麽想要攀上江月的胳膊,寄居于她的身下,可是……那個長的嬌小又秀氣的女孩分明很礙事!
心髒堆在一起被風幹成了觸碰就會碎的皺皮,早已長滿綠毛,蒙上了黑紗。
排風口呼呼地轉着,譚雨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腫脹的手指扶住廁所單間的門框:“你以為我沒有試過麽……”她說的悲涼,“可又有什麽用呢?”
一步蹒跚,一步有氣無力。
“你們還沒到海油的時候,我找過班導,那幾個人被扣了學分。以為他們會怕……不敢再欺負我,可是回到宿舍以後關起門來往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潑了開水。”譚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大腿,後背,都是隐秘至極的地方,她苦澀地看着江月博得同情,“那些人……再也不會讓我的臉挂彩,即便是找班導一點用也沒用。哪個老師希望自己帶的班級會出現霸淩事件?不僅學生被扣分、老師也會受處分、學院被曝光落不到個好名聲,所有的罪責只會怪在我多嘴,沒能力保護好自己,即便是替我做主也只是能壓再壓。”
陳若若扯了扯江月的袖口,在肩頭低語:“我們可以幫忙嗎?”
“那就看她領不領咱們這個情了。”江月拍了拍若若的手。
謝英子有一點沒說錯,有時候好心或許會被當成驢肝肺。
譚雨下意識看着自己滿是紅痕醜陋不堪的手指,默不作聲的藏在身後,她戀戀不舍的看着江月,說不定可以從這個人身上得到庇護,只是,即便有一天得到了江月的保護,心思定不會全然放在自己身上。
同院不同級,再一次被欺負是早晚的事。
“算了吧,還是算了,那些對我來說都沒有用……只要……”她凄涼的從包裏拿出口罩挂在耳後,把衛衣的帽子往頭上一罩,與之擦身而過時呢喃道,“……只要……只要再忍耐一年就好了。”
夏日蟬鳴往往伴随着悶燥的熱氣。
兩旁的樹木枝繁葉茂,像是伸出的大手擋住了頭頂上的烈日,天空神秘莫測,光也照不進來這綠蔭之地。
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譚雨坐在馬路牙子上,屈膝把臉埋在兩腿之間,抖動着肩膀嗚嗚哭泣。
現如今她回不了宿舍,更不想再當一次出氣筒,索性躲在這個沒有人會來的地方還能稍微休息一下。
“趁熱喝,還有藥。”江月拿着剛泡好的奶茶貼了貼譚雨的後腦勺。
她猛然擡頭,眼裏全是無法置信的神情:“你為什麽……”
在這裏???
譚雨慌忙捂住嘴巴,眼裏快要滴出淚珠,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這麽這麽的關心自己!
“若若讓我過來的,她下午沒課跟朋友出去逛街了。”江月右手緩緩撫摸藥箱,順勢把奶茶放在她腳邊,“喝了吧,只有好處沒壞處。”
譚雨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碰了碰溫熱的奶茶,心裏不由得想多和這個人說上幾句話,想讓她留下來陪陪自己。
“你怎麽不去……不去和她們逛街?”
“感冒了。”後又頓了頓,想到什麽眯着眼略帶笑意,“若若不讓我跟着,怕感冒加重,買了藥給我讓我過來看看你的傷勢怎麽樣,她人善良還惦記着你呢!”
人與人之間真的可以互相影響,冷性子的江月現在整個人透射出溫暖的光暈,同樣也感染了卑微到底層的譚雨。
譚雨瞟向江月很是寶貝的藥箱,想起那張清秀可人的臉蛋,雖然自己長得不如陳若若好看,可也秀氣,換句話說,她跟陳若若是一個類型的女生。
興許還有被保護,被當作唯一的可能性,不是麽?
男孩子總歸不靠譜,三分鐘熱度,接觸下來每每想要伸出援助之手又把她丢下去的都是哪些所謂可憐她的男性。
可她覺得,江月是不一樣的,陳若若也是不一樣的。
頭頂上的蟬鳴更加響亮,沉默在空氣中扯出一道裂縫。
譚雨的雙手暴露在陽光下,被灼地難忍,痛地快要失去知覺。
她微弱的呢喃着:“……江同學,我這雙手還有得救嗎?”
無比認真的語氣令江月笑出了聲。
譚雨蜷起腳趾,好不舒服,試圖奮力解讀江月這笑容是不是在嘲諷她……
“該說你傻還是天真?”江月把藥箱放到腿上,拽過譚雨另一只傷的不重的手,棉棒上沾着酒精,“有點疼,忍着昂。”
“嗯。”譚雨點頭,她很能忍。
江月的長發吹在兩邊,不說話的時候是極其冷淡的,棉棒一點點觸碰着傷口,酒精的刺痛促使譚雨緊閉雙眼。
這是她偷過來的時間,觊觎別人的東西想要妄想占為己有。
“好了。”江月上完藥膏,視線落于被折斷的小拇指,“看樣子不像是骨折,應該是錯位了,你信得過我麽?”
譚雨眨眨眼睛,她本想去學校對面的小診所弄一弄的。
“我家老頭子是開醫院的,從小耳濡目染,被他折騰着學些骨科知識,每次被人揍完都是我自己正位。”江月撩開長袖,胳膊上留下很多道傷疤。
“這是……怎麽回事……”譚雨目光躲閃,心裏沒譜,怕再一次賭錯人。
江月倒也不厭煩于解釋:“柔道八段,練到這個境界不受點傷說不過去了吧?”
柔道八段麽?
柔道的話,或許……
譚雨的心髒再次怦怦直跳,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定定的看向江月,神色是難得的鄭重:“你來吧!我不怕!”
這是幸事,譚雨在海油所尋找到的唯一幸事。
日子就這樣過着,302宿舍跟所有新生住的宿舍一樣在海油學院尤為低調,不管樓上的學姐如何造作,她們蒙着被子,帶着耳機睡大覺,充耳不聞令人煩躁的聲音。
可是有人過的不太平,譚雨又一次挨了打。
臨近熄燈點。
宿管大媽在樓下吹哨子,熄燈時間還剩下兩分鐘,按道理全樓保持寂靜不準發出任何聲響,宿舍裏不可以大聲說話,如有違反将會扣除增減分。
譚雨抱着手臂和雙腿,蹲在黑漆漆的走廊裏,她不敢出聲更害怕有人會出來上廁所讓樓道裏的聲控燈亮起來。